第二十五章 筹码（1 / 1）
风从窗户里吹进来，那种暴露在空气中的寒冷可以逼迫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想得更加透彻清晰。屈服又如何，这次可以脱逃，下次呢，下下次呢。方韶泽和方韶其之间不是只有一个付琢言，因此一个付琢言永远摆不平他们之间的争斗。除非，他可以永远逃出方韶泽的阴影，逃出有方韶泽的生活，才能获得永远的安宁。否则，所有的幸福，无论是否与自己有关，都将只是片刻的欢愉。
开门的声音传来，是他回来了吗？他还会回来吗？
付琢言抱膝蹲坐在窗帘布下的墙角，睡袍长长地拖在地上，吹起纱般的窗帘，萦绕她蜷缩的身体。她抬头，看见一个摇摆的人影，蹒跚着来到她面前。是方韶其，他喝醉了。付琢言本能地起身去扶他，他却躲开了，撑着窗台，在另一边的墙角坐下。付琢言退回原来的墙角，坐下，窗帘布飘起来，又落下，隔在彼此之间。
这，就是距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沙沙的响声在耳边摩挲。鸟飞过的声音将彼此的视线带到窗外，那宁静的夜空。很宽，很高，很干净，干净得没有一颗星星。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方韶其似乎在嘲笑自己，“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付琢言心里酸酸的，眼睛红红的。
“小的时候，我很喜欢摘星星，却总是够不着。周围的人笑我，说我异想天开，那时我就下定决定，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摘一颗最美丽的星星，送给我最爱的人。终于我长大了，我找到了星星，也找到了我爱的人。我就像曾经许诺过的那样，把最美丽的星星，送给了最爱的人。可是突然有一天，星星不再发出美丽的光环，爱的人，也不再停留我的身边。那时我才发现，我的愿望，永远只是个愿望。星星是属于夜空的美丽，不是我的玩具，我永远摘不到星星，我也保护不了你。”
“我跟他……我们……不是爱情……”付琢言泣不成声。
“你知道的，”方韶其的声音有些波动，“你知道我不会答应你这么做，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方韶其开始暴吼，“既然你最后还是要走这条路，为什么还要跑到教堂跟我结婚？为什么不干脆从一开始就答应他，我就不用进进出出这么麻烦了？他是针对我的，他根本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这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为什么要等到我们结婚，等到给了我一个承诺一个家之后才决定背叛？你舍得，你居然舍得……”
“对不起，韶其，我不想这样的，我没想过会这样的，我以为他只想跟我在一起，我没想到会到这一步的……”
“可你最后还是接受了，虽然是他逼你的但你最后还是接受了，是不是？”
付琢言回答不上来。方韶其知道的，如果她真的不愿意，没人可以逼得了她，最后，还是她妥协了。
“我每次看到你难过，看到你犹豫不决徘徊不前的时候，我都会恨他，每次看到你们艰难地擦肩而过，看到你的逃避，看到他的贪婪，我都会恨他。”方韶其醉着，醒着，“我我以为这次，我会跟以往一样，恨他，恨他，可是最后我发现，这次，我恨的居然是你。”
付琢言看着他，哭，已经不再是表情，而是融化进骨子里的魂灵。
“我觉得很失望，”方韶其的脸是扭曲的，“很失望，我想要的妻子，我想要的妻子不是这样的，她应该是懂我的，她不会明知道我会不开心，还要执意去做一些我不希望她做的事，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方韶其的声音淹没在沙沙的摩挲中，他的灵魂，也淹没在酒精的麻醉和疲倦的疼痛中。
付琢言看着他闭上眼睛，倒在墙角里，泪水顺着他疲倦的呼吸释放出来。付琢言挪近他身边，轻轻摸着他的脸庞，感受他心灵的苦闷和隐恨。她的嘴角忽然扬起优美的笑，似乎早已决定了什么，而此刻又到了执行的时候。她伸出右手，搭上自己的左手，慢慢摸索着到无名指的位置。她闭上眼，开始用力……
门关上，扬起一阵风，吹乱了窗帘。月光射进来，没有开灯的房子里，有一处闪着美丽的光。昨夜星辰，也许只能留在昨夜。
机场，方韶泽和付莞言送两位老人上机。
“放心吧，爹地妈咪，ICAC那边我问过了，这次的证据还不足以控告韶其，而且那家工程公司的证词也有矛盾，所以这个案子很快会了结。韶其昨天已经回家了，我想他需要多休息，所以没有通知他。”方韶泽说得似模似样的。
“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麻烦了。琢言早上打过电话给我，说要照顾韶其，我就叫她不要过来了，省得跑来跑去麻烦。”白应雪还是很有姿态地，“你们见到他们，说我们顺利上机了就好了。”
“放心吧，妈咪，我们会转达的。”付莞言抱抱白应雪。
回家的路上，付莞言从包里取出手机，拨号。
“给谁打电话？”方韶泽随意地说。
“打给琢言的，跟她说爹地妈咪已经上机了。”
“不要了，”方韶泽从她手里抢过手机，取消拨号，“打扰人家不太好。”
“打扰？”付莞言轻轻重复。
“韶其昨天才回家，一定跟琢言有很多话说，现在大清早的你打过去，还不是打扰人家。”方韶泽拿捏着语调。他心里清楚，白应雪和付琢言，一定有一个撒谎。不是女儿瞒着妈妈，就是妈妈替女儿瞒着大家。不过他也无所谓了，现在，谁能拿他怎么样。说出来也不是光彩的事，做妈妈的，怎么会再让多一个女儿伤心呢。
付莞言微微一笑，从老公手里接过关上的手机，“老公，你可不可以不要骗我？”
“哼，我有什么好骗你的？”方韶泽笑得毫无破绽，付莞言却觉得假。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什么是真。
“今天早上，韶其打过电话给我，就在我回房间替你拿外套的时候。我想这个，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吧。”
方韶泽的脸有些紧绷。
“他问我，知不知道琢言在哪里。”付莞言看着他的表情变化。
方韶泽的脸色有些喜怒混杂。
“我跟他说，我不知道，”付莞言把脸转向正前方，“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想有一个人应该知道。”付莞言眼中空空的，声音如同从真空中穿过。
“她是个大人了，想什么做什么自己有能力决定，难道还要你这个姐姐看孩子似地看着她？”
付莞言低头，“你不好奇，这个人是谁吗？”她停顿下，“还是你根本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刚才在机场里，你妈咪说琢言打电话给她，说要照顾韶其，现在你又说韶其不知道琢言在哪儿，两个人的话完全矛盾，如果不是你在撒谎，”方韶泽看向付莞言，“就是妈咪在帮琢言隐瞒一些事。如果有谁知道琢言在哪里，应该只有妈咪了，或者爹地也知道，只是不想告诉我们。”方韶泽解释得天衣无缝。
“那为什么，爹地和妈咪要瞒着我们？”付莞言问。
“可能是琢言不让他们说吧。”方韶泽还在继续。
“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方韶泽失笑，“也许她跟韶其有什么不开心，闹闹别扭，想躲起来两天，又怕我们放消息给韶其，所以连我们也不告诉。”方韶泽看看付莞言，“放心吧，没事的，他们都这么大了，闹一下也就过去了。”
付莞言无语地笑笑，“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以前？”
“以前你总是说韶其不懂事，不知道负责任，早晚会闯出大祸。现在大祸来了，你居然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笑而过。”
方韶泽的脸有些阴，“说得好象你很喜欢听我骂他似的。”
“你骂他，是因为你觉得道理站在你这边，”付莞言有些无奈地，“现在你这样，我真的怀疑，是不是你也知道，自己亏欠了他？”
一个猛刹车，发出刺耳的嚣叫。付莞言没有惊慌地笑笑，她预料到的。
“你今天怎么回事，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也希望是胡思乱想，”付莞言平静地，看向他，“但我知道不是。事实上，的确你是亏欠他的。”
“我方韶泽没有亏欠他，我也没有亏欠任何人！”既然她要打破这勉强维持的宁静，那他方韶泽又何必坚持，“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连我妹妹也是你应得的吗？”付莞言的提问没有波澜，没有喧嚣，没有张扬跋扈，却很致命。
方韶泽看着她，仅存的风度与克制顿时荡然无存，“是。”他肯定。
付莞言震撼。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没想到他会放肆到把答案毫无遮掩地抛向她。
“那我呢？我算什么？在我们的婚姻中，我到底还有没有价值？”
“我们的婚姻只是一个交易，这点从一开始你就清楚了。如果你有附加的要求，从交易开始前，就开说清楚。”方韶泽干脆直接说了。他们的确是为了婚姻而结合的，在这点上，他是真的有理，真的问心无愧。
“撒谎！”付莞言也不再保留什么，她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她感觉已经到尽头了，“如果真是一个交易，你就不会这么做。因为你是个标准的商人，商人会背叛朋友，背叛敌手，唯一不会背叛的，就是交易。刚才我提到琢言的时候，你并不惊讶，也不做解释。你是知道的吧，我洞悉了你们之间的私秘，你也是知道的吧，我对你的感情。”
韶泽沉默不语。
“曾经有人跟我说，你是因为不明白我的心意，才会把我们的婚姻放在一边，跑去追求不切实际的暧昧，因为你以为我不会介意，我也不应该介意。其实恰恰相反，你就是因为知道了我对你的感情，你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践踏我们的婚姻。你甚至不屑在我面前演戏，你可以毫不掩饰你对琢言的用心和对韶其的嫉妒，你还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招供。因为你看透了我，我的纵容，我的隐忍，我的自尊，就是你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