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第九十五章 别庄里的“金枝欲孽”(三)(1 / 1)
当夜,我刚睡下没多久便听见外面渐渐涌起的鼎沸人声。随手抓了一件披风套在身上,魅夜已经候在门外,问道:“姑娘醒了没有?”
我打开门,只见魅夜用一只玉色发钗将黑色瀑布一般的长发简单绾起,身上穿了一件看不出身形的宽大袍子,看来他即便睡觉时也很小心,不让自己的真实性别轻易暴露。不得不佩服他的敬业精神。“出了什么事?”我问。
魅夜回答说:“别庄的某处走水了。”
走水也是着火的意思,我皱眉道:“最近天气也热,火要是燃起来可不是轻易能扑灭下去的。知道是哪里吗?”
“好像是北面的一处厢房,火势不小,庄里一部分下人被抽去提水帮忙。”魅夜回答说。
“真是不小心。”我说:“这十多天也没下过雨,大概是天干物燥引起的吧。希望屋里的人都逃出来了,财物烧了没关系,人可不能烧到。”魅夜听了我的话忽而一笑,转身关门道:“姑娘好生歇息,我会让魅影去将损失打听清楚。”
还没等我点头,流云居的院门被人敲得砰砰作响。我与魅夜对视一眼,他说:“得罪了。”在下人去开门的片刻工夫内,魅夜已经稳稳坐在我的床上,并放下纱帐。流云居最好的主卧房内表面上住的是叶姑娘,而我这个“丫鬟”应该睡在旁边的耳房内。
接着开门声,我能听到流云居进了不少人,他们均有礼地停在我的房门口。一个女声隔着门传来:“姑娘,深夜叨扰还望恕罪。”
魅夜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句,便说:“扶我起来。”
我此刻也努力扮演好丫头的角色,轻轻走上前撩起床沿的轻纱,帮着“叶姑娘”起身后,走去打开了门。见外头站了不少人,有眼熟的,也有陌生的。那个开口说话的女子原来正是紫芸身边的素儿。她看是我,微微点头示意。我微笑问:“这么晚了,我们姑娘早睡下了,各位所为何事?”
流云居的主人卧房与偏厅、偏房有些不同,不单单面积大,隐秘性更加好。素儿等人站在门口只能看到一面挂着山水画的墙壁和几张椅子、桌子。墙的背后,才是魅夜此刻霸占的、我在流云居内的息眠之所——一张双人规格大的雕花四角木床。
素儿瞧着我,说:“北面厢房突然走水,紫芸夫人怕惊扰了叶姑娘,特意要婢子来告罪。”又不是流云居失火,紫芸也太客气了吧?领了她的好意,我回道:“叶姑娘刚才还在担心火势,说烧了些财物也罢了,就怕烧伤人。”篡改下魅夜的话,他不会抗议吧?
听了我的话,素儿只是笑笑,然后对着屋内朗声道:“叶姑娘好生休息,婢子告退。”说罢,她向我点点头便带着身后的一群人离开。
关上门,等听到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声响后,我才奇怪地喃喃自语:“怎么着个火也要来道歉?主人做到这份上也太诡异了。”
魅夜此时已经整了整衣裳从内室踱步出来,他推开一扇窗户,说:“姑娘就别多想了,早点休息才是。”
我“哦”了一声,算是接受他的建议。
一个转身,魅夜已经运气跃出窗外。一轮半圆的月亮挂在墨黑的天空中,星星闪耀着,除了偶尔传来的吆喝声,今日依旧是个平静的夜晚。关上窗,我轻轻摇头,心中还是对北面厢房的火灾有些介意。
睡觉吧,我对自己说。我不是超人,即使去了也只会添乱,相信庄子里的人们能处理好这次事故。
才躺回床上,卧房的门又一次被人敲响。“谁?”我警戒地问。魅夜才离开,不可能是他。
门外的人并不回答,只是锲而不舍地继续敲门。
抿嘴,我起身走到门前,拉开门闩。一个小小的人站在门外,正满脸得意地笑着。
“赵……小少爷?”我感觉今天真的很诡异。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各种访客到来?
赵骋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环顾一圈,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叶姑娘呢?”
因为他来得太突然,我根本没时间再去把魅夜找回来,所以找了个借口,说:“刚才素儿姑娘来过,说北面厢房走水,叶姑娘忧心火情睡不着觉所以去花园里走走。‘她’说不要人陪,所以我在房里等。”
看了我一眼,赵骋似乎没怀疑我的话。他走到桌边自顾自地拿起茶杯倒了水,喝下一口后,问:“素儿还说了什么没?”
“没有。”我摇头回道。
赵骋放下杯子,说:“大概在到处找我吧?只不过不能说出来。”
“为什么?”我随意地问:“难道还是你放的火不成?”
“对,那火就是我放的。”赵骋表情很淡定地点头道。
重新添茶的手一抖,壶中碧绿的温茶顷刻洒在桌子上。我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赵骋,烛光摇曳下,他稚气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戾气。“你放火干吗?”我傻愣愣地问。
“烧死那个贱婢。”赵骋的回答很理所当然。
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站定到赵骋的身前,问:“你说得是真是假?”
他说:“我从来不骗人。那贱婢做的好事可以让她死个三四回了,这次我帮娘清理门户。”
“放火烧人……放火烧人……”我的大脑中只到处回荡了这四个字。一个才大多的孩子,居然会放火烧人?“你居然放火烧人?”我大声一喝,抓住赵骋的手腕就往门口冲。
“你做什么?”赵骋人小但力气不小,忙着挣脱我的手。
“做什么?”我回头对他怒道:“你才几岁?居然就知道纵火?将来长大了还了得?我带你去找你娘或你爹!人命很贵重的,知不知道?还要快点告诉他们火海里有人,救人要紧。”
“凭什么?那个贱婢死不足惜,死了才干净!今天白天我推她下水她居然还拉了我一把!”
“你——”我已经气到没话了。赵骋究竟受了什么样的教育?为什么人命在他眼里是如此的轻微?“我找你爹去,如果他说你做的是正确的,那我绝对不会再管闲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决定把问题交给赵子渊,孩子是他养的,被烧的那个又是他的侍妾。说白了这是他的家务事,我再看重人命也抵不上主人家一句“没什么”。
被我强行抱着拖着的赵骋喊道:“你不过一个丫头,居然敢冒犯本少爷!”
“冒不冒犯看王爷怎么说!”
赵骋的双手死命拉住门框,任由我怎么拉扯都不肯放手。我虽然生气但并没有失去理智,小孩子家的骨头很嫩,太过用力会弄伤他,所以我下手并不算重。见赵骋如此,我又掰不得他的手,正气闷时脑中灵光一闪,举手直接往他的屁股上拍去。
谁家小孩要是不听话,做父母的肯定会请他吃顿“竹笋烤肉”,我和我的表弟表妹堂兄堂弟们没人能免俗。
“你……你居然敢打我?”赵骋回头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抬手道:“你又不是豆腐做的,还打不得吗?”说完,又是狠狠一下抽在他的屁股上。
“你可知道我是谁?”
“仗势欺人、不懂礼貌、肆意妄为的纵火小鬼。”我说话时,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被我打得鬼哭狼嚎的赵骋手脚并用地在挣扎,可他毕竟是个小孩,身量上的差异让我轻易地一手勾着他的腰一手不停地打着他的屁股。
就在我们一个吼得很“畅快”,一个打得很“爽快”时,一声轻轻的咳嗽立马让我们两人当场石化。我和赵骋均看向咳嗽的人——赵子渊正别过眼站在院子里,他身后跟了几个提着灯笼的下人,几人脸上全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再次被当场抓包……
我高举的手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拍在赵骋的身上。
“请便。”赵子渊似乎是察觉出了我的尴尬,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之后又别过头。
“啊?”这下轮到我傻眼了。请便?什么意思?难道叫我随便打他儿子?刚才还喊得像杀猪一般的赵骋早缄默了,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眼中似乎还闪着隐约的泪光。
被这对父子一搅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罢了罢了,孩子又不是我生的,我那么急着教育他做什么?吃力不讨好。
放下赵骋,我帮他顺了顺弄皱的衣衫后,对赵子渊行了个万福,说:“王爷这么晚来可有事?”
赵子渊总算拿了正眼瞧我,说:“只是听到流云居里传来啼哭声,领着人来看看。”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囧囧有神。干笑一声,我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和小少爷正玩着呢。”天知道我此刻多么的心虚,深怕赵骋当场来个“血泪的控诉”。殴打皇亲国戚,那是多么重的罪啊……
摸摸自己的脖子,我还舍不得它断。
“骋儿,回房去。”赵子渊对站在我身边的赵骋吩咐道:“夜深了,你该睡觉了。”
像见了老虎一般,赵骋灰溜溜地低着头跑出流云居。跟在赵子渊身后的一群下人都随赵骋一起离开了,看样子是不放心小主人一人在夜晚的庄内行走。
一阵脚步声后,流云居的房门口只留下我和赵子渊两人。
“今日……”
“今天……”
我们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赵子渊很谦让地说:“姑娘先说。”
“还是王爷先说吧。”我推辞道。
“若晴姑娘,你又叫错了。”
“呃……子……子渊公子……”我总算想起赵子渊曾经说过四下无人时可以直呼他的字,真是一位阶级观念淡薄的王爷啊,害我的右眼一阵跳。
点点头,赵子渊说:“今晚打扰你了。”
“嗯?为什么这么说?”
他道:“骋儿……并不是个玩劣的孩子。”
“我知道。”我虽然气赵骋看轻生命,但心里明白他本质上并不坏,若能教育好,将来也许会是个可造之才。
“若晴姑娘……”
“嗯?”我看向欲言又止的赵子渊,等待他接下去的话。但他停顿了半晌,最后微笑着摇摇头,回了句:“没什么,我告辞了。”
眼见他即将跨出流云居的大门,我突然开口道:“子渊公子——”
他回头看我,我有些不安地搓衣角,说:“我可能没立场说这些话,但是,子渊公子,如果可以……还是……少娶些女人吧。”
“怎么?”赵子渊饶有兴趣地转身问:“为什么说这些?”
我又是扯衣角又是搓手,涨红了脸说:“小……骋儿他好像并不太喜欢那样,小孩子其实比大人敏感,他会做一些不太好的事,大概也是希望引起你的注意。”
赵子渊想了一会,说:“谢谢姑娘费心。”
我看他表情上看不出是喜还是怒,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小孩子,还是以说教为主,家法什么的……”
接受赵子渊投来的意义不明的目光,我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人家教育孩子难道还要我指手画脚不成?
最终,赵子渊并没有呵斥我,也没有赞同我,只是抱拳告辞了。
轻轻松口气,我拍拍胸口,刚才差点以为自己会被赵子渊的目光射成筛子,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又做了不太好的事……”
“没错。”
背后突然响起的人声让我的心脏差点蹦出胸腔。回头,发现是魅夜。“老兄,你别吓人啊。人吓人,吓死人。”我喘息着拍拍胸口,感觉自己的寿命好像短了几天。
魅夜双手环胸瞅了我一眼,说:“万一哪天姑娘被赶出苍柏别庄,我只能在主上面前以死谢罪了。”
满头黑线,我做了个擦汗的动作,说:“是我对不起你,我陪你一起死好了。”
轻笑一声,魅夜说:“若真是那样,阎罗王定不肯收我。”
在我还没来得及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时,魅夜话题一转,说:“今夜恐怕要闹到天明了,姑娘要是睡不着可以去花厅逗小白玩。”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问。魅夜是侍庭派来明面上保护我的护卫,他的背后还有身在暗处的魅影。虽然我从没见过魅影本人,但从魅夜几次寥寥的话语中能看出是他个心思周全的人,大概苍柏别庄里关于接触我的一切人、事、物早在魅影的掌握中了吧。
魅夜抬头望了眼流云居花园内一棵高大的松树,说:“火不是赵小少爷放的,他点燃的火星早就被夜风吹灭了。姑娘可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夜正是这个道理。”
我眯上眼,问:“你是说别庄里暗处藏了一些有心人,趁着赵骋想除掉如芷的念头,顺水推舟干脆放了一场大火?”后又想了想,说:“不对啊,小白是有人故意拿来气赵骋的,可见有人对他心怀不轨。如果帮着他除了如芷不是让他称心如意吗?”
“赵小少爷是嘉王目前唯一的子嗣。”魅夜似乎在给我提示。
努力联想以前看过那些宫斗小说,我紧紧皱眉,不能确定地说:“如果查出来,赵骋最多被家法伺候,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按照赵王爷目前的情况看,绝对不会和赵骋较真。如芷说白了只是侍妾,并不是王妃,她即便死了,恐怕也没人会在意。这样看,所有有利的局面都偏向赵骋,若有人故意泼脏水,赵骋也不吃亏啊。”
“这层道理嘉王自然明白,紫芸夫人更是明白,幕后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不明白?”魅夜笑着说:“如芷说白了不过是个没用的棋子,她能成功成为嘉王的侍妾,其中的弯弯曲曲姑娘想不出一二吗?”
听他的口气,好像这中间有什么阴谋似的。
我问:“难道有人故意让如芷去……”
魅夜没有正面回答,而道:“如芷原本是紫芸夫人身边最受信任的大丫鬟,人自然是生得有几分姿色。她呆在紫芸夫人身边多年都没出什么事,却在三个月前突然成了嘉王的侍妾。至此,紫芸夫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回想我以前受伤时由侍庭带去暂住挽晴庄时的情景,紫芸自然是以女主人的身份与我寒暄过,脑中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如芷怀了孩子,如果能除去她再嫁祸赵骋,可谓一举两得。紫芸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一定会因为管教不严而遭到责备,如果……”我眼看着魅夜,幽幽开口道:“如果这时候其他侧妃有了身孕,赵骋的行为就会成为他无法摆脱的污点,在赵王爷的心中留下一个疙瘩。”
魅夜点头一笑,说:“嘉王的四侧妃方锦绣一个月前被诊断为喜脉。”
“她?”我一下子震惊了。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我并不曾想到答案会是锦绣。我问:“是她做的?”最初的那个美丽少女如今变得这样狠毒?
“三侧妃丹夏夫人虽然嘴巴坏了点,但人还算爽快,曾经与如芷正面争执过。她还当着众人的面骂如芷是个狐狸精,这事嘉王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魅夜说完,突然住了口,静静地看着流云居的院门。
风“飒飒”地在作响,原本隐约能听到的此起彼伏的吵闹声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周围安静得可怕。明明是末夏的夜晚,但吹来的风格外冰凉,刺得我紧紧裹住身上的披风。
“姑娘稍等片刻。”魅夜一个跃起,人已经用轻功飞出墙外。
流云居的院落中只剩下我。没了魅夜,我发觉四周似乎像失了生气一般,随风摇曳的树影和花朵在黑夜下显得阴气森森。原来,孤独是如此的可怕。
抬头望月,我在侍庭的关心和保护下,几乎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无助。不,不单单是侍庭,还有很多人,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帮助,我根本无法如此自由地在这个遥远的时代生活下去。要说穿越有什么好,大概是让我认识了侍庭,结识了一群性格不同但心存善意的人们吧。
在我感叹的时候,魅夜又跃回我身边,轻轻说:“姑娘,北面厢房的火灭了。”
“如何?”我问。
魅夜沉默了一会后,说:“如芷和伺候她的一个小丫鬟、一个婆婆死在火中。”
“到底还是让‘黄雀’得逞了。”我心中除了悲哀,还有一丝冷笑。人命在一些人心中真的什么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