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诰命夫人（下）（1 / 1）
许冰柔嫁到俊逸王府的第二年，生下一个男孩，按照皇室的祖谱，维浩老大不情愿地替自己名义上的二儿子，第一个亲生子起了个“泓焀”的怪名字，也不管许冰柔听了高不高兴，反正在他心里，不是儿子的儿子更合他的心意。
幸好，秋怜发现这个名字可以谐音读成“鸿鹄”，便硬把这个怪名字说成是维浩希望儿子有鸿鹄之志的意思，带头把这个怪名字叫成“鸿鹄”，并要求维浩也这么做，这才止住了许冰柔自怨自艾的眼泪。她才没那好心帮许冰柔，只是想到秋惜，就觉得不应该把大人的罪责推给小孩子。
或许维浩是想过给儿子一些好的祝愿，但他的出发点一定不是这样。
许冰柔带着她同样不受宠的儿子依旧住在那融雪轩之中，每天欲哭无泪地观望着园子中心的秋阁——里面住着她的丈夫，还有使她一生注定失败的情敌秋怜和他们幸福快乐的孩子秋风建——看上去如此温馨无比的小家庭。
下人们纷纷议论，如果王爷不是偶尔还会进融雪轩看一下这个形同摆设的王妃，饶是当年的仪柔郡主现在的俊逸王妃有再好的修养，也一定会疯掉。
这样的日子，一晃四年过去，王府里的孩子们都长大了许多。身份特殊的游天下变成了英俊少年，受尽众人疼爱的风建八岁，鸿鹄也已五岁。
孩子们之间的差异渐渐表现了出来：天下乐观开朗，有些洒脱不羁的味道；风建像他娘一样，小脑袋里全是鬼主意，古灵精怪得很；鸿鹄则时常被一些无谓的规矩束缚着，显得放不开。
三个人但凡在一起时，鸿鹄倒多似风建与天下的小跟班。维浩对此非常的不满，总想改变这一状况，但又无从说起。
他心烦意乱地踱进秋阁，见秋怜也是一脸愁容，忙问道：“怎么了，小怜？” 小怜陪皇帝处理了八年的朝政，做了八年的王府当家主母，从不见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他。
“我在为鸿鹄的事情烦恼。”秋怜经过几年的洗练，看开了许多事，“看看天下，即使母亲自尽而死，他还是很那么心理健全的成长。反观鸿鹄，如此不尽如人意，你就只鸿鹄一独子，真的是我当年对于许冰柔的报复过分了吗？”
“唉…”维浩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仍是坚定地道，“不是你的错。你也说看天下，他有那么多恨，都可以那么毫无阴影地长大，可见采薇对于天下的教育做得有多完美，再看看许冰柔，她空有一身教养，你觉得以她的心胸，可以教育出怎样的孩子来？鸿鹄没有变坏，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这……”秋怜无法反驳。这些年教导风建，顺便养育天下，她终于了解了“娘”这个称谓的深厚意味，她应该不仅仅是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的人，更是把他们从懵懂无知引导向种种品格的最初的老师。
这个老师有品格高下，那么教出来的学生也会有差异。
秋怜转身倚在了窗台边，望着窗外，忽见有两小儿在街边戏耍，无拘无束，想起了她在寨子里，在江湖上的日子，那才是塑造人的最好地方，便道：“我们带孩子们微服游玩，既让他们长长见识，了解了解民生，又锻炼锻炼胆量，你认为如何？”最重要的是，她想去苏州，去四川，那些留下回忆的地方。
维浩明白秋怜的心思，点头赞同，应道：“就这么办吧。去把那两个孩子找来，他们一定会欢呼雀跃，可惜天下去扫采薇的墓了，要不然也肯定乐疯了。”
维浩忽然又道：“等等，你出去玩了，皇上怎么办？”维浩可是见识过他的皇帝在秋怜生病的三天内坚决不批奏折的任性，这也是他为什么还能容忍秋怜以御书房伴读的身份陪在皇帝身边的原因。心里再泛酸，可毕竟天下大事重要，皇帝的心情更决定了大事的处理。
“我自己跟他说的，放心，他很少那么任性了。”说起维瀚，秋怜轻笑，匆匆回答一句，下楼去了，她在园子里找到了风建，可鸿鹄不在，丫鬟说是他被王妃带回了融雪轩里，于是她带着风建直奔融雪轩。
到了融雪轩门口，秋怜刚要敲门，却听见许冰柔在呵斥鸿鹄！
“你娘今生已尽，不怨天也不尤人，可你呢？有大好的人生，难道也要一辈子活在秋风建的阴影之下吗？”
“你看看你刚才在园子里的样儿，为娘的请你记住：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室血统，不是小厮！”
“诚然，你不会比那被注满爱与希望的秋风建优异，但好歹你也是个世子，拿出你应该有的派头！”
听到这里，秋怜的心都痛了，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场一场的争斗，孩子变成了代价。
屋里，鸿鹄简单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向母亲提出了异议：“可是，可是，风建哥哥的确比我厉害好多，父王也说我跟在他后面有好处的。”
“你……”声音里自有一种难以鸣状的伤悲,秋怜好象看见了表面上永远温柔如水的许冰柔满心悲痛地向心爱的儿子举起了巴掌,又不忍下手,接着,传出一阵痛彻心肺的哭声。
“风建,答应娘,未来倾全力照顾好鸿鹄,好吗?”秋怜万般无奈地叮嘱风建。
风建点点头,默默地记下娘的话。
鸿鹄突然放声大哭,像是被他娘狠狠打了。
秋怜再也忍不住了，轻轻推开了门，只见鸿鹄席地而坐，小脸有些红肿，她赶忙蹲下抱起他搂在怀里，哄道：“乖，鸿鹄不哭，鸿鹄是个好孩子…”秋怜在他小脸肿的地方柔柔地亲了一口，“姨娘亲过了，小脸不疼了，鸿鹄跟风建哥哥到姨娘的秋阁里去玩，好不好啊？”
鸿鹄这才稍稍止住了哭，安静地躺在姨娘的怀抱里，闭上了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享受着犹如母亲般的温暖。从他记事起，他的亲生爹娘就没好好抱过他，只有姨娘比对待风建哥哥还要好的疼爱他，所以，他也只听姨娘的话。
秋怜安抚了小的，又站起身来警告大的：“你觉得拿自己的孩子出气有意思吗？痛的不还是自己？你我之间，如果你不服这个结果，我陪你玩，但是，不要牵涉孩子，你也想毁了他？”
“不……不是……”许冰柔无力地辩驳着，从她嫁进来的第一天起，她就明白不可能赢得了秋怜，所以只能把一腔哀怨发泄到了鸿鹄身上。
“如果你无法稳定你的情绪，我替你养育鸿鹄，我想维浩也不会反对的。”孩子不应该是娘的命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娘？
“不，不要。”许冰柔用绢子拭去了泪水，承认她再一次地输了，一如当年那个毫无意义的婚礼，倒像是个认亲大会，众人那时才知道王府里的侍妾陆小怜竟是秋太傅和一品诰命夫人温端芳的女儿、皇后的姐姐、本该成为枝头凤凰的秋怜，众人只顾着关于秋怜的一切，把真正的女主角——新娘俊逸王妃许冰柔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搞出了一个三人婚礼。简直闹得像个笑话一样，只是不好笑罢了。她幽幽地道：“妹妹说的在理，我会好好待鸿鹄的。”
“那样再好也不过了，”秋怜希望真的如此，“走，去我的秋阁，维浩有事要宣布，是好消息。”她绽开笑颜，仿佛盛开的鲜花，美得令许冰柔嫉妒。
许冰柔尾随着秋怜去她的秋阁。这是她嫁进王府五年，第一次被允许进维浩和秋怜共同居住的秋阁。
在秋阁之中，维浩眉飞色舞地讲述他的出行计划，这个计划里有他自己，秋怜，孩子们，甚至有榕娘，唯独没有许冰柔。
秋怜发现了这一点，却并不点破，本来，她也没计划过要带许冰柔，让她来只不过知会一声罢了。
“为什么……没有母妃？”鸿鹄好奇地问道。
“这个嘛……母妃不喜欢外面的吵闹，留在王府里清净。”许冰柔为了保住面子，在儿子面前撒了个谎，但她心里明白：一旦江湖之行过后，从俊逸王府到维浩的心里将彻底没有她的位置，她会成为真正的摆设。
维浩和秋怜很人道地没有揭穿许冰柔的话。谁知，鸿鹄没有一点失望，反倒大眼睛放光地道：“那就是说，我可以和姨娘一起睡了对不对，好棒。”
“是，你可以和姨娘睡了。”秋怜逗得鸿鹄咯咯直笑。
许冰柔刹时又醒悟了一件事：她的哀怨，又让她失去了她唯一的儿子。
为了江湖之行，秋怜特别带着风建到毓琉宫联合悯悯一起向维瀚告假，希望可以压住他的脾气。
“不行！你去游山玩水了，谁陪我看奏章？”每日可以和小怜讨论政事，是他简单的快乐，他不准连这么简单的快乐都被剥夺。
“皇上，最多两年了，风建十岁生日还要回来做呢。”秋怜道。
“两年？你打算逼疯我吗？”每日一见都让他难以忍受，何况两年！
“诶，这么多年，怜姐姐天天陪你超过三个时辰，放她一会儿假都不行，你也太过分了吧？”悯悯明知道，三个时辰，对一个痴情到极点，相思入骨的男人来说，根本不够。
“你们……你们全在逼我！”维瀚不满地吼道。
忽然，一只小手拉了拉维瀚的衣摆。风建仰头不解地问道：“皇叔，为什么不让娘和风建出去玩？”
看着儿子天真的小脸蛋，维瀚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风建真的很想离开京城去看看吗？”维瀚柔声问。
“嗯。”风建重重地点头。
“那风建就去吧。”这么些年，小风建从喜欢骑着曹一德玩的幼儿长成了看得懂奏章，喜欢思考的小小少年，他这个父亲给予他的，教导他的实在太少。现在，他要出去历练，他凭什么反对？
“那娘呢？”风建紧追不舍地问道。
“娘也一起去。”可惜，我……离不了这座牢笼。
就知道带风建来铁定有用，秋怜掩去心中的酸涩，笑道：“谢谢皇上了。”
“我还没说完呢。”维瀚像个老人家般，提出了一堆要求道，“带着惋儿，否则我不放心你们的安全；随时告诉我你们的落脚位置，大事我还是要找你的；要不要带上御医？还是带慕骁比较方便？”
“那要不要带御林军？你当你南巡那么浩浩荡荡？”悯悯不耐烦地道，“带着惋儿就够了，浪迹江湖，人越少越好，人一多，目标就大了！没经验的果然靠不住。”
“是这样吗？”维瀚不确定地问秋怜道。
“嗯。何况我有无遗令，各地无遗分堂随我差遣，不会有事的。”秋怜给了维瀚一个放心的笑。虽然多年未在江湖上走动，但无遗令一出，谁敢不从？
“那就好。”维瀚道。
“你说完了，轮到我了。”秋怜也像个管家婆似的开始了她的教训，“太后已经日薄西山，你就孝敬她一点，作个万民表率；我爹会帮你看着朝廷，大事也不会大到哪里，别跟我爹杠就好；皇后娘娘这几年是安生了，但悯悯小心她阴你，这是她的家传；嗯，别的……”
“怜姐姐，你就安心去玩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些年也过来了，怕什么！”悯悯不以为意地道。
“但愿如此了。”秋怜牵起风建，道，“赶着回去理行装，先走了。”
“皇叔再见，干娘再见。”风建有礼貌地向两人道别。
“好好玩了，风建。”悯悯笑着送他。
路过宫门前，秋怜见刘慕骁在，便问道：“慕骁哥哥，我要去寨子一趟，有什么话要带给锦城吗？”锦城被玉枫哥哥领回寨子里养了七年，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真成了一个小侠女。
“没什么，告诉她，少给我闯祸就好。”刘慕骁眼光定在了秋怜身上。
“真是言简意赅。”少闯祸就好，这也是当年玉枫哥哥跟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啊，玉枫哥哥，江湖，秋怜又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