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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小潭老师持证上岗了。
证,就是潭海洋第一学年捧回来的区三好学生证书,拿个小胶条隆重贴在写字台上面的墙上。
小潭老师捧着数学书照本宣科讲了一个上午,口干舌燥不说,出个一百以内加减乘除四则运算让刘佳做,小公主转身把计算器掏出来了。
小潭老师抢上一步按住计算器,问她:“你干嘛?”
“做题呀!”小公主闪着一对无辜的兔子眼。
小老师气得,“考试时候要能用计算器,我还费大半天劲给你讲什么呀!不能用这个!”
“why?”那位也不高兴了,开始跟他蹦英语了。
跟刘佳说英语,这个海洋可不灵,他那英语水平仅限于默写单词跟选词填空,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只能冒出一句:“no why.”
“那用什么呀?”
潭海洋指指自己脑袋,“用这个。”
刘佳装傻,把纸往他面前一推,“那你做吧。”
小潭老师深呼吸,深呼吸,心中默念:忍住!忍住!手指头到底没忍住,使劲戳了刘佳脑袋一下,“用你这个,猪脑袋!”
刘佳的兔子眼竖起来,滋着牙朝他挥舞小拳头,“我警告你,你不要侮辱我!”
小潭老师就快仰天哀嚎了,“我哪敢侮辱您,我是侮辱猪呢!”
秦瑞在隔壁做暑假作业,听这兄妹俩一唱一和的,实在绷不住了,捂着嘴下楼陪爷爷出门买菜去了。
刘佳听不出海洋那话还是在骂她,抓过纸对着上头一串数字和加减乘除括号皱眉头。
“既然有计算器,为什么要费自己脑子算这些东西?既然非得要自己费脑子算,为什么又要发明计算器?你这是成心找别扭,国内上学就是成心找别扭!”刘佳一边说一边拿铅笔在纸上使劲戳,划一条又一条道道来泄愤。
海洋没收了计算器,不接她话茬儿,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看小说,时不时瞟一眼,“赶紧做啊,不做完中午别吃饭!”
刘佳一听这话,把笔一甩跳起来,“哈,你还敢不让我吃饭!还敢搞体罚!你这种行为可严重了我告诉你!我可以去告你……”
海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你告去呀,谁也没拦着你!甭拿这话糊弄我,给我做完题你爱上哪告上哪告去。我还告诉你一条,我不到十六岁,你告到哪去我也不负法律责任!想好了啊,想好了赶紧做题,做完题您赶紧告状去!”说完又低头看小说,一会想起来,抬头又加一句:“状纸拿中文写啊,有不会写的字告诉我,我教你怎么查字典。”
刘佳气得要抓狂了,前后左右地转悠寻摸想砸东西出气,转了半天就看见一沓子草稿纸,几个破书破本,想也没想,抓起那倒霉的数学书狠狠就往地下一摔,摔完了怒气冲冲地等着潭海洋说话。
潭海洋瞟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站起来转身出去了,还把屋门从外头给她反锁上,留她自己跟里头闹,爱摔什么摔什么。他早就想有这么一天出出气了,像刘佳这样打小被惯坏了的,你越说她她越蹬鼻子上脸,就欠没人搭理,让她自己跟自己闹,看她还能闹出什么花来!
爷爷和秦瑞买菜回来,海洋在厨房里张罗着做饭,秦瑞伤还没好,海洋不让他管,他就在旁边洗洗切切打个下手。爷孙三个坐到饭桌上的时候,爷爷说叫佳佳下来吃饭。
海洋说爷爷您甭管,让她做题呢,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吃!小破孩就欠管教!
爷爷一口饭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嘿呦嗬,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人家啦!
海洋低着头一个劲猛扒饭,嘴里塞的满满的,含含糊糊哼哼两声:吃饭吃饭!
吃完饭洗碗的时候,听见刘佳在楼上屋里铆劲拍门:“潭扒皮!潭扒皮!给我开门!”
爷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是喊他呢,呵呵笑两声由着三个孩子折腾,自己回屋睡午觉去了。
潭海洋慢慢悠悠刷完碗,慢慢悠悠洗手,慢慢悠悠上楼,慢慢悠悠地打开门看着里头气极败坏、恨不能啪一下把纸贴他脑门上那小丫头片子。
“我要吃饭!”刘佳一脸怒气瞪着他。
海洋看着手里的测验纸,一指楼下,“秦瑞给你热饭呢,下去吃吧。”
小丫头从他身边过时,故意狠劲一拱,甩着头扬长而去了。到厨房门口,张口就要喊“小么”,海洋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敢跟小么哥哥不好好说话,看我收拾你!”
楼下小丫头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甜腻腻地冲着秦瑞傻笑:“小么哥哥,我能吃饭了么?”
秦瑞把饭菜给她盛到一个碗里,还特意摊了个鸡蛋,黄澄澄香喷喷地盖在上面。刘佳捧着碗吃得狼吞虎咽,间隙还抬头忍不住夸说:“小么哥哥,这是我这几年吃的最好吃的一碗饭了!”
秦瑞笑着说:“这是你海洋哥哥做的。”
刘佳闷头吃饭不说话了。
秦瑞又说:“就是一碗剩饭,你在美国的时候还不是想吃哪国饭就吃哪国饭呀!”
刘佳撇撇小嘴,“外国饭可难吃了,破面包破菜叶子加块硬梆梆的肉,老外还当宝似的,还什么都加cheese,什么都加cinnamon,吃多了要吐的!”
Cheese秦瑞知道,超市里有卖的,贼贵不说,还一股酸味,他们都吃不惯。“那个cinnamon是什么呀?”
“肉桂。”
“肉桂?肉和桂圆混一块?”秦瑞好奇,那得是什么滋味呀?
刘佳想了半天,“好像里头没有肉味,我也不知道肉桂是什么,就长得跟个特大号的松果似的,有这么大。”刘佳比划比划自己的小脑袋,“好像是那东西磨的粉,可难吃了!”
刘佳吃饭,秦瑞坐在客厅看电视陪着她。
“小么哥哥,都好久没人陪我一块吃饭了。”刘佳饭早吃完了,还赖在饭桌上不想走,跟秦瑞说话。
“你爸妈呢?”
“他们都忙。在国外的时候,我妈每天都泡实验室,平时我在学校吃,周末就我自己在家随便吃点,要么就去我妈实验室,她就给我买个汉堡让我坐外头吃。”刘佳说的怪可怜的,秦瑞忍不住关了电视,也坐到饭桌上来陪她说话。
“你不是还有学校的同学么?”
小丫头的脸上写着和年龄不符的无奈,“我英语讲不过人家,有时候还跟不上她们说话,我说话她们也听不懂,玩不到一起去。”
秦瑞不由得想,这个小孩真寂寞呀。
刘佳还在一边说:“你和海洋哥哥从小就在一块,每天都一块玩,你们才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被锁在家里的滋味呢!小时候我有整整一屋子的玩具,可是没人来看,也没人和我一起玩,我看见那些娃娃积木就烦,后来我就把它们全绞坏了。”
这事秦瑞有印象,听海洋说过,好多年前的事儿了,说他们家那小公主又发飙,把娃娃全碎尸万段了,搞得家里大人都紧张的很,以为孩子得什么精神病抑郁症了呢,后来查了也没毛病,这事就过去了。
小孩子性格的养成,真的是跟从小生活的境遇脱不开关系。人人都觉得刘佳这个孩子刁蛮任性,是让大人们惯坏了,可谁看得到小孩子心里的寂寞呢?用金钱用玩具用漂亮衣服来填补的空白,其实还比不得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温温馨馨地吃一顿饭。秦瑞在想自己,如果当初爷爷没捡到这个弃婴,他可能早就冻死饿死在垃圾箱里了;如果不是海洋爷爷收留他,如果后来被送到孤儿院,那现在的秦瑞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不对,那他根本不会有秦瑞这个名字;如果不是从小到大身边这些好心人的照顾,海洋的照顾,他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现在的秦瑞,是个很乐观很热爱生活、爱亲人爱朋友爱老师同学的人,他觉得自己也算很坚强,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从来没跟人喊过半个疼字。每个人都那么爱护他,为他操了很多心,所以在他自己能做到的范围里,不能让他们担更多的心了。
比起眼前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秦瑞反而觉得自己更幸运些,至少他从没感到过寂寞,海洋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秦瑞喜欢帮助人,在他有限的能力范围里尽可能地帮助人,于是他对刘佳说:“佳佳,我教你画画吧,你一个人的时候可以画画,就不觉得孤单了。”
“嗯!”刘佳很神往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
海洋趴在二楼的楼梯扶手上,静静地看着下面坐的两个人,刘佳的话让他想起曾经看过同桌那个女生写下的一篇周记。
“……我是一只小兽,被圈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栅栏里,还有我的父母。他们喜欢栅栏里的世界,每天从这个栅栏跳到那个栅栏,又从那个跳到另一个。而我不喜欢,却要被孤独地关在一个最小的栅栏里。透过空隙,我把有限的前爪小心翼翼地伸到栅栏外,想向自然乞讨一片清风明月。可清风明月早已不知去向,我仰头只看到乌云,像一顶破草帽,罩在栅栏的上空……”
同桌是个安静的女生,海洋喜欢看她写的周记,她内心一定很有想法,海洋觉得,至少不会像她表面那样安静。
他们都是一只只困在栅栏里的小兽,长大也不过是从小栅栏换到大栅栏,或许很广阔,却也容不得肆意驰骋。远古的清风明月谁能体会?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我们只能奋力地寻找一点点慰藉,来自亲人,来自朋友。找不到的,就成了一只只孤独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