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四章 坎坷路途巾帼踏(中)(1 / 1)
第四章坎坷路途巾帼踏(中)
这个夏夜闷热得很,皇宫外的官道边,一抹萧瑟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桦树下,那双清澈的眼眸闪着深沉的担忧望着不远处的红墙金瓦,如玉的面庞因着夏夜的闷热和内心不可抑制的烦躁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良久,宫门口跑过来一个少年的身影,樊盛边喘着气边喊着:“少爷,少爷!没事了没事了!被三皇子给救回去了!”
凉生长长地吐了口气,唇边不自觉扬起一抹释然。樊盛边拍着胸脯给自己顺着气边道:“少爷,小全子说三皇子一会儿就出来,跟你有话说。”
樊盛这边话刚落,齐止隐便从宫门口信步走了过来,略略闷着头,面前地上被宫门口的宫灯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凉生诚然行礼:“齐凉生谢过三皇子。”
齐止隐淡笑:“不必拘礼,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魅奴她……挨了五十大板,还好她有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底子,否则怕是熬不过去……”
凉生一皱眉,心下一阵揪痛,却终究是没说什么,齐止隐看着凉生面色发青的模样沉吟半晌:“齐少爷似乎很是在乎你家婢女,听说魅奴与齐少爷、仁暖公主是青梅竹马?”
“魅奴从小与我们一起长大,虽不为凉生父母所出,却胜似亲人。”
“原来如此……那,敢问齐公子,魅奴十九年前是如何去了你齐府的?”齐止隐进一步问。
凉生轻轻皱眉——为何近日这么多人都在打听魅奴的身世,可面对天家的人,还能说什么呢:“魅奴十九年前为齐某的娘亲在路边捡来,仅此而已。”
见凉生并不愿多说什么,齐止隐也不再多问,转了话题道:“齐公子德才兼备,还是华翰林的门徒,很早便听华老先生常提起齐公子,说齐公子乃惊世之才,再过几日立秋,便是秋试始时,愿齐公子能金榜题名。魅奴那边我已让小全子送了上好的药材,齐公子尽管放心。”
“齐凉生谢过三皇子!”
齐止隐点点头,也未再多言,直接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见齐止隐的马车已经走远,凉生闷头想着这个三皇子,就他看来,皇帝的眼光是没有错的,这三皇子虽然心不在皇位,可其才略胆识绝对是众皇子中的冠楚,此人若不为君王,定会遭兄弟猜忌,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吧……他定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可为何仍旧还是如此呢?
凉生刚要转身回府,空中便响起了一声闷雷,不一会儿功夫豆大的雨点便细密地打了下来,樊盛叫苦道:“呀,这下完了,走得太急,忘了带把伞出来了,少爷,马车还停在城里,这可如何是好?!”
“无法便是有法,未应亦为已应。”凉生只说了一句让樊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仍旧从容地淋着雨往回走,雨点越来越密集,打在脸上生生地疼,凉生只觉对魅奴的思念越发清晰地浮在了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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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奴趴在床边神智不清,依稀听见窗外传来的雨声,暖生含泪给魅奴一点点上完了药,魅奴全身自觉如火烤般炙热,咸涩的泪水沿着面颊滑进了嘴里,一旁的暖生听见了魅奴颤抖的呓语:“凉生……”暖生将那面未磨的玲珑镜摩挲了一遍又一遍,想着哥哥与魅奴的种种潸然泪下,一边对魅奴说着对不起,一边将玲珑镜塞进了魅奴手心。魅奴下意识地抓紧,仿佛溺进水中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岸边的稻草,苍白而悲伤……
当昨夜的一切都被雨水冲净,偌大的九重宫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在晨曦洋暖的光芒中苏醒。太后火气没处发泄,昨夜后来一怒之下将所有有嫌疑传了谣言的宫女都揪在了孝懿宫的后院,一个一个地审问,勒死了几个谣言的罪魁祸首,也鞭打了好多人,有人承受不住活活被打死,还有些捡了条命,仓皇颤抖,那场大雨将孝懿宫后院地面的鲜血冲了个干净,也让整个宫廷从此静默,再没有人敢对关于魅奴的事情多说一句。天极殿早朝的鞭声远远地响起,魅奴也在晨光洗面中颤开了眼睫,只见暖生两眼肿得跟核桃似的靠在床边睡得正沉,魅奴轻轻动了动身子,下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禁轻哼一声,暖生却立马醒了过来,瞎抹了把脸便趴倒魅奴眼前:“魅奴!”
“暖生……”魅奴轻扯嘴角,并未再喊“公主”,不知道是不是人九死一生后都会如此情不自禁,但是她真的好感谢上天她还能看见暖生这张可人爱的小脸,魅奴探过手去抹抹暖生的眼角:“瞧你,昨夜定哭得不轻,全是眼屎!”
暖生噗哧笑出声:“你不也是!魅奴……昨夜后来我飞鸽出去,凉生急坏了,去了三皇子府邸……”
“我猜到了……”魅奴暖暖一笑:“凉生有再说什么么?”
“后来你都被送回来了,我又收到了信,凉生说我每日都得把你的情况告诉她,瞧他紧张的,嘻嘻。”
魅奴心头一暖,垂下眼帘摩挲着镜面,暖生将头凑了过来笑闹道:“魅奴,你和凉生早点成婚吧,跟我生个胖娃娃玩。”
“去你的,难不成我生下娃娃来就是给你玩的?”
“好魅奴……嘻嘻,我不是嫌无聊么……”
魅奴轻叹口气:“暖生,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和凉生,现在还不是时候……”
暖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吃力地扶起魅奴去如厕,很多事情,不是她这样心性的人能明白的……
两人刚刚吃完早膳,院外便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暖生!魅奴!”
暖生惊喜地跳将起来,帮床头魅奴将手中的碗放在了桌边便蹦了出去:“娘!”
齐夫人一把将暖生抱在了怀里:“乖孩子,想死娘亲了,快给娘看看!”
“娘我很好……只有魅奴不好……”暖生淡笑着道。
齐夫人叹口气:“唉,魅奴在哪儿呢?”
“在床上趴着呢,我扶娘进去。”
齐夫人转过头去看向一旁,暖生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宜亲王妃,忙客气地见了礼,宜亲王妃对暖生点了点头,和齐夫人相视一眼,齐夫人转过身拉着暖生道:“暖生,王妃要带你去见黎妃,有正事要谈,快去。”
暖生一皱眉,便犹犹豫豫地跟着王妃走了,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得出口。齐夫人整整衣衫,轻轻叹了口气,便推门进去了。
吱呀一声响,齐夫人哑着嗓子喊:“魅奴……委屈你了……”
魅奴淡笑着对上齐夫人的眼眸:“夫人,莫要这么说……都过去了……”
齐夫人红着眼睛坐在了床边,掀开薄被看着魅奴背后,不禁惊呼一声,只见那儿一块瘀紫一块青红,夹杂着各处的皮开肉绽,触目惊心。齐夫人一把搂住了魅奴:“我说魅奴啊……你怎么就这么苦命啊……”
魅奴的眼眶也红了,却仍旧将泪水憋了回去,安慰着齐夫人:“夫人,魅奴尚好,夫人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不好……”
“我的好魅奴……”齐夫人掩面而泣,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魅奴……我们老齐家对不起你……”
魅奴忙探手去扶,一时情急又牵动了伤口:“夫人……夫人你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魅奴,若是你今天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齐夫人哭得不能自已,听得魅奴泪如雨下,魅奴忽而想起了暖生进宫的那天,齐夫人也是这样跪在地上,要她答应……魅奴的心顿时好凉好凉,苍白的嘴唇抖了几抖:“夫人你说……到底是什么事……”
“魅奴啊,昨夜我才知道,暖生被封为公主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送去那北烈国和亲哪!魅奴,可是和亲也就算了,皇上他雄心勃勃,为的是要收了那北烈国,齐烈两国这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暖生如果去和亲,其实就是送过去任人宰割的羔羊……老爷和我昨夜已经听宜亲王说清楚了,皇上的意思明白的很,就等着北烈杀了和亲公主,借机打着正义的旗号去攻占了……北烈玄王刚刚登基,那龙椅都还没坐热,暖生此去,就是那玄王不杀,也会有我们齐国派去藏在那边的人给杀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总归,那便是死路一条!要知道,皇上要收了北烈的心早就有了,多年来一直在等,如今终于有了这机会,却苦于没有借口,暖生,就是那刀俎上的鱼肉!”齐夫人一番话说完,连气都快穿不过来了,魅奴凄然闭上了双眼:“那……夫人,你此番来,是要求魅奴护好公主么?”
“魅奴……我不想瞒你……昨夜宜亲王和王妃都跟我说明白了,宫里头的黎妃娘娘,愿意帮我们的忙,可法子只有一个,便是找一个最为亲近信任的人代了暖生,其他的,黎妃娘娘会在宫里想办法……”
“所以,是我,对么?”魅奴眸色闪了闪,强行镇定地看着齐夫人。
齐夫人抿唇低泣:“魅奴……我们老齐家对不起你……”
魅奴咬了咬下唇:“黎妃她一个后宫妃子,何德何能,竟能改变这一切?”
“黎妃的后山,是黎左相和黎少将军……黎妃说了,若要找人代,也只能找你……”
“为何?”魅奴此刻的声音,如冬雪般冰凉。
“黎妃她说……你的容貌,更易激起北梁玄王的气愤,这,会是说服皇上的最好理由……”
魅奴从没感觉自己这么无力过,命运的力量是那么的强大,彻彻底底将她当成了一个随意玩弄的木偶……魅奴转过脸去不再看齐夫人,只问出一句:“凉生知道么?”
“怎么敢让他知道呢……再过三日便是秋试了,他若知晓了,哪里还有个心思去考……魅奴,凉生与你,我们都是知道的,我们并不是故意要拆散你们啊……天降了大灾给了我们老齐家,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我要见凉生……”魅奴看进了齐夫人的眼睛:“魅奴自小为夫人养育大,若没有夫人,便没有魅奴,此番夫人要求魅奴如此,魅奴也无话可说,只当是报了夫人多年的养育之恩……魅奴此去是福是祸,那便是天意。魅奴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见凉生……”
“可,可是……魅奴,若你见了凉生……”
“魅奴什么都不会说……夫人,说魅奴不心寒,那是假的,但是魅奴理解……”
“我的好魅奴!”齐夫人一把抱住了魅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魅奴只觉齐夫人此举就像一个笑话,一个说得通却不愿看的笑话……魅奴紧紧扣着怀中的镜子,心如死灰。
齐夫人离开的时候,暖生早已回来,坐在魅奴对面桌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魅奴看着暖生失神落魄的样子,轻声开了口:“暖生……你不必想太多……人各有命……暖生,帮我换下药好么?”
暖生僵硬地起身,颤着手给魅奴换药:“魅奴……对不起……”
“我说了,都是命,没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你告诉我,黎妃都说了些什么?”
暖生咬了咬下唇:“娘娘说,圣旨还会是仁暖公主出嫁,但是,走的不是我,是你……娘娘还说,日后我要改名换姓,离开京城……就算北烈彻底归了我大齐,也不能再恢复身份,否则,便是损了天家的面子,死路一条……我们全家都会搬去离京城不远的樊城去,至于我的新身份,娘和王妃会想办法……凉生仍旧留在京中参试,并无妨碍……府中下人的嘴,爹娘都已经堵死了……魅奴,如果,如果你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的……可是,可是我是那么的胆小啊……魅奴,你恨我么?”
冰凉的眼泪自魅奴的眼角滑下:“我只恨命……我或者气你们,但是不恨你们……”
“魅奴……”
两人正僵持无语,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魅奴转头一看,齐止隐站在门边,颀长的身影透着无奈,看着她的眼神中透着无底的苍凉,魅奴低下头道:“殿下不需要来同情我……”
“公主,你先出去,我有话与魅奴说。”齐止隐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