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第十四章
电话只响了一声,他就接了起来,仿佛一直都在旁边等着一样。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是他先开口,清朗的一把嗓音,很温和:“现在好些了没有?”
她的泪水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声音特别特别的温柔:“好些了就回家去,好好睡觉。”
她点头,后来想一想隔了一条电话线,他什么都看不见,便连忙伸手去抹眼泪,低声说:“我知道。”
他很温柔的应:“嗯。”
车子在三环上行驶,这个时间段上的交通畅通,车子的速度很快,风迎着面就扑过来,头发“乎”的一下飞开,她随手拉上窗子,慢慢的说:“我就是觉得我太没用,真的,连个鸡汤也熬不好,我可真没用。”
他微笑:“没有关系,你做成什么样子,我就吃什么。”
她噙着眼泪,可是这是在车上,旁边还有人,便只好侧过脸去,玻璃窗子上映着她的脸,脸上晶晶莹莹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灯光,她低声喟叹:“你说我现在怎么这样啊,怎么说哭就哭的,都不像是我了。”
他笑:“《红楼梦》里怎么说来的,女人是水做的骨肉,不哭还叫女人嘛,那是石头。”
她不由自觉的抿了嘴,“哟”了一声:“你还研究《红楼梦》啊,是冲着哪个美女去的,林妹妹还是宝姐姐,再不就是史大妹妹。”
他一本正经:“长卿你可是说得错了,我真不是冲着美女去的。”
她笑:“可真是难得啊,你不看美女,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他点头:“你这就浅薄了不是,贾宝玉是千古第一大情圣,我得取点真经,要不怎么能无往不利,手到擒来呢?”
她咬牙切齿:“顾修明你不要得寸进尺啊,现在跟你讲电话的可是你的女朋友,货真价实的女朋友。”
他有模有样的接下去:“有假包换,劣质退钱。”
她想要小小的发一个火,以示惩戒,可是终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二天还要上班,长卿照一照镜子,觉得气色不太好,便薄薄的敷了一层粉底,正背包下楼,忽然楼下的保安叫她。
那小伙子的年纪不算大,跟女生说话还脸红呢,有一点紧张的说:“徐小姐,昨天晚上你男朋友的车又在楼下停了一宿,再不你跟他说一说,交一点停车费,在这里租个车位算了,不然物业就要处理了。”
长卿一愣,随即点头:“知道了,我跟他说。”
结果这一天一直都忙,这一期的杂志已经出片,花花绿绿的胶片拿出来,她们几个文字编辑分着一校二校三校,长卿本来就没有睡好,又被那油墨味刺激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看完,又加班看着美编定版,就已经熬到后半夜,第二天可以不上班。
长卿上午补了个觉,就到医院里头去看他,门虚掩着,他却不在。
她坐了好一刻,整整一个楼层里都寂静无声,医院里却不安静,远远的似乎有孩子的哭声,不知道有哪里在放歌曲,仔细去听,却又没有了。
这是夏日的天空,这一座城市的天空,总是蒙蒙的,一点点暗淡的灰,一点点晦涩的蓝,从来都望不出去,不会那么通透。她有一点茫然,洋槐树的叶子一簇簇的共生,茂盛又绵密,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夏虫,唧唧复唧唧,一声又一声。
她呆呆的发了一阵子愣,觉得有点渴了,刚站起身来,就吓了一跳,他就在她身后,倚靠着门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走过去拉他的手,问他:“你做什么去了,我都来了好一会了。”
他还穿着病号服,蓝白相间的颜色,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脸上有一点发黑,他侧过头来吻她,只是轻轻的一点,他的身上有药水的味道,有一点点的苦涩,一点点的疏离,他已经双眼弯弯的弯下来:“咱们今天出去吧,玩个痛快好不好。”
她推他一巴掌:“你这是住院,你当医院是自己家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理直气壮:“大夫说了,叫我好好散心——你不是也听见了?”
她撇嘴:“吃药的时候怎么不说大夫说的,现在倒这么听话。”
等到出门的时候因为他穿什么衣裳又起了争执,她一定要他穿T恤,而他定要穿真丝衬衫,她生气:“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怎么就这么注重打扮。”
他振振有词:“这叫注意仪表你懂不懂,既然要出门去,哪里能鞋遢邋袜遢邋。”
她皱着眉头瞧着他在镜子前头晃来晃去,实在忍无可忍:“你瞧瞧,你瞧瞧,简直就是一只,嗯——”她发了个爆破音:“DUCK!”
他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问她:“什么?”
她横眉立目:“鸭子,鸭子,鸭子懂不懂。”
他笑眯眯的瞧着她,伸出手去捏一捏她的鼻子,漫不经心:“你说不好看我就换了呗。”
结果他果然穿着她看好的那件衣裳出门,长卿心花怒放,一路上紧紧搂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他问她:“我们去哪里?”
她小鸟依人:“听你的。”
他问她:“我们吃什么?”
她小鸟依人:“听你的。”
他叹了一口气:“女人啊,也未免是太容易满足的动物了。”
等到吃完饭出来,就已经是午后时分,这一日的天空微微的阴些,阳光也不那么大,他上了三环主路,一手把着方向盘,侧过脸去问她:“我们去哪里?”
车座子宽大绵软,又是刚刚吃过了饭,她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习惯性的昏昏欲睡,听见他问话,随口应:“随便。”
他“哼”了一声:“再随便,就进了警察局了。”
她知道他是指着上次的事情说的,不由得笑咪咪:“咱们还是去长安街上吧,再睡一下午,多爽。”
他点头:“成,方向盘给你,等你进去啃三五天的窝窝头,我过来作保人。”
车子在三环上慢慢的走,这个时间段上不是高峰期,街上的车流还是浩浩荡荡,这一座城市里永远都是如此,车多,人多,喇叭声,尾气,一座一座的立交桥,广告牌子五色缤纷。街边的坛子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美人蕉,油绿肥大的叶片,开放得有如一段碎锦,她一瞥眼,就看见路边一段红墙青瓦,随口说:“咱们去雍和宫吧。”
这一日的天色阴沉,总是闷热些,然而雍和宫里绿树遮天,梵钟隐隐,遥遥的一见,便觉得身心俱是一爽。他们买了几子儿藏香,烧在迎门的大方鼎里。
雍和宫占地很广,一处一入,总共是六进,正中的大殿带着旁边的偏殿,又各个独立组合成一个小小的院落。第三个院落里在台阶的旁边对着放了一对荷花大缸,很高,长卿掂着脚尖才能看见,里面盛得满满的水,最底下的一层却铺了一层硬币,是用来许愿的。
她在身上掏了一回,一只硬币也没有,便转过身去问他:“你有没有。”
他摇头叹息:“女人啊,真是幼稚------”却还是伸手拿出皮夹子来,果真有一个,便拿出来递给她,长卿煞有介事的双手合十,喃喃的祝祷一番,便投进了缸里。
水很清彻,那一枚硬币好像轻飘飘的,一点一点的摆着,慢慢的落下去了,落到那一堆的硬币里头,再也分不出来。
长卿这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落在了实处,伸手去拉他:“咱们走吧。”
他一只手滑过去,笑眯眯的揽着她的腰,又在她的耳朵边上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她撇嘴:“你不是不信这个嘛,怎么还问。”
他挑着眼睛睨她:“谁信了,我就是想要问一问罢了。”
在最初的时候,雍和宫本来是雍正皇帝未称帝时所居的雍王府,后来改造成为庙宇,主要供奉传自西藏的诸天王佛菩萨,其装饰摆设自然与中原佛教不同,佛像本身的彩塑多用大红藏蓝等强烈的颜色,面目也多狰狞,五官鲜明。药师殿旁边的小偏院里游人较少,长卿一眼就看见廊下一对转经筒,便拉他一起走过去。
年长日久的岁月洗礼,无数人的双手的触摸,这一对转经筒已经变成了老褐色,上面刻着一排一排的藏文,长卿煞有介事得给他介绍:“转经筒就是西藏人念佛是用来记数的工具,转一下就颂一声佛号,传说只要转九百九十九下,睁开眼睛来,看见的那个人就是与你相伴一生的伴侣。”
他笑眯眯:“就这样三心二意,那还是念佛?”
长卿撇嘴:“你还别不信,灵验着呢。”
走到湿婆殿的时候长卿要去洗手间,便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是在正殿的后门,有穿堂的风,很凉快,顾修明等了好一会,她还没有回来。
他有一点无聊,一个人走下台阶去,这个时候正是午后,游人不多,整个院子里也都没有人,朱漆廊柱,木质回廊,廊下没有香花,却有碧树,一丛一丛蓊蓊郁郁,他有一个瞬间的错觉,觉得这个地方,似乎不存在他原本就生活的世界上,而他这个人,似乎又不是原本的那个他了。
地上漫的青砖,被踩踏的时间长了些,磨损得厉害,有一些都从中间凹了下去,他信步的走去。
廊下也有转经筒,在风中轻轻的摆一摆,转过几个弧度去。
顾修明发誓,他那一刻定是鬼迷心窍,再不就是脑袋短路,不然一贯自诩英明睿智天下无双的他怎么就傻乎乎的做了自己曾经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既白痴又幼稚的事情,就像着了魔一样,
他伸出手去,慢慢的转动那一只经筒。
在很久很久以前,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曾经有人吟唱过一首什么什么歌。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他的手指修长,转动着那黑褐色的经筒,就像是有魔力的手指,指尖上有微微的一点光,很漂亮。
他睁开了眼睛,转过头去。
她正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条洁白的长裙,下摆在微风中轻轻的扬起来,像一朵什么什么悄然绽放的花,她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按着,忽然抬起头来,盈盈一笑。
很干净的微笑,像是从心底里生长出来的花朵,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溺。
他的心有一点点的苦。
她已经笑吟吟的走下台阶来,因为余力的缘故,转经筒还在那里慢慢的旋转,她奸诈的笑:“不是总是说不信吗?还是转了吧。”
他挑一挑眼角,“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你,怎么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情。”
她不说话,仰着头打量他,忽然拍一拍手,大笑:“还说还说,脸都红了,肯定是说谎。”
说得跟真的一样,走出几步去,他不由自主的摸一摸面皮,问她:“真的?”
她笑:“假的——你脸皮那么厚,红也看不出来。”
从雍和宫出来就已经是下午,气氛莫名其妙的有些压抑,两个人谁都没有话说,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空气中也是闷热,仿佛要喘不过来气一样,车厢里开着冷气,他却还是觉得难过,“啪”的一声,就打开了窗子。
车子开得很快,有风灌了进来,他似乎再也闻不到自己身上那一股药气,心情开始好起来,转过头去问她:“咱们到哪里吃饭?”
她笑咪咪:“都听你的。”
他点头:“真是听话,以后都要这样,不要那么伶牙俐齿的,本来是一头小绵羊,却跟母老虎一样。”
她很快的回答:“好啊好啊,我以后都这样,一辈子都这样。”
他笑眯眯,想要接下去,可是终于没有开口,只是叹了一口气。
一辈子,谁都在说一辈子,可是一辈子,究竟有多远。
结果他带她去吃私房菜,妄她在北京呆了两三年,也不知道这么多曲里拐弯的路径,曲里拐弯的餐厅。把人绕得头昏脑胀才到目的地,进门就是小小的四合院,回廊曲折,小桥流水,葡萄架下放着三五张桌子,平适安静,就像是寻常人家。
筷子拿到桌子上来,居然是银的,镶着一小段一小段的乌木,没来由的叫她想起了姥姥初进大观园,便拿起来掂了掂,虽说沉甸甸的,却还伏手。他看来像是这里的熟客,笑眯眯的瞧着小姑娘:“你们这里的桂花酿还有没有,拿两壶上来。”
她劝他:“还是不要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他拿着小壶自斟自饮,因为喝了一些酒,双眼愈发明亮,还是笑眯眯:“没事没事,就一点点一点点,以后就再也不喝了。”
他双眼弯弯的下来,带了一点点央告的口气,长卿终究没有硬下心肠来,叹了一口气:“那少喝点。”
菜量都不大,但是样样精美,长卿却也没有胃口,也拿着酒壶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那酒甜甜的,后劲却足,他们两个喝得又快,一会工夫两壶就没有了,他招手还要。
她又劝:“不要再喝酒了,你现在不能喝,况且一会回去还要吃药。”
他忽然发火:“徐长卿你凭什么管我,还要管我这么多,我喝不喝酒关你什么事,我就算死了又关你什么事。”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愣了一下,就觉得眼眶里头“轰”的一热,嘴唇哆嗦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已经霍的站起来,出门走了。
院落里很安静,幸好没有别的客人,她呆了一会,有一点迷惑的看一看桌子上的菜,太极豆腐,翡翠鸳鸯羹,有几样还没有动过,却也是残羹冷炙,看着都觉得从心里往外起腻,她想起来招手叫人,想要会账。
却不是刚才的小姑娘,一个人穿着杭稠的对襟衫子,拿着一把蒲扇,看来像是老板,走过来对她说:“顾少常来,在我们这里有记账。”因看一看她的脸色,问:“小姐,你没事吧。”
长卿定一定神,点头:“没事,谢谢您。”
她一个人走出门去,天已经黑透了,巷子的两侧都是很古老的那一种青砖墙壁,探头出来一株两株的洋槐树,也是暗影憧憧,他的车,还有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总有一天,他的人,都会像这样消失,不在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呼啦啦的吹过来,吹得人的脑袋疼,疼得像要裂开。
长卿晚上喝多了酒,又没有吃多少东西,一见风就觉得翻江倒海,走出几步去,便不由自主地扶着墙根蹲了下去,却又吐不出来,只是恶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地走过来,伸出手来,在她的脊背上轻轻的敲着。
那一只手特别的温暖,特别的安全,就好像是她空虚了很久的脊背,一直都在等待一双手的抚慰,她的泪水一下子就滚了出来,连忙转过头去,想要对他说:“我没事。”
然后在下一秒,她的嘴巴一张,“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
我崩溃了,要写武侠------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