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念生死(1 / 1)
在茅屋中住了三天,如江南湘之前的承诺,我没有被饿着也没被渴着,在茅屋内我是完全自由的。始终没有侍庭到来的消息,我焦虑的同时又有些庆幸。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侍庭的绊脚石,如果为了我而做出一些违背侍庭本意的行为,我事后一定无法原谅自己。“千万不要来……”每天清晨又每天夜晚,我都会默默祈祷。
第四天一大早,江南湘锁住了门钉死了窗,把我与锦绣留在茅屋内便离开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焦急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踱步,锦绣则一反常态地安静坐在一边。自从见识了她的疯狂,我下意识地避开她,如今自由受限,我不想再引瘟神上身。
一直环着腹部始终不知在想什么的锦绣突然开口说:“你急也没用,早晚会遇上的。”
“什么意思?”我停下脚步,转身问。
轻笑几声,她说:“我的意思是,你和那个史公子早晚会在地下相遇的,何必着急。瞧,因为你,我的宝宝也在不安。”
锦绣的话虽然带着疯狂,但有一半以上的真实,我紧锁眉头,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去地下?把说清楚。”
抬眼瞧我,锦绣笑得很妩媚,她说:“密教左右神使今日都来了,你说他还有救吗?”
江南湘突然离开的原因我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可鸵鸟的我不想去碰触答案。侍庭很厉害,绝对不会有事的,我怎么样都不要紧。胸口有一种情绪在冲撞,我握拳说:“他不会被人打倒的,他可是侍庭啊。”
不屑地笑出声,锦绣说:“饶是他再厉害又能如何?如今可是被夹击了,不光左右神使,还有两位护法,大概插了翅膀也难逃一劫。对了……”锦绣忽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般,转头对我说:“今早得来的消息,方玉珍一行人两天前被右神使带人一举歼灭,这下终于清静了。说起来,里面好像有个和你关系非浅的人,听说是你的义父。哈哈,方燕你什么人不好找,偏偏找了个山贼,贱人生的孩子果然也是个贱人。”
我的眼中已不见笑得格外璀璨的锦绣,耳中只回荡她刚才的话。右神使亲自拦截了护送玉珍的队伍,并杀了所有的人?达隆也在里面?死了?那个嬉皮笑脸、对我从来没个正经、开口闭口都是“小丫头”的损友死了?
听不见锦绣接下去的刻薄嘲笑,全身的血液急速地推却,手脚冰凉下唯有大脑在隐隐发热。摸向腰间的虹月,坚硬的金属质感此刻却格外的温暖。
没等我回神,茅屋大门被人大力推开,江南湘出现在门口,对我抱拳道:“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说罢,他也不等我回应直接拉着我就跑。沿途我什么都没注意,只觉呼呼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让我神游的魂魄归来的是一记重重的摔倒。
手肘和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山间特有的泥土腥臭扑鼻而来,我正面朝地摔在一片黄色硬土上。耳中听到马匹的踏蹄和喷鼻声,我忍痛慢慢爬起跪坐在地上。无树叶遮挡的空地上被烈日晒得闷热无比,两方人马正对峙着,我的落地不偏不倚,正好在他们的中间。
右边,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紫色衣衫的男人,与之并立的是一个棕衣男人,两人均骑马,紫衣男人略年轻些。他们的旁边站了一个白衣绝色女子,江南湘立于他们三人之后,再后,是一群蒙面黑衣打扮的众人。
左边,是我日思夜想的侍庭,他骑着无声正温柔凝望我。“黑白无常”站立在他左右,总爱穿黑衣的莫北音和袁华也在。
“史公子,不是说好一个人赴约吗?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难道以你的本事,还无法从我们手中抢走一个女人吗?”江南湘站在队伍中笑道。至此我才忆起自己是被他狠狠摔在两队中央的。
侍庭回道:“信上说各位静候在下,怎地冒出了辽国宗王殿下?”听了他的话,我惊讶地望向明显是密教一方的众人。又听侍庭说:“密教勾结外族企图颠覆中原安定,又滥杀无辜诬陷忠良,如此罪恶滔天者,在下为何要履行君子之诺?况且——”说着,侍庭看向我,道:“以弱女子性命为要挟,实为在下不齿。”
“说了半天,看来这位姑娘在史公子的眼中并不重要。”马上的紫衣男人说:“既然无用,留着也碍事,宗王大人,很久没见你拉弓,来试试功夫可有退步。”
我只听见袁华在大叫:“杨姑娘,危险——”眼中看见的是棕衣男人从骏马的身侧拿出一把大弓,搭上箭,向我所在的方向拉满弓。他的相貌中能看出一丝阿都的影子,只不过比阿都要年长不少。原来他就是宗王,侍庭的生父同时也是侍庭一生无法原谅的人。
箭向我疾速射来的一刹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能也无法去思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枝箭向我的胸口冲来。
“啪”地一声,刺痛没有传来,我的心脏完好无损。
一枝箭以更强更快的力道飞来,将那枝可能夺走我生命的死亡之箭撞开。两枝箭远远落在地上,箭身甚至还在激烈抖动。
侍庭手中握着一把弓,说:“右神使,你还是那么心急。”紫衣男人在笑,他就是密教的右神使。顷刻,达隆的笑脸又浮上我的脑海。
死了……死了……死了……
“右神使,若晴与我们的恩怨无关,事前我已经明确说过不希望将她卷入,看来你们密教最终还是食言了。”侍庭说。
右神使向江南湘勾勾手指,与他说了一会话,转而对侍庭笑道:“史公子,这个女人自从跟了你就没有置身事外一说。狡猾谨慎如你露了弱点,为什么本使不能善加利用?说起来,你喜欢上谁本就是个天大的错误。本想把这个女人抓来炼药,现在看来,还是在你面前杀了她更加有意思。就好像前几天的那个男人,明明扔下那两个女人就能活下去,偏偏认死理地顽抗,所以我好心地送他去了地狱。”
玉珍、林绯、达隆……
耳畔在隆隆作响,犹如耳鸣,又犹如巨车经过的轰鸣。
“咣——”火花在我身边闪现,一柄□□和一把长剑紧紧交织在一起。“不愧是史公子,仅用剑就能抗下我这一击。”手握□□的右神使赞许地说:“你身上应该还留着我上次下的毒,看来这女人果真是你的软肋。小心别动了真气,不然余毒逆脉而上进入心肺也足够要了你的命,哈哈哈——”
侍庭单手持剑,微皱眉头说:“想拼个你死我活就不要多废话。”
“怎么?你心疼了?”右神使说:“要不要告诉这个女人你上回受伤完全是因为我们找了人易容成她的模样才能得手?要不要告诉她你之所以会中毒也是担心密教的目标转向她?史公子,你太自负了,以为什么都能在你的掌握中,要知道本使最讨厌你这样的人。”
侍庭怒道:“你我恩怨,与旁人无关。”
“本使偏要拉旁人下水。”
受伤?中毒?
我木然地看着相互打斗的侍庭和右神使,好多纷乱的信息在脑中左右相撞。
侍庭的受伤是密教造成的?
侍庭的中毒是右神使下的?
还有呢?好多好多……
玉珍的伤痛、达隆的生死……
——拆开掺血的白布,可怖的伤口蔓延在侍庭的臂上,他安慰我:“没事,小伤而已。”
——玉珍失神涣散的眼瞳印照出我的身影,她在凄厉地尖叫,唐柔说:“这姑娘的舌头被人割了。”
——故意揉乱我的头发,达隆咧嘴露出白白的牙,笑得很欠扁地问:“小丫头,在想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受伤了,被伤害了,死了……
我听见虹月在召唤,我感觉身体内有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在极力嘶吼。
已过了十多招的侍庭和右神使紧紧注视对方,两边观看的人也屏住气息般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交手的两人身上,无人察觉我的存在。掏出虹月,我无意识地笑了。
银光划过右神使跨下的骏马,一声嘶叫,血从马的身上缓缓流下。一条细长的伤口出现在马的后腿部位,几乎竖向撕开了它的整条左后腿。受不了痛,马儿蹬着蹄子左右乱撞,正酣战的右神使没想到会突出意外,分神紧勒缰绳企图安抚住马。
趁着这个空档,我动作迅速犹如泥鳅般又握着虹月向右神使的左腿上划了一刀。可能太过自信自己的实力,右神使并没有穿护体一类的软甲,加之虹月本身虽小但锋利无比的特性,一条不算浅的口子就这样被我划开。
“若晴——”
“杨姑娘——”
我听见侍庭还有袁华等人在或焦急或担忧的叫喊,但此刻,我心中所有关于恐惧、害怕、彷徨的情感都不见了,眼中只能看见那个高坐于马上一脸不耐烦的紫衣男人,耳边渐渐能听到的只剩轰隆的耳鸣。
奇迹般地躲开挥来的□□,又一个翻身避开踏来的马蹄,我一扬虹月,右神使的马被我从下割开了整个马腹部。重伤之下,马儿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右神使在前一秒,足下一点跃离了马轻轻落于地表上。抹去脸上溅到的马血,我死死盯着对方。右神使撇头笑着在说什么,可我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大脑内吼叫——死吧!
再度冲去,右神使这次完全有了准备,挥舞手中的□□等着我前去送死。又一束火花闪现,“叮”地尖锐刺响随后发出,紧接着一把长剑从斜里刺来。虹月在经过的地方带起一串串红色血花,与它一起刺去的长剑被另一把血红的剑挡住。
电光火石间,右神使向我挥来的□□被一只暗器狠狠格开,我在这瞬间用虹月将右神使的左肩浅浅割开一条伤口,侍庭护卫我并砍向右神使的一剑被白衣绝色女子挡下。
我们四人面对面对峙,各自表情不同,唯一相同的,恐怕都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超脱。“咻、咻、咻”三声,侍庭抱着我向后跃开,三枝箭携带劲风落在我们原本站立的地方。
耳鸣没有停止,听不清侍庭温柔的细语,什么也听不见,听不见……
白衣女子挥剑向我们冲来,她绝色美艳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没有生气的漂亮娃娃,但下手极狠极重,招招透着杀意。侍庭一手护我,一手与她过招,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可情况并没有好转,远在战区外的宗王一手持弓一手搭箭,不停地向侍庭和我的方向射来冷箭。袁华和莫北音等人想加入战场,却被江南湘等人挡去了来路,所有的人投入了这场争斗,却没一个能接近我们四人。
宗王的箭、白衣女子的剑、右神使的□□,所有的目标都直指侍庭,饶是他再勇猛,一对三的局面下总是吃力的,何况三人皆是世间少有的高手。一边保护我,一边应付对手的侍庭终究吃了亏,身上被划开好几道口子。
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拉回我麻木茫然的神思。抬头,看见红色的血从侍庭的嘴角流下,一滴又一滴,比最艳丽的红花还要惊心动魄。我抖着唇,声音支离破碎地呢喃:“侍庭,你流血了……”
耳鸣似乎停止了,我听见右神使在说:“史公子,本使早有言在先,你既然动了真气就要做好毒入心肺的准备。看来也不用我们动手了,你早晚得死,而且就在这里。名震武林多年的史公子没想到也会落到这种田地,本使敬你是条汉子,你有什么遗言要说?”
“闭嘴。”侍庭吐了一口血,持剑稳稳地站着。
“侍庭……”我刚开口,得了一个严厉的瞪视,侍庭把我紧紧按在怀里,说:“你也闭嘴。”右神使挑了我们对话的这个间隙,提枪向我猛刺来。为了保护我,侍庭手臂一动,整个人再次向后跃。我没有事,可侍庭护着我的手臂被右神使的枪整个划伤,血从伤口处疯狂冒出,入目皆是触目惊心的暗红。
侍庭的脸瞬间与达隆重叠,我好像看见了满身鲜血的达隆,又好像看见了倒在地上永远无法醒来的侍庭。隆隆耳鸣再次充斥于我的耳中,眼前陷入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世界好像只剩下红色和吵闹的耳鸣。
心中的野兽又一次发出了咆哮。
除了红以外,唯一的颜色只有一抹紫。消失吧,让它消失吧——
野兽在吼叫。
伸手抓住那片紫,我听到了虹月的鸣叫。血,它在呼唤血。
右手好像一下子灌入了神力,它带着虹月似流星一般画出一道美丽的银色尾带,向紫色刺去。一股红色液体在我眼中炸开,紫色慢慢被染红。
胸口好像被人拍了一下,但我感觉不出任何痛楚,或者说,我身体所有的感触都集中于右手上。一刀无法抹去紫色,我再度落刀,这一次直指人体最柔软脆弱的部位,我听见自己在咯咯地笑。随着刀落,心中的野兽终于冲破了牢笼,伴随它的嘶叫,我疯狂大笑道:“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第二次拔刀,鲜血决堤一般地喷射而出。同时,我口中一甜,吐了血。
世界终于完全变成了红色,我在笑,笑得很畅快。伴随笑声,我跌入深深的无边黑暗。
下地狱吗?无所谓了,如果真有地狱,我也不会畏惧,因为,我坚信自己并没有做错。
人的一生总有疯魔的时候,我想,此时此刻,我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