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五】将军吉恒,使北朝(1 / 1)
西平自然不在乎一只死兔子的命运,她如今满脑子想得都是谨师傅何时才能好起来呢?得吃些什么好呢?于是就连脾气无比温吞的医官,都被问得心力交瘁了。
当然,碍于身份,医官同学依旧很耐心地回答了一遍又一遍。
所以刘义真自然受到了最好的照顾,与之前相比,这接受——似是太理所当然了些。
狐狸旃更是将他当成了笑料,时不时要在言语上占些便宜。
幸好刘义真也懒得搭理,渐渐地连这调笑也没了意思。
然他依旧寡言得可怕。本来就话少,红枝不在之后,他更是鲜与人交谈。
于是他这人缘也默默地差了下去。
这朝中愿意主动与他攀谈的,除了长孙旃和长孙道生,就剩下崔浩了。
崔浩主动与他勾搭,一来是看在崔老太太的份上,二来是这崔浩觉得,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以后定会有所作为。
从长川回平城前夕,刘义真已是能起身四下走动了。
他闷得久了,想出去透透风,遂去马厩牵了一匹马,不知不觉就骑马走远了。
夜风有些冷,粼粼月光洒在这空旷的草地上显得有些荒凉。
月色越发浓,夜也愈深,刘义真觉得有些冷,便微咳了咳。他骑着马慢慢往回走,原以为四下无人,哪料到却有人喊了他一声。
“谨师傅。”
西平坐在草地上蹙眉:“我扭了脚。”
刘义真轻轻勒马,又咳了一声,慢慢问:“如此晚了,公主怎还在外乱走呢?”
西平有些愤懑地看了一眼脚边一块不大不小的丑石头,只委屈道:“不过是出来散散心,都要回去了,却被这块破石头绊倒。”
刘义真下了马,慢慢走过去蹲下身看了她的伤,露出的脚腕处已是肿了起来,还有些擦伤,却并不碍事。
“走吧,为师送公主回去。”刘义真将她扶起来,西平伸手搭住了他的肩,倏地又缩回来,“嘶”地暗暗吸了口气。
刘义真道:“怎么了?”
西平抿了抿唇,展开手心,却也擦破了皮,一片红肿。
刘义真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来,不急不忙地将她的左手包扎了起来。
四下静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西平缩回手,觉得冷。刘义真复咳了咳,心口却难受得厉害。
他扶了西平上马,随后又翻身上马,稳稳地扶住了西平,道了一声“失礼”,越过她,伸手握住了缰绳。
“上次听皇兄说谨师傅镇守关中,丢了长安……此事?”西平挑了挑眉。
刘义真握紧了缰绳,抿了唇道:“你皇兄记错了。”
西平淡淡笑起来:“我原先还不甚明白,后来想起来,泰常三年,夏国取长安……那时,镇守长安的,是刘裕次子。”
她停了停,又笑道:“所以徐真真,其实是刘义真对不对?”
刘义真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然他已经死了,公主不知道吗?”
“是啊,如今只有长孙谨。”西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来,她看着刘义真握着缰绳的手出神。那是一双握惯了羊毫笔的手,骨节分明,温润又透着略苍白的洁净。
勒着缰绳的地方,有些发红。
转瞬这气氛冷了下去,只听得到耳边有微风拂过,身后的刘义真也不言语。
西平委实也找不出好话题来讲,终于挑了个最不合时的。
“徐侍中果真是南朝司徒家的千金?”西平本也不知的,长孙旃那厮一时嘴快,将徐红枝的身世给讲了出来。西平彼时一愣,这两人果真不是什么兄妹。
“是。”刘义真的神色里浮起一丝不悦。
“听说也未必真死了,为何不找了呢?”
刘义真干脆没有回答。
于是这再次冷场后,西平也不言语了。
西平察觉到他平稳又温热的呼吸就在头顶,有些麻酥酥的,耳廓边遂不自觉地泛起一圈红。
将西平送到住处,刘义真牵了马回马厩,刚要回去睡觉时却见长孙旃从门后绕了过来。
他以扇遮面,嘴角勾笑,戏谑道:“现实总与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啊……”
刘义真不理他,点了烛台,毫不客气地道:“在下这里不备茶,你若愿干坐着,请便。”
长孙旃笑出声,找了张椅子兀自坐下:“我可在门外等了良久,你却独自与公主逍遥去了。”
说罢摇摇头,又道:“甚好甚好,才子佳人,月夜相会。红枝若是知道了,恩……我想想……”
刘义真仍旧不搭理他,铺好了被子打算睡觉。
“铁刷子……哈哈哈,红枝肯定会拿出一把大铁刷子。”这笑声瞬间消减了下去。
长孙旃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本是有正事来同你说,你却此番态度。关于红枝的消息,不想听?”
刘义真背对他站着:“当初若不是你将消息告诉她,红枝又怎会不告而别。”
“我不过是好心带她去吃肉,是别人多嘴,与我何干?再者说了,我又不知她是什么徐司徒府的千金,又怎会忌讳这些事?”
刘义真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慢悠悠回了句:“委实不知道?”
长孙旃眯眼,借着这暗昧打量他的神色,动了动唇角,良久回道:“阿谨,你猜忌心太重了。”
他走过去,又凑近了道:“如针一样,又尖又刺。”
这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然他倏地又笑道:“我做这件事有利可得吗?何苦吃力不讨好……好好养病,我等着你哪天尚了公主,便可沾沾你的光。”
他说罢便走出了门。
而这关于红枝的消息,最终也没有讲。
刘义真合上门,月光透过晃动树影投下斑驳光点,微微跳动。
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回平城了。
---------------------------“红枝流氓不在,我很伤心”的分割线---------------------
此次长川行,看上去仅是无所事事的玩乐,大行赏赐,且丝毫不谈政事,然却掐准了时间回朝。
天气渐冷,朝中气氛忽地凝重了起来,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就在众人都忐忑等待某个决定的同时,南朝派遣的使臣吉恒将军,姗姗来迟。
吉恒到的那天,朝中的风言风语突然多了起来。
南朝前些时候的动乱,众人看在眼里,都觉得是个好时机,但陛下却丝毫没有要动它的意思。
不但不犯南朝,反而还隔着边界示好。北朝的戍边将士们,忍着怨愤,实在捉摸不透陛下的意思。
果真,八月末,南朝使臣来访。
这一次来访并无何寻常,且显得有些敷衍。像是简单知会一句“礼尚往来,我也派人来了”就这样。
当然,其中隐语就不得而知了。
果真这使臣一走,朝中就立刻有了大动作。
说是要举兵西征伐夏,然这消息刚传出来,朝中就议论纷纷,反对声乍起。
以太尉长孙嵩为首的权臣更是反对到底。
拓跋焘念及他为四朝元老,还无比敬重。
然这朝中势头越发不对劲,这一日上朝时,长孙嵩依旧竭力反对,激昂陈词,言其弊处。
“若胡夏登城固守、以逸待劳,消耗我朝军力不说,若是蠕蠕(对柔然的蔑称)趁虚而入,攻打我朝,危矣。”
拓跋焘主意早定,然他却挑了眉,问道:“谨师傅觉得呢?”
刘义真缓缓道:“赫连勃勃一死,胡夏内斗不息,至今民心已大乱。若是此时不伐夏,更待何时?至于忧虑——南朝与我朝已暂时交好;北疆柔然,轻骑散兵,何足挂齿。”
于是刘义真就这样做了一回恶人。
当然,跟着他一起做恶人的,还有太常崔浩。
反正人缘已经差了,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这场无比形而上的口水战在“遣司空奚斤进攻胡夏蒲坂,周几将军率兵进攻陕城”的决定中,安安稳稳地落下了帷幕。
十月,西征队伍浩浩荡荡出发,拓跋焘再次亲征。
当然,作为此次西征怂恿者——崔浩和刘义真自然没有随军去见识见识这场战事是如何赢的。
刘义真果真去了城东太学任职,暂时也不住官舍了,不过偶尔回去看看崔老太太。
这一日天气寒冷,掐指一算,已是岁末。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路上已经开始积雪。然这城东太学边上的酒馆里,却热闹得很。
小二烫一壶热酒送来,刘义真倚着窗子坐着,想着若是红枝在的话,大抵也会选这个位置。
西平坐于他对面,百无聊赖地剥花生。一旁的空碟子上,都是剥好的花生米。
她伸手揉了揉指腹,有些麻木的疼,花生壳上的细灰粘附在上面,一层淡淡的灰色,摸上去不太舒服。
“公主不好好待在宫里,随意出门可不好。”刘义真慢慢抿了一口酒,“何况这大雪天,出行多有不便。”
“保太后天天捉我下棋,输了一局又一局。无奈她越输越玩得起劲,我却成了无聊的陪客。”她摇摇头,“太无趣,不如出来瞧瞧。”
“还是早些回去罢,免得大雪封路。”刘义真伸手拿了一只花生,轻轻巧巧剥了开来。
西平看着他舒展修长的一双手继续走神,无名指指节内侧有一个小茧子,想是笔握多了。指甲修得干干净净,一道道漂亮的半月痕安安静静地窝在甲面上。
她慢慢笑道:“封了路正好,不必急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