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第十五章
徐长卿可以对天发誓,她这一辈子真的没有做过几件丢脸的事情,只不过是丢脸的事情次次凑巧,都被他碰上了而已。
顾修明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被吐得稀里哗啦的衣裳,哭笑不得:“长卿啊,这就是你报复的方式吗,报复我才刚的态度恶劣,那我真是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然后就轮到长卿满腹愧疚了,不过这也再回到车上的时候烟消云散掉,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从驾驶台的下方慢条斯理的取出一只纸袋子,又慢条斯理的取出一件真丝衬衫来,慢条斯理的换上,又整一整衣领,又变成那个风度翩翩衣履整洁的桃花大少,眉眼弯弯的一笑:“看够了没有?”
长卿承认自己花痴,但是从来都不承认自己很色,所以很用力很用力的咽下一口口水,故作自然的撇嘴:“我可真没想到,你居然不死心,还把这件衣裳带到车上来。”
他发动了车子:“不然你叫我怎么回医院,光着膀子?我倒是不在乎,可是作为女朋友的你,可不就是吃亏了吗,恩——”
最后这一句尾音上扬,拖得长长的,长卿“扑哧”一笑,随手在他肩头上一打,真丝衬衣的手感果真就是不一样啊,冰凉爽滑。不得不承认,其实这件衣裳非常适合他,那尖尖的衣领顺滑的垂下来,简直就是中世纪古堡里优雅的绅士啊,而她的小心眼里是有那么一点点,嗯,不希望他出去招蜂引蝶,所以才横拦竖挡的。
他笑眯眯:“现在在想什么呢?”
她歪着脑袋:“你猜。”
他不假思索:“肯定是跟我有关,不是在骂我就是在算计我,我说的对不对啊?”
她大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见过这么自恋的人。”说着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来,在他面前一晃:“不过,你答对了,我就是在算计你——给我买礼物。”
他挑着眼睛看她:“凭什么?”
她理直气壮:“就凭你今天晚上欺侮我,骂我,让我生气,还让我吐。”
他苦笑:“那我这件衣裳算什么,牺牲品?”
她蛮不讲理:“我不管,你就是得给我买礼物,而且还得贵的,重的,能抚慰我受伤的幼小心灵的。”
他倒是若有所思,上上下下的看了她一眼:“可不是,我忽然想起来了,咱们两个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什么礼物都没有给你买过——你也不要,我也疏忽了。”
长卿沾沾自喜,她是谁啊,她是徐长卿啊,多清高多独立多么有性格的现代女性啊,怎么会跟他原来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一样,她咳了一声,刚要自吹自擂一番,谁知道他已经自顾自的接下口去:“这要是传出去,不是太有损我的名声了嘛,我又不是那种光占女人便宜,一毛不拔,溜光水滑的铁公鸡------”
结果他径直载了她去到珠宝店里,这个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店堂里面却灯火通明,玻璃橱窗明晃晃,珠宝首饰衬着黑丝绒的底子,愈发显得溢彩流光。
说实话人活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是一种物质的动物,女人尤其是,况且身边还有长身玉立面如桃花的帅哥相陪,长卿觉得自己的虚荣心一下子膨胀到了顶点,不知不觉就柔情似水,甜蜜蜜的问他:“你说,我带什么好看?”
顾修明马上说出了标准答案:“你带什么都好看。”同时配以标准表情,含情脉脉又不失风度翩翩的一笑。
真是大解风情的人啊,长卿叹息,也只有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斗斗小嘴耍耍小性子,都会觉得世界上有无限的美好在。售货小姐多精明啊,已经察言观色,不失时机的建议:“二位可以看一看我们这里最新款的戒指,‘色戒’系列,做工精良,厂家现在在搞活动,还有八折优惠。”
戒指做得果然考究,就像《色戒》里一样,戒托做成玫瑰花型,一圈一圈的盘绕上去,最上面托着一颗大钻石,长卿没有接,那小姐很殷勤,对着灯光略微一旋转,光芒便灿烂的折射过来,一时惑花人的眼睛。
世上有哪个女人不爱这样的时刻,然而这样童话一般的时刻,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终究会醒来的。
小姐很热情的介绍:“你看这钻面,这切工,完美的八箭八心,多像美好的爱情,要不人家怎么都说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呢。”
长卿笑眯眯:“这广告词说得真好,其实爱情也不过就像是喝水,别人看见的都是表象,是冷是暖,只有自己知道。”
他有一点点怔仲的,看着她微笑起来,身后就是橱窗一格一格的玻璃,那里面也有日光灯,摆着黄金的手镯,白金的项链,紫水晶,黄水晶,光闪闪的钻石,那样富丽的一种奢华,她的微笑有一点点落寞,也或者是他的错觉,或许只是因为他的心中很荒凉,他什么什么都能够买给她,却独独给她买不起一枚戒指,哪怕只是一枚最最普通的戒指,他也买不起。
最终她只挑了一枚指环,细细的白金,上面有一圈的纹饰,凿进去小小的八角星,用光一照,亮晶晶的,像是戒指上的钻石。
明明知道不是戒指,却能够让手指不那么空虚。
他轻轻的接过去,说:“我给你戴上。”却也不等她说话,便牵起她的手来。
他是那样优雅而注重风度的男人,总是带着一点点的倦懒,一点点的漫不经心,现在却是这样的认真,甚至带了一点点虔诚的神色,他的头俯下来,有一点点的低,热气喷在她的腕子上,有一点点的痒,带好后他又伸手扶了一扶,看了一看,抬起头来对她说:“好了。”声音有一点点的低哑。
谁都看不出来这其中的情致缠绵,流转无限,然而她知道,他也知道,爱情之中的默契便是如此,多少不可言说的感知,也不过是他修长的指尖在她腕子上轻轻的一搭,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求自知。
车开得很快,就在三环路上,窗外的路灯,霓虹,楼宇,人物,树木,刷刷刷的向着后面俯仰过去,一座立交桥,又一座立交桥,长卿想起来,很小的时候曾经学过的那一篇课文,在赞美着这一座城市的立交桥,可是终于过来了这座城市,却觉得立交桥很可怕,有那么多的出口,那么多的入口,好几层盘旋上下的路径,那么多的车川流不息,总是让人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就像人生一样,不同的道路通往不同的彼岸,然而最终,却是同一个终点。
她想起什么来,与他闲话:“到时得注意点,今天下楼时候保安还说呢,你那一台车要是还在我们楼下停的话,得交停车费了。”
他问:“停车费得交多长时间的?”
她摇头:“我也不清楚,瞄了一眼,似乎是半年一个期限。”
车窗外的灯火交接,映在他的眼睛里,突然一黯。
路口那里有红灯,他把车停下来。
他忽然揽住她,吻她。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用力的吻她,她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已经破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泪,不知道是他的,或者是她的,泪水混在一起,是咸的味道,还有血的腥气,他身上的药气铺天盖地,他像是发着高烧,唇上的热似乎是要把她灼化,她没来由的觉得害怕,那害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
绿灯亮了,身后有人按喇叭,她用力的推他,他好像才清醒过来,有一点点迷惘的看着她,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轻声的叫:“长卿。”
她用力的吸一吸鼻子,去拍他的手掌:“好好开车。”
他一直送她到楼下,她下了车,他也下车,就像往常一样,那样子的靠着车门站着,目送她上楼去。他的个子高,总是不肯认真的站直,那样子却分外得好看,有一点点的倦懒,一点点的优雅,他的手指很美,指尖修长,习惯性的扶着额头,一点一点的光流涌动,仿佛有什么什么魔力。
他在身后唤她,她慢慢,慢慢的,转过头去。
楼门口的灯光,橙黄色的一盏,倾泻着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是给她镀了一层金边,她的整个人都好像被放大了一样,有一点点的虚幻,一点点的不真实,脸上带着微笑,可是眼睛里有光,晶莹的一眨一眨,像是天上的星星。
他的眼睛,弯弯弯的弯下来,像是一轮小小的月亮。
他说:“长卿,我爱你。”
她这一夜睡得却不好,总是梦见医院里,那样长长的走廊,长长的墙壁,洁白的墙壁,就连一个污点也没有,顶壁上的日光灯,那光芒也是白惨惨,一直一直有一个声音“卡塔卡塔”响,很清脆,像是女子的高跟鞋。
她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原来是她自己,她自己在这空旷的走廊里走,走廊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终于在前面出现一扇门。
那门也是白的,门边上有一个女子蹲在那里,埋着头,一直一直在按手机。
一个数字,又一个数字,然后是“嘀”的一声,接通了。
她一下子就惊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好像是哪里有一块什么什么,被挖去了一样,摸一摸额头,都是冷汗。
她觉得心里发虚,特别的空虚,爬起来到厨房里找水喝,她这些天忙,水瓶里都是空的,打开冰箱来看,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只不锈钢的盆子里盛着半盆饺子馅,是给他做剩下的,几乎忘记了。
她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午夜十二点之后的电视节目,不知是哪一个台里在演电视连续剧,很古老很古老的片子,效果也不好,色彩有一点点的发蓝,她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原来是《蓝色生死恋》。
她的手一直都拿着手机,习惯性的掀开盖子,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慢慢的按下去。
“嘀”的一声,那一头是一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这是盛夏里,她却只觉得身上冷,抱着一粒KITTY的抱枕,用力的,似乎要把自己埋埋埋埋到沙发里。
她似乎是有一点点的发呆,只是不停的,不停的去拨打那个号码,那一头那个机械的女声一直在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她的头脑里什么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是去拨打电话,一遍一遍的拨打,手机的屏幕闪了一下,忽然灭掉了。
没电了。
她开始害怕,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好像是才刚想起来,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跟她在一起,她似乎只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别的联系方式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手机关机,她便被彻底的摒弃在他的世界之外。
或者说遗弃。
她一下子跳起来,匆匆忙忙的冲出门去,夜里的天很凉,她走了几步,觉得冷嗖嗖的,低头一看,原来还穿着睡裙。
她定一定神,又回到楼上去,重新换好衣服,把手机换好备用电池,又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容颜。
这是黎明前的时刻,太阳的金箭要撕开一切,可是这时候却是最黑暗,路灯就像是夜的眼睛,昏黄的,暗淡的,街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这个时间段上哪里有车呢,可是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出来,否则在屋子里,哪怕再多一刻,自己也会着急,急得像是要疯掉。
她走了两个街口,才遇上一辆出租车,一开门,那的哥就“哟”了一声:“姑娘,您可够早的啊,上哪啊?”
长卿说:“医院。”
师傅瞧一瞧她的脸色,点头:“也难怪。”
这个时间段上的车少,街道宽敞,车子行得也快,那师傅很健谈,自顾自地说:“您也幸亏是遇上我了,赶上我拉了一宿要回家,要您等车,还得一个小时。”
长卿随口嗯着,像是听见他说话,又好像没有听见,心中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医院很快就到了,她交钱下了车,那师傅忽然又探头出来,叫她:“姑娘,节哀顺变,凡事都要想开些,人呐,都免不了那一刻,不过就是一早一晚的事。”
长卿忽然很想骂人,就是发飚的那一种,像电视上似的,把腰一叉作茶壶状,口沫横飞,面目狰狞。
可是等她调整好表情,转过头来看,车已经开走了。
医院一贯喧嚣吵闹的大厅里静悄悄,似乎能听见日光灯管“嗡嗡嗡”的响声,是这个时候,什么什么都在沉睡,什么什么都没有醒来,似乎只有她一个是清醒的,可是这醒着也是懵懂。
她的高跟鞋落在地上,“嗒”的一响,又一响,电梯里头那个小小的红灯,一亮,又一亮。
仿桃花心木的板门,看来厚重又奢华,可是这是在医院里,奢华也没有底子,都是荒凉。
她举起手来,“笃笃”,敲了两下,“笃笃”又是两下。
一直没有人。
她尝试着去转动门的把手,门居然开了。
窗子没有关,半开着,纱质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摆,像是翻飞的翼。
屋子中有光,是外面映射进来,那光也是朦朦胧胧,什么什么都是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也看不分明,她在床上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她的心猛的一激动,几乎就要跳出来。
可是再仔细看一看,原来是一团被子。
她脱了鞋,坐到床上去。
天渐渐的亮了,东方出现了第一缕的晨曦,初升的阳光总是那样的丰美,带着一点点的橙红,就像是绯色的胭脂,树叶都好像是在金水中浸泡过,明光耀眼。
她一夜都没有睡,却也不困,微微的眯起眼睛,去看窗子里透过来的光,那光芒走了一条光明的路径,桌子上有一束鲜花,她仔细看了一看,是火百合,边缘那里有一些蔫了。
她抱着那一团被子,被子上有他的气味,可是没有温度。
门口那里似乎是有人的说话声,有人的脚步,她的心中有莫名的激动,又是莫名的期盼,似乎是一开门,就能看见他弯弯弯下去的笑眼,他的身材高,玉树临风的男子,有着修长的指尖,习惯性的按在额头上。
然而门一直都没有开,一直都没有人进来。
有电话铃声,和弦叮叮咚咚的,再见爱丽丝。
响了好一会儿,她才接起来,是原来见过的那一位张先生,声音很惶急,劈头就问:“徐小姐,大少爷不在了,请问您有没有和他在一起。”
长卿说:“我在等他。”
张先生有一点疑惑,问:“什么?”
长卿说:“我在等他。”她觉得很累,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嗒”的一声,就挂了电话。
电话沉寂了一会,便又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懒得接。
电话一直一直在响,再见爱丽丝的钢琴曲,一遍又一遍,长卿随手接起来,低声地说:“我说我在等他。”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一个女声,疑惑的:“徐长卿,你疯了吗?不上班,电话也不接。”
是艾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