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1 / 1)
上元节三日假期过后,百官早朝,高祖表示了人才匮乏的担忧。我老老实实配合,提出意见,建议地方官根据科目不拘一格选拔人才。高祖便询问众官有何意见,一名文官闪出反对。我定睛一看,不是燕王一派的人,心下疑惑。
有人开头,就有人跟上,批评这个办法的老旧和浪费人事物力,甚至举出了先朝的“举孝廉”不良事例。自然我这边培养的人要出来据理力争。两派人马当场舌战,高祖并未生气,只是不悦地喝令众人停止争论,叫他们另举出更合适的办法。
众人鸦雀无言,最后尚书省吏部主事上前奏道:“臣以为可以先拟定可自行选拔人才的地方,限定人数,同时诏告全国,令天下才子有所准备。经过地方选拔,再由一州之长优中择优,向中央举荐,余者留在原地分配职务历练。”
我想反正关键在于打破门阀世族的人事垄断,其次是拟定考试科目,其余事项都需要时间,现在如此也成。再无人反对,高祖便允了。
早朝结束,我回东宫,听说书金屏和文晴湖在棋章殿内里下棋,便过去了。我来到偏殿时放轻脚步,弯腰侧耳,想要偷听她们都会说些什么。听了半天,也就说些下棋的事,中间还长久不说话,多半是在思考见招拆招。我不禁索然无味,挺起身子,掀开珠帘径直进去。
书金屏和文晴湖正缠斗得难分难解,棋盘上黑白纵横,我扫了一眼就觉得当真密密麻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分不清。看我进来,文晴湖朝我笑了一下,书金屏则拈着白子凝神思索。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我闲得无聊,只好自己坐下剥桔子吃,一直等到她们下完。
棋盘终局,书金屏和文晴湖同时站起。书金屏先说:“姐姐的棋风当真数年如一日。”
文晴湖笑道:“不这样就没办法招架妹妹呀。”
书金屏道:“苍国师若知道姐姐非但没有悔改,反而更甚,不知作何感想。”
文晴湖抿嘴笑了:“怕是又要说我无赖了。”
书金屏微笑道:“姐姐就不嫌难听?”
“也对呢……”文晴湖只是微笑,好似不在意的样子,又好似受到触动。
书金屏方才看向我:“如何?”
“不先休息一下吗?”
“不了,刚才只是消遣,还不至于这么费脑力。”
骗人,我暗自咕哝,就算不是骗人也很打击人了,老天从一开始就是长偏了心的。可书金屏射来的目光很刺人,我于是挥退众人,跟她们说起早朝的种种。书金屏默默听着,半晌才说:“燕王想坐享其成。”
“啊,怎么说?”
“燕王确实是英主,可比夫君你强太多了。”书金屏漫不经心接过我送上来的橘子肉,吃了几瓣,说:“以后要坐天下,人才是必需的,如今的门阀士族大都气焰嚣张,还掌握国家命脉和人事,偏偏人又一代不如一代,仅靠那几个佼佼之辈支撑,如此下去必将危及国家根本。燕王也是明白人,不然也不会设馆招收寒门人士。可这终非良策,治标不治本。而夫君的科举制度可算百世良方,能解门阀之毒。燕王若要现在破坏夫君计划,此事以后就要更费工夫了,还不如让别人做好,自己再接收成果。”
我连剥了几个橘子,听书金屏又说:“可是呢,燕王能看出来,那些门阀世家就会没人看出来?燕王既不想毁了科举,也不想得罪门阀,便耍了个花枪,透漏消息给别的党派,叫别人当出头鸟,自己充当好人,又把矛头对准夫君,可谓一石三鸟。”她说到这里,露出了笑容,可我实在无法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笑意。
最后,她吐出了一句令我大惊失色的话:“我们必须除掉燕王!”
我呆了半天,在文晴湖的轻轻推动下才回过神,连连摇头道:“这不好吧。我们还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大家坐在一起和和气气解决问题不好吗?”
书金屏皱眉道:“为什么夫君总有这么天真的想法,都——”她蓦地收住口,不自在地扫了周围一眼。
我愣了一愣,才晓得书金屏差点说出我的秘密,可见她有多激动,不禁垂下头乖乖准备洗耳恭听她的教训。可是书金屏终究没说话,倒是文晴湖在一旁劝说:“妹妹也太心急了。我们贸然出手,师出无名,反而会被倒打一耙。父皇如今态度暧昧不明,万一他支持燕王,到时候不是反对夫君不利了?我们不如以不变应对万变,后发制人吧。”
“姐姐说的也是,我只是怕养虎为患……”书金屏忽然笑了一下,好似自嘲:“我说错了,燕王长成老虎的时候,夫君还不知在哪儿呢。”
“我是什么?”
书金屏想了想道:“养在院子里的小狗吧。”
我想起了以前在王府养的一条小狗,非常温顺,胆子很小,而且很笨,一天到晚只会对主人摇尾巴,唯一的优点是不会对别人乱叫,脑门立刻流下几滴冷汗:“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啊?”
“是啊,像极了。”书金屏显然也想起了那条小狗,毫不掩饰嘴角翘起的弧度。
我立刻扑到文晴湖的怀里:“呜呜,金屏欺负我!”
文晴湖笑着抚摸我的头:“乖乖,不要紧。只是打比方而已,大家都喜欢亲近小狗,对老虎则躲远远的,这样想的话,夫君不是比燕王好很多吗。”
我抬起头表达自己的感想:“我完全没感到安慰。”幸好周围没人在,不然又要被笑话了,在宫女太监们面前彻底威风扫地。不过我好像从来也没有在宫女太监中间建立起威信过。
“为人们所亲近确实是个优点,可也意味着很容易被欺负,毕竟是那么笨的小狗。”书金屏又在一旁泼冷水,“还有,夫君都多大了,还跟小孩似的。要叫人看了不又要被笑话?”
我无奈听她训话,嗫嚅道:“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呢。”
“又是你老家的谚语吧。”书金屏又气又好笑,伸出葱葱玉指在我的额头上一点:“还真把自己比成小狗啦?”
“这个……是你先说的。”
“是夫君你自己先问我的。”书金屏站了起来,又说,“不过夫君老家的谚语说的没错,打狗也要看主人呢。”还没等我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听她说:“我约了几位王妃、夫人和母后一同赏雪,夫君还是赶紧去忙正事吧。”
“等我吃完这几个橘子。”我急忙低头掰橘子肉,书金屏无奈地摇头,跟文晴湖告辞,姗姗离去。
看书金屏离开,文晴湖才微笑道:“金屏妹妹很看重夫君呢,太好了。”
“何出此言?”
“她不是说了吗?打狗也要看主人呢。那只小狗被欺负的话,作为主人一定会非常心疼、生气。”
“……我真后悔问她我在她眼中是什么东西了。”
文晴湖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倒是很庆幸夫君不是老虎,而是小狗呢。虽然笨笨的,却很听话,我很喜欢这样的小狗呢。”
朝廷颁诏开科考试,天下人为之轰动。虽说朝廷格外开恩录用平民做官不是没有先例,然而像这次大规模的考试选拔确属少见,再加上平民一跃龙门的机会少而又少,因此踊跃报名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春暖花开时,各地开始依据朝廷颁布的文武各项科目,如经书、诗文、策论、算术、武艺、兵法等科目选拔人才。虽然事先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筹备,可从各地的报告来看,下派的官员和地方官们还是疏于经验,手忙脚乱,差点乱了章法。
夏日炎炎时,各地选拔成绩终于报上来。我虽说是总负责人,可具体事务还是由尚书省负责。我听闻成绩出来,急忙赶到尚书省察看情况。此次考试中合格者三千余人,够格上京参加朝廷大员主持考核的,共一百零二十六人,比我想象中的少了些。可我转念一想,古代人科技不发达,死亡率高,人口基数少,再考虑教育普及率,能识文断字的人就更少了。况且之前只有门阀士族才能任官,不少寒门子弟都放弃继续进学,在这之中还要继续选拔精通诗书经文的人就更加困难了。
回去跟书金屏一说,书金屏也感到了办学的必要性。虽说不是没有学院,可是那些基本都是门阀世家的私人书塾,寒门子弟就算想要进学,也不得不在高昂的学费前望而却步,如此一来本来就稀缺的人才更加凤毛麟角了。羊毛只有从羊身上才能□□。
书金屏一面思考,一面对我说:“这事不能急,慢慢来。要是操之过急,引得贪心的硕鼠反弹就不好了。”
我于是将这事扔给部属筹备,自己依旧跟随高祖学习政务。一日路过武明殿,遇见时任左羽林将军的元开泰,便拱手笑道:“师傅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元开泰还是和以前一样笑,笑得熟悉他的人都不自觉打寒战。他拱手回礼,打量我:“太子是不是疏于习武了?”
“自从当了太子,可用的时间变得很少,强度已经不如以往了。好歹有天天打拳吧。”
“要不要我送你特制的铁甲铁臂呢?”
“请问它们的重量是……”
元开泰笑道:“不重不重,也就太子以前冬天背的那些玩意儿那么重。”
我立刻回绝:“多谢师父美意,我现在需要注意仪表,穿那么多有损形象。”
“至少在练习的时候穿上吧,”元开泰拍拍我的背道:“看这里都出现赘肉了。”
我冷汗直流,只好强笑道:“好吧,师傅的盛情厚意,我就收下了。”
“我明天叫人送来。”元开泰笑眯眯地离开了。
我暗自扮了个鬼脸,这变态还是和以往一样眼光锐利。自从高祖登基后,我的确于武艺上荒疏了,迄今差不多有一年。若不是书金屏和文晴湖时常敦促我习武,只怕会退步得更加厉害。还是恢复以前的练习强度吧,有备无患嘛,我搔了搔脸颊下了决心。
于是我一边慢慢恢复习武强度,一边学习处理政务,自然复杂的事项还是要回去询问书金屏。不过,自从高祖批评我过于依赖妻子后,我再没敢光明正大拿着一撂文书去找她了。
秋至时分,朝廷最后的选拔考试终于顺利结束,寒门学子各得其所,门阀士族经过各方斡旋没有提出异议,皆大欢喜。我也松了一口气,书宰相果然威望十足,有他在就事半功倍。
既然科举一事已告一段落,我寻思要不要好好休息。这时楚王和燕王、赵王请我一同去京城郊外秋猎,我便欣然答应了。次日早晨,楚王、燕王、赵王早就骑着高头骏马在约定地点等待。看我带着一队护卫慢慢前来,楚王笑道:“皇弟可来迟了,秋狩可怎么办啊。”
我脸上一红,回答道:“下次我会早起的。”
燕王暧昧笑道:“皇弟可真好兴致,昨晚是跟哪个美人睡了?”
“二哥何出此言?”我诧异万分。
“你身上有好闻的香味,唔,这香气应该是桂子为主制作的香料吧。”
我不好意思地闻了闻衣袖的味道,确实是文晴湖残留的香气,是不是桂子制作的就不清楚了,不由惊叹道:“二哥对香料可真了解,只闻闻味道就知道主料是什么。这个是伪朝使者的贡品,父皇转手给我的,因为香料数量稀少,我也只给了金屏和晴湖,别人可都没给呢。”
燕王笑容不变,说:“三弟和弟妹琴瑟和谐,当真叫人羡慕得紧。”
“哪里的话。”我不好意思,忙谦虚一番。
楚王沉声道:“过于沉迷美色终究不好,勤习武艺最是要紧。”
我惶恐地点头称是,暗呼大意了,我都忘了楚王以前喜欢过文晴湖,这会儿在他的面前说这个,岂不是徒惹他不快。
赵王笑道:“皇兄性子太过温和,实在难以想象皇兄也有凶性大发,嗜血好杀的时候。”
“那事就别提了,我现在连做梦也害怕。”我苦笑着,尽量不让自己回想起那年的京城守卫战。
赵王又笑道:“我看皇兄的马匹性子也过于温和,等到秋狩,看到大场面怕是容易受到惊吓,到时对皇兄不利,搅了父皇的兴致,反而不美。何不换一匹战马来呢?”
我有点犯难,确实如赵王所说,可是秋狩快要到了,现在才临阵磨枪,等到正式上场不会显得太踉踉跄跄吗?
燕王看出我的疑虑,说:“不必担心,战马训练有素,绝不会伤害主人。要小心的不过是尚未被驯服的烈马罢了。”
“我这边刚进了一批上好战马,今天正好带出来溜溜。呶,他们骑的就是新入的那批战马。”楚王举起马鞭,指向他带来的士兵们:“三弟就从中挑一个顺眼的吧。”
我心道我哪会相马呀,然而大哥的好意也不好推辞,只好定睛仔细一一看去,最后挑了一匹看起来性子最为温和的马儿。楚王便叫骑着那马的士兵下来并牵马过来交给我。我骑上去,试着小跑一段,马儿确实跑得平坦稳妥。
赵王高声道:“皇兄跑几圈看看吧,不跑起来可看不出马的厉害。”
我点点头,开始试着驾驭战马加快速度。渐渐的,身下的马儿放开了四肢,脚下生风一般掠过原野。我吓得压低身子,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我回过头望去,楚王、燕王和赵王已经远远被甩在后头,觉得差不多了,便试着叫马儿放慢速度停下来。
可是马儿没有停下来,反而跑得越发快了。我不得已,猛地收紧缰绳,马儿立时不甘地腾空立起,被迫停下。我刚要松一口气,不料它突然飞跳起来,左窜右蹦,颠得我头晕眼花,一个措手不及,愣是被甩了出去。身子飞到半空中,头上脚下,我懵了,实在回不过神来,只来得及抱住头,下一刻就狠狠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