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身负重任(1 / 1)
嘉禾终是提着那碗馄饨进了病房,众人在同一时间齐将目光投向她,奇怪的是包括宋敏君在内,没有人责怪她,也没有人赶她走。嘉禾在一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人一定是在施晓面前达成了一致,不想让施晓的心情更糟。她走到施晓身边问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施晓躺在床上说:“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想单独跟她说点话。”
宋敏君脸色沉了一下,但还是硬生生地按捺住了脾气。韩素玫看了韩凯一眼,后者眼睫低垂,似乎没有任何看法。三个人很快带上了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妈骂你了?”施晓问道。
“没有,只说了两句。你可以起来吗?吃点东西吧,我刚出去买的。”
“你用不着骗我,我知道我妈是什么样的人,医生到底是怎么说的?会瞎吗?”
嘉禾没回答他,站在一边道:“眼睛还疼吗?”
“嗯,看东西模糊,眼前有一半是红色的。”
嘉禾不能用双手蒙住脸,诚然她现在其实想哭,又怕影响到施晓,“你妈骂的是对的,躺在这的本该是我,如果你不管我的话,现在还是好好的。”说到最后,她盯着白色的床单,不知怎样才能将眼泪给憋回去。
要不是医生嘱托他必须平躺着,施晓很想起身抱着她,“你别哭呀,我现在也没怎么样,你不是觉得我以后会失明,长得不帅,讨不着老婆了吧。”
她默然地看着他,觉得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施晓闭了眼睛,心情不是不烦躁的,嘴角浮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我本来比不过韩凯,现在差更远了,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情绪失控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多担待点吧。”
“你现在可以起来吃东西吗?”嘉禾不知怎么应对他的话,只能拿着吃的,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医生说我最好躺着,手术没进行前,让我尽量不要走动。”
“要我喂你吗?”她并不像在开玩笑。
施晓歪头,用好的那只眼睛看着她,难得笑了一下,“这个主意不错,你说我要是成了残废,你是不是得负责养着我?”
嘉禾还没回答他,韩凯进来了,看着他俩凑在一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定了酒店的房间,你今晚是准备在这?还是住酒店?”
“我留在这里。”嘉禾几乎不敢看韩凯的脸色。
施晓见她脸色苍白,不想让她为难,开口道:“你还是跟他住酒店吧,今晚你要是留这,叫我妈看着,指不定她会要了你的命。”
嘉禾只能望着韩凯,期望他说点什么。韩凯说:“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你再过来。”
她跟韩凯离开医院的同时,宋敏君坐在病房里,恨恨地道:“但愿明天手术顺利,要是手术不成功,我是不会饶过姓郑的女孩的,她想给韩素玫当儿媳,做梦还差不多。”
施晓听了,没情绪地说:“妈,当初你不举报她爸,她又怎么可能来这边上学,你没想过这是报应吗?一报还一报,倒是相当公平。”
“你就那么护着她?我做的事光明正大,于国于法都合情合理,怎么能叫报应!”
“是,但你不该利用我去做。”施晓赌气道,“你要是再对她那样,我的手术也不必做了,以后你多了一个独眼的儿子,也算功德圆满,反正你做什么都会报应到我身上。”
宋敏君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半天才道:“好,你的事,我以后都不管!免得你以为是我在害你。”
嘉禾在去酒店的路上,意识到韩素玫没有跟他们一起去,“你妈呢?”
“我已经送她先过来了。”韩凯淡淡地道。
嘉禾知道他有点不对劲,却还是感激他避免了她跟他妈同在一辆车上。事情糟糕到这一步,她不知道还能坏成什么样子,这万劫不复的一日让她精疲力竭,恐慌到难受,回到酒店后,她草草洗了个澡,不顾湿漉漉的头发就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装作沉睡。
韩凯似乎能明白什么,又宁愿什么都不明白,不过现在不是谈心的时候,他还得送他妈去明天主刀的医生家。
她知道韩凯出去了,她已经没法猜测自己在韩素玫眼里是什么样了,痛苦正咀嚼着她,让她感到自己像是破旧的沉船,在缓慢地沉入深海,不再抱有任何期望。模糊的睡意中,她听见磁卡插入锁孔,轻微的开门声,韩凯朝她走了过来,他的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零星的温度一下冲破了她努力筑起的堤坝,她感到汹涌的泪水,发自胸腔地奔涌而出。他将她拉起来,想看着她的眼睛,可她却拒绝抬头,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哽咽着道:“ 被砸的人是我,会不会好一点?我觉得难过……从未有过的。”
那些身体多余的水分大概是急于发泄,或者根本已经湿透了他胸口的衬衣,许久,她听见一个声音回应她道:“我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难过?”
她听见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绝望地道:“让我陪着施晓吧。”
“多久?”他勾起了唇角,眼风不是不失望的,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多久你会回到我身边?”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让谁瞧不起,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
韩凯的手松了一下,克制不了的心寒,“你听到了什么?难道宋敏君会更瞧得起你?”
“不,求你让我先留在施晓身边吧,反正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她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之后如愿以偿,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韩凯松开了她,尽管夜色不明,她还是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去,却依然保持着那种良好家庭熏陶下的风度,用冷淡到疏离的语气道:“你说的没错,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说完这句话,他灯也没开,行李也没有拿,沉默地走向门外,关上门前,嘉禾听见他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她在黑暗中轻轻应了一声,“好。”然后转身将脸埋在枕间,眼泪从眼角滑落,想到他以后会不再属于自己,一种刺骨的心痛让她蜷缩起来。
韩凯独自乘电梯来到酒店大堂,到服务台另要一个单间,彼时已经十二点,他看着服务台的人登记着信息,在飞机上呆了半天,又在医院和酒店奔波,一直没有吃饭,所发生的一切已经破坏了他的食欲,冷寂和疲倦让他感到反胃。
从酒店的旋转门外进来一对青年男女,彼此搂着对方的腰身说笑着朝服务台走来,他看着那一对,忽然笑了,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爱得要死要活。
第二天,阳光晴好,昨夜说过的话,仿佛都不曾存在,韩凯接她去医院。
施晓在病房里安静地用过早餐,然后被推进手术室。一干人等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没有争吵,没有责备,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几个小时的煎熬很快过去,施晓被推出来时,右眼覆盖着纱布,宋敏君追问儿子的情况,医生客气地道:“等拆掉纱布,才可以知道结果。”
嘉禾握着施晓的手,跟着护士一起将施晓送入病房。韩凯一言不发地离开。
护士替施晓换上衣,嘉禾在一边帮忙,衣服递到她手中,她才惊觉那件上衣全是冰冷的湿汗,手术时该是怎样的一种痛,她无法体会,亦无法代替。
之后的数天,嘉禾去医院时,宋敏君没再说什么。宋敏君活到这个岁数,唯一能叫她按捺仇恨的,便是儿子的健康,她觉得嘉禾的付出,理所应当;比起恶语相向,她对郑嘉禾的存在,完全做到了视而不见。
嘉禾每天早起晚睡,来回奔波,似乎只有施晓的康复才能令她如释重负。
纱布拆掉之后,施晓的眼睛依然红肿,医生的检查结果是手术比较成功,但还需要定期检查,可以出院,建议回家静养。宋敏君怕出意外,加之她并不在乎住院的钱,索性让儿子在病房里养着。
嘉禾一边实习,一边往返住院部,偶尔疲惫地躺在床上,想起韩凯和韩素玫的一番对话,心痛到快要裂开,不用再烦恼,亦没有快乐,用不了多久,一切都将回归平淡,曾有的一切都将不再属于她。
难过?遗憾吗?那是自然的,只是渐渐被眼前的忙碌和紧张取代,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控制不住,在黑暗中呜咽。
实习很快结束,尽管有中途的不愉快,她的成绩还是令人满意的。回H市的途中,童彤趁施晓去厕所时,关心地问她:“他的眼睛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完全恢复,视力下降,不过不至于失明。”她如实地道。
“这也算不错了,等毕业论文答辩忙完就该离校了,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答应跟他一起出国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施晓的事,让她忽然间丧失了所有的斗志跟活力。
混乱、忙碌、辛苦的两个月令宋敏君对她的态度稍有改观,这让她更觉得自己身负重任,为了让施晓保持平和的心态,安心治疗,她只能答应跟他跟一道出国。
火车到站,嘉禾扶着施晓下火车,施晓十分乐意地靠着她的肩膀,尽管他还没虚弱到需要别人搀扶的地步。
走在他二人身后的童彤从施晓的背影里看出了一种心满意足,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得偿所愿。
嘉禾将两个人的行李搬上出租车,坐上车后,她问施晓:“你妈怎么放心让你跟我一道回来?”
施晓说:“我跟她谈好了,她说先让我们相处看看,可以的话就把婚结了,再办出国手续。”
嘉禾没想到施晓这么快就能做通了宋敏君的思想工作,结婚两个字让她压力陡增,可一切都好像上天注定,别无选择,只等着水到渠成。虽然国外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不过她没把这话说给施晓听,毕竟没有像她这样知恩图报,却勉为其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