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八章 我欲沉醉君却醒（下二）（1 / 1）
第八章我欲沉醉君却醒（下二）
轻理罗衫，魅奴站在铜镜前捡起了落地的木梳，咸涩的泪痕仍旧挂在那疤痕满布的左颊上，但那只明亮的右眸经过心泪的冲洗却格外清明。十九年了，魅奴第一次——对镜梳妆。
握着木梳的手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小若快步跑进来压抑着内心的惊慌喊：“娘娘！娘娘你没事吧？奴婢来给你梳头。”
魅奴轻吐一句：“不，不用，本宫自己来……你去打盆热水，本宫待会儿要洗脸。”
小若一愣，惊讶于魅奴陡然的变化，却并没有犹豫，忙应声下去了，刚刚殿内的动静吓坏了在门外不敢吱声的她，但知道魅奴很好，甚至更好，这就够了。
皓腕带着木梳在墨般的发际滑下一道优美的痕迹，魅奴的嘴角也轻轻牵起，心下有些什么悄然改变，她虽清楚，却说不清、道不明……她只知道，此刻的她，只想感谢玄帝。干练的云髻绾完，魅奴捏起几片银色的小巧簪花贴上。卸去沉重繁坠的耳环替之以玲珑小巧两粒珍珠。再松了腰带，欲去那衣橱中翻出一件紧身的马服来换，只为了下午的秋狩，指尖不知不觉触碰到那面未磨玲珑镜，魅奴微微一愣，将其取出摩挲在掌心……心下的感觉，却微妙地变了，她好想将这镜面细细地磨匀……魅奴清明的眼波微红，对镜轻念：“凉生，知道么……我照镜了……我敢照镜了……凉生，我是不是要将这镜子好好磨一番呢……”低喃的细语仿若符咒般萦绕在镜周的空气里，低回于大殿，旷远而寂寥……魅奴只觉手中的玲珑镜愈发沉重，万般的思念化为胸口长长的一吐气——凉生，你，是不是还好……
午膳罢，穿着一身干练却不乏贵气的银色劲装的魅奴直往上书房而去，玄帝在那里等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下眉心间被她精心描绘了半朵银色玉兰，那惑人的清婉感不禁让路人眼前一亮，抬脚朗然迈进上书房，玄帝悠然转身看向魅奴，却僵住身形顿在了那里，而玄帝身旁的所有的武将、大臣也都不由自主停了私语愣看着魅奴，时间都似乎为魅奴凝滞了，只有穿过窗棂的凉爽秋风拂动着魅奴的衣摆，那轻微的挲响却显得上书房内更为安静。半晌，玄帝愉悦地勾起了嘴角，抬手伸向魅奴，暗哑的声音伴着黑眸中异样的色彩轻响：“皇后很适合这身装束。”
魅奴亦淡勾嘴角，伸过手置于玄帝的大掌中，微微伏身：“皇上金安。”
玄帝只觉这四个字如夏日丛林的甘泉般沁进了心里，荡起微微的涟漪，手心不知觉轻轻一颤。
御辇缓移，长长的队伍渐渐出了厚重的宫门，坐在高高的御辇中，魅奴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万人之上的感觉，那么高傲，却又那么没有安全感，那种骨子里不知不觉渗出的冰凉让魅奴有些微微不适应，魅奴不知不觉捏紧了玄帝的手，玄帝大掌将那有些紧张的小手暖暖包着，轻吐一句：“莫要担心。”魅奴一阵恍惚，回过神来看着玄帝俊朗的侧脸，仍旧那么平静自持，仿佛刚刚根本没有开过口。
这皇家的猎场大到整整蔓延了一座山头，其实就是皇宫后的“弥野”山，也是整个定安都城最高最大的一座山，山下枯草遍地的原野上此刻正竖着数以百计的黑底金龙旗，一座金顶的帐篷两侧各十来处小帐篷，卫兵齐列、骏马嘶鸣，野风吹得武士盔顶的红缨飒爽飘然，很久没有出宫走动的玄帝不禁觉得神清气爽，魅奴的眼角也是愉悦的，此处比那烦闷的皇宫要让她舒适得多。牵手踩下御辇，玄帝在高亢的万岁声中领着魅奴坐上围场的龙椅，一句平身后众人齐齐谢恩站起，魅奴看着这场面心下不禁一叹——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魅奴刚感叹完回过神，便感受到了无数视线，抬眸一瞧，很多人正讶异地看着她，那双双眸中各□□绪，看得魅奴不禁心下莞尔，魅奴微眯起眼睛，面不改色地只看着仍旧一身官服的马老头，马老头也抬眼看着魅奴，边角满是皱纹的眼里流露着些许欣赏。可旁边一道灼热的视线却让魅奴不禁微微侧头，只见一道宝蓝的颀长身影挺直地立在右首，锦衣劲装衬得那人宽肩窄腰更是晃眼，如玉的面庞上挺鼻斜了一道侧影，棱角分明的淡唇、纤睫下褐色的瞳仁正闪着异样地光彩看着魅奴，若说玄帝身上满是霸气，那此人只有一词可以形容，那便是雍容。四目相对，魅奴便已确定，他定是那肃亲王烈寂！玄帝暗暗捏了捏魅奴的手，魅奴回过头来不再看烈寂，却感觉到了玄帝指尖骤然的冰冷，魅奴不禁心下暗叹……玄帝说话的空档，魅奴轻扫人群，却发现燕羡竟也来了，正站在一个角落朗然笑看着她，看见燕羡阳光般的笑容，魅奴心情不禁大好，金色的阳光披在魅奴的眼睫上，难掩优雅的笑意。
简单的开场白说完，便是将士的骑射大赛开始，按照惯例，每年秋狩若没有特殊情况，会整整拉满七日，前三日便是众武将的骑射大赛，这种大赛上，除了各位将军可以参加，任何会武的侍卫兵卒亦可挑战，若是任何低级别的兵卒侍卫能赢，那便会由天子钦封厚赏加官，被将军看上，留在身边，从此前途一片大好的也大有先例，如今的玄帝器重的几位将军中便有好几位是这么爬上来的，所以，每年秋狩的开场，都极为热闹。后四日便是狩猎赛，天子会领着众人围猎，北烈历史上每一个皇帝都是骑射能手，往往这也是众皇子争相表现的机会，不过玄帝初登基，膝下并无子嗣，今年互争的重头戏，众人心中都有数，那是玄帝和肃亲王无疑了……
发令的并不是马允奇，而是在远处的右相冯衡昆，魅奴只见远处一大堆的骑将有次序的排列着，有级别高的将军、有各个想一试身手的兵卒，远远看去乌压压的一片，却极有气势，障碍物列了一路，魅奴看着都不禁捏把汗，魅奴不禁庆幸这看台够高，这情境可是二十年未见的。只见远处冯衡昆手中的一面黄旗落下，在震天的吆喝声中，百马齐奔，踢起尘土无数，直冲向终点，不过两百米的距离，队伍就长长地拉开，前后显然，可落后的马儿却并没有放弃，仍旧竭尽全力地追赶着，魅奴惊讶地从领头的几人中看见了烈冰和燕羡的身影，烈冰火红的身影位列第四，而燕羡竟位列第二！领头的是一位美髯将军，第三也是一位将军，而烈冰后头是一个脸生的侍卫，那脸生的侍卫后头又紧跟着几位将军。魅奴拉拉玄帝的衣角：“皇上，那领头的将军是谁？”
玄帝勾起嘴角：“是卫衡，燕羡的身手还真是不错呢……”
魅奴点点头：“冰妹妹也不同凡响，那男人堆里就她一个女儿家，分外扎眼。”
玄帝欣然吐口气：“朕的胞妹，当然与众不同……烈冰后头跟的是戴寒飞将军，不过，戴将军后头的人，朕还真是没见过，不知是打哪儿来的侍卫……”玄帝说着说着轻叩起了指节，侧头看着魅奴闪着兴奋的脸：“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也很与众不同？”
魅奴微愣，转过视线对上玄帝的黑眸：“或许吧……”
玄帝抚上魅奴丰润的耳垂：“后宫粉黛中，没有一个会如此装束现身秋狩，也没有一个有你这般的英姿……朕原以为冰妹会是宫中最特殊的，没想你也那么特别……你的特别与冰妹的又不同……”
魅奴垂眸：“皇上过奖了。”
“与朕，不必如此客气，朕不喜。”玄帝轻轻皱眉，魅奴抿唇，低忖起了玄帝的话——他的意思，难道是要自己与他亲近些么？
高台上玄帝和魅奴的表情变化，被台下有心之人尽收眼底，烈寂端起瓷盏轻抿一口，对着旁边贴身侍卫轻声问：“帐中情况如何？”
那侍卫看一眼旁边低声回：“她现下很安分。”
烈寂点点头，又转眸看向了赛场，但心思却完全不在那里。而台上的魅奴转换了话题问向玄帝：“皇上，若是燕羡胜了，皇上会怎么赏他？”
玄帝扬眉：“你想朕怎么赏呢？”
魅奴轻笑：“皇上抛难题给臣妾呢，魅奴既不是燕羡又不是皇上，哪里能知道应当如何呢？亦无其它想法。”
玄帝也爽然一笑：“朕在想，究竟是赏了燕羡做御前侍卫都统，还是赏了他去军中呢……你定不希望他离你很远的，恩？”
魅奴并未回避玄帝话中的锋芒：“是的，魅奴毕竟是心慌的……燕羡是魅奴迄今在这宫里，最能信任的人，虽然，他是在皇上身边，而不是魅奴身边……”
玄帝看进魅奴的眸子，眼中尽是霸气与不容置疑，音调虽低，却字字有力：“在后宫妃嫔身边的男人，除了朕，便只能是太监。”
魅奴轻轻点头：“魅奴明白……能护卫皇上，也是燕羡的福气。”
话刚落，只见燕羡与卫衡竟并列冲过了终点，戴寒飞紧跟其后，烈冰与戴将军的差距不过半个马身，后头紧跟着赵严将军和华金冉将军，而原先在两位将军前面的那个侍卫落在了两位将军后头，七人七马差距极小的冲过了终点，一团似的。
而终点处，烈冰勒马回身、金鞭落地、轻喘着气俏脸微红，高昂着头喊着：“燕羡！下一场射箭，本公主定要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