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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前,我回了府。笙儿替我掀开帘子,立在一旁,巴巴地望着我,大概是见我还好,才舒了口气。
我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她这次倒机灵了下,一路上都扶着我,下人们的礼我也难得一一理会,径自回了房。暮紫洗了些时令水果,摆在桌上,平时爱极的我,却少了那份品尝的心情。
“福晋。”就在我准备单独待待的时候,笙儿突然开口。
刚到嘴边的话被咽下,尽管我心情不佳,可并不想波及这个老老实实打心底儿在乎我的丫头。“怎么了?”
“笙儿觉得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我摇头道:“只是受了凉,早好了。”那天小德子来说的也是我和十四阿哥的福晋在玩水时受了凉,完颜氏心底过意不去,坚持留我,才没能回来。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看会儿书。”
说实话,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并没能将思绪理清,反而更加凌乱了,大概,人在落了单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吧。
胤祥,即便你不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子,我也不能因为自私而让你一生无子,何况,你是呢……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一个女子将自己的丈夫推向另一个女子的时候,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不那么心痛?
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不得不承认,我是有私心的,而且不止一点,我决定,要替他再结一门亲。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将爱全部倾注到一个女子的身上,只有这样,我才能安慰到自己。
那句我信他,诚然是真的,我怀疑的,一直都是自己,我在怀疑,这样的信任,在看着别的女子为他传宗接代时,还能存在多久?
八月初的时候,除了不能生育这点,我的身子已经好了个完全。这时胤祥随皇上在热河,我递了贴子,然后命人备好马车,决定去一趟宫里,趁我此刻的意念还比较坚定——皇子的妻妾,总不能从大街上随便抓一个来,对我来说的唯一途径,也只有那被高墙护住的深宫了。
我去的时候,德妃娘娘正在亭子里乘凉,两个侍女在一旁打着扇子。
“绯夕给额娘请安了。”
德妃娘娘早已命下人摆好了水果,笑着说:“这么热的天往宫里跑,难得你还惦记着额娘,快坐吧。”
我当即客套道:“额娘对我这般好,我焉能不惦记。”
这时,一旁走过来个年纪已经不小了的宫女,恭敬地上前道:“给娘娘请安,给福晋请安。”
“差你的事儿都办妥了?”
那宫女垂着首,不急不缓地回答:“回娘娘,人参只有支百年的,那支三百年的上回太后娘娘有恙时送去了。”
“噢,倒是我记错了。那就这样吧,遣个人给十四阿哥送去,让他好生养伤。”
“是。”
养伤?他受伤了?我当下便问:“十四阿哥怎么了?”
“这孩子皮,驯马的时候那马儿撂橛子,刚好踢在他肩上,太医说是折了骨头,至少得养上半年。”
听完后我心底一沉,莫不是因为救我而被伤到了?德妃娘娘见我半天不语,大概是想起以前我和十四阿哥的关系,便转移话题说:“祥儿讨皇上喜欢,走哪儿都带着,却难为你守在家里。”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隔壁家的大娘在闲谈,但我不知,在这时候提起,那里面有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别的阿哥们都有差事,怕只有家里那位爷闲着,皇阿玛才带了去。至于为难,让额娘见笑了,绯夕倒真遇见了件为难的事儿。”我顺势挑起话头。
“前阵子我还跟宜妃那夸你聪慧能干呢,这转眼就遇见难事儿了?”
我故作为难地说:“额娘这般夸,以后绯夕都不敢到宫里来了,万一不小心露了馅儿,岂不砸了额娘的招牌?”
德妃娘娘闻言掩嘴,乐个不停:“早听几位阿哥说你曲儿编得好,也难怪,小嘴这么讨人喜欢,肯定是什么曲子都唱得好。”
“额娘。”我拉长了调子,以示抗议。
“这样吧,你唱个小曲儿来听,至于那件难事,额娘就帮你做个主,可好?”
我美滋滋地一笑说:“这岂不是便宜绯夕了?”
“无妨。”
“那绯夕就献丑了。”给德妃娘娘唱,自然不能唱些随处都是情啊爱啊这些字眼的了,我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烛光中你的笑容,暖暖的让我感动,告别那昨日的伤与痛,我的心你最懂……”
待我唱完,德妃好奇地问:“这是哪里的调子?我怎么都没有听过。”
且容我再天打雷劈地厚颜无耻一回……“这是绯夕自己编的,额娘自是没听过,也算不上哪家的名调,若想归个地方,我倒还真说不出来呢。”
“呵呵。说吧,是什么事儿?”
“说来让额娘见笑,胤祥如今快十九了,府上却还没有一位皇孙,绯夕自感惭愧。只希望能替爷挑位贤良女子,为府上添丁。”天知道,说这话时,我的心有多疼。
她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仍保持着亘古不变的笑说:“倒是个贤惠体贴的孩子,小十三的眼光还真好呢。”
“额娘谬赞了。”若是知道我不能生育,你说出来的怕是:真是个会替自个儿打算的孩子,不过好歹也是个识时务的。
“我这儿的丫头你都熟悉,够得上身份的也有好些,不过,勤嫔那有个丫头,逗人爱的很。”
勤嫔?不要说熟悉不熟悉了,我基本就没听过这位娘娘,也更无交情可言。德妃娘娘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笑道:“说了额娘替你做主,你就不用操那份心了。”
“那绯夕就劳烦额娘挂记着了。”
“呵呵。”她微微颔首说:“那丫头叫晴姗,今年刚十四,是富察氏家的姑娘,记不得阿玛是谁了,模糊听说是个佐领。”
“能让娘娘这么记挂的妹妹,定是个水灵的姑娘吧?”
“生得确实是漂亮,乖巧又伶俐的,你见着了一定也喜欢。”
我在永和宫坐了很久,也听了很多关于那个晴姗的消息,最后满身疲惫地回到家里,草草梳洗后就爬上了床。
九月,秋天悄悄靠近,树间的叶子开始发黄,圣驾回了京。见到胤祥时,我正站在殿前,看秋季的阳光,他有些胡子拉碴,一身风尘,却不失风采,还是那个英俊骄傲的白衣十三。
“萌儿。”远远就听见他叫我,真的很远。
快步迎上去,千言万语结在心头,最后只说了句:“你回来了。”
他揽过我的肩,边往屋里走边说:“你瘦了不少,前些日子的一顿折腾,可是累坏了?”
“说起这个,我倒想学学认字了,赶明儿给请个先生吧。”那些账目可都是用满文记的,我每次审查时,都要请个先生侯在一旁,替我翻译者。
他闻言呵呵一笑道:“守着爷这么个才子还想请别人来教。”
我没理会他的自恋,哼了一声说:“你倒是有空搭理我。”听了我的话,他趁机捏了捏我的脸,我本能地想反击一下,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年关在即,怕是有一阵要忙的了。不过,等过完年就好了,到时候爷一定好好陪你。” 他的指腹摩擦过我的下颚,感觉就像磨着沙漏中的细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
我是贤妻,我点头。
这时笙儿急匆匆地从院子里跑出来,一个拐弯,差点撞上我们,胤祥下意识地伸手一带,把我挡在身后。
他呵斥一声说:“鬼惊了魂还是怎么的?”
笙儿吓得一个激灵,跪在地上直认错。我看她有些慌张,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圆场说:“瞧你一回来就到本福晋这儿来作威作福。”
他哈哈一笑,只说:“那爷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作威作福!”话音未落,他就伸出胳膊要横抱我,我当下惊呼:“放开,放开。”手不住地抖了起来,那件事的阴影一瞬爬上心头,就像是有万只蚂蚁在啃噬,痛痒不定。
他却不管一路上下人们的眼神,径直抱着我往屋里走。恍惚间,我只觉得,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然而,未及辨清,胤祥就把我抱进了屋,终于在房门掩上的那一刻,他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刚才的激情立刻变成了焦急:“怎么了?手为何在抖?”
“你……你这脏兮兮地回来,我……”我嗫嚅着,咬唇说。
他恍然大悟,不过马上挑眉道:“你还嫌弃爷?”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脑子一片空白。
“萌儿,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我无力地摇摇头说:“没什么,你在外奔波了这么久,先去洗个澡吧。”
他薄薄地一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该不是有身孕了吧?”一句话宛如五雷轰顶,我仿佛触电般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强压下心中的寒意,低头回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许是一路上真的很疲惫,他也没多纠缠,吩咐下去说要沐浴,我在笙儿的服侍下洗漱后便躺在了床上,只听外面若有似无的水声。
笙儿替我垂下床帏的那一刻,我压低声音问:“先前是怎么了?”
她俯下身子,小眼睛中有些惊恐:“十……十四爷来了,穿着公公的衣服,让奴婢去找您,哪知,爷那时恰好回来。”
“他人呢?你事后怎么不告诉我?”
“看爷把福晋抱进屋的时候,十四爷就走了,临走时嘱咐奴婢说,要是您不问起,就不要告诉您他来过。”
我露出细细的胳膊,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一下,佯怒道:“到底他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
笙儿的脸上泛起了惊错,忙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
“好了好了。以后凡是遇到这种情况,你都应该向我报告,知道了么?”
她忙不迭地点头,我摆手让她出去,躺在床上思忖了一下,这丫头是该好好教教了,太单纯的人,在这帝王之家里,注定是活不长的。
笙儿出去没多久,胤祥忽然唤了我一声,我微微张口,却没能应出来,只睁开眼睛望着头顶上的京绣缎子,隔了半晌,终是合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收拾起来,我听见胤祥嘱咐他们放轻手脚,然后自己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他躺在我身旁,很久都没动静,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浅浅的,就化在了夜色里。然后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睡去。
夜色那么凉,你可闻到我心口的伤?
恍惚地躺在华美的被褥中,一动不动,听着他匀称的呼吸声,就像海边的涛声,一波接着一波,拍打在沙滩上,留下一些东西,又带走一些东西。锦缎红罗,漫天匝地,尽管已不是新婚,可屋里的喜庆还尚未撤去,我轻轻摸了摸锦被上的鸳鸯,朦胧中,好像听见他翻身,然后就陷入沉睡之中。
翌日醒来时,天还很早,我觉得自己越发养成了早起的好习惯。不过胤祥更早,我身旁的被褥,已然冰冷。
暮紫布上早餐后,我难得很有胃口地吃了一大半,吃完后,笙儿跑进来问我:“福晋,昨天爷带回了不少东西,刚景公公送了过来,您要不要去看看。”
“嗯,抬进来。”
我支手托着下巴,猜想着他带的是什么。不一会儿,两个侍卫就抬着箱子进来了,往地上一搁,整整三个大箱子。
我吩咐一旁的笙儿和暮紫说:“打开。”
一箱锦绸罗缎,一箱珠钗宝饰,还有一箱,竟然是书籍和文房四宝!这倒真真把我看傻眼了,出了趟塞外,怎么会带这些东西回来?书籍就罢了,可这文房四宝要产业也不该是产自塞外吧?
不过我也没心思在追究这个问题了,挑了一匣子的饰物和几匹上好的缎子,让门外候着的侍卫给瓜尔佳氏那边送去:“记着了,就说是爷赏的,不要提及我。”
“嗻。”那大约二十出头的男子应了声,捧着东西过去了。
暮紫看着三大箱子的东西脆声问:“福晋,其余的东西怎么办?”
“先搁这儿,等爷回来了再说。”然后看了一眼门外的人又道:“让他们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