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七章(1 / 1)
祈朝末帝四年夏,冀飏王终于入京面圣。军队凯旋,全城百姓夹道相迎,纷纷窃语说要换天了。同年秋,末帝禅让给冀飏王,祈朝正式宣告灭亡。冀飏王登基称帝,国号冉,史称高祖,年号武成,行功论赏,册封群臣,大赦天下。
冀飏王终于得偿所愿成为皇帝,开始大肆册封宗族,所有我听过的没听过的堂族都一一封了个遍。我不禁感叹高祖的夸张,到底是哪来的心病让他这么疯狂。高祖把所有子嗣都封为亲王和公主,还赏赐了大量土地和仆人,对我们优遇至极。其中长子宗旭是楚王,次子宗旭升是燕王,幼子宗旭征是赵王,长女齐光为昌乐公主,幼女姬光为安乐公主,万众瞩目的太子之位则由我继承。
我后来才听说高祖当时并没打算立刻定下太子,起初想让我也和其他兄弟一样当个亲王,皇储之位从长计议。幸好书宰相和母后没有答应,联手劝说威胁高祖,他才改变主意。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心里非常复杂。我真想当时就知道这件事,好仔细观察那些兄弟听到太子已定时,他们脸上是何表情。
不管怎么说,时光毕竟不能倒流,我什么也不知道,怀抱着天真的想法参加了册封典礼。见到素未谋面的姐姐齐光和弟弟宗旭征,我感到很新鲜,不禁朝他们多看了几眼。宗旭征是冀飏王最小的儿子,也和两位兄长一样是庶出,比我小六岁,从小天资聪颖,幼年被世外高手看中,作为关门弟子被带去培养,直到冀飏王起兵才回来参军作战,经常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如今战功赫赫,人称“勇将军”。据书金屏说,这位幼弟对宗旭升可是非常亲近,也和宗旭成关系极好。
齐光也是庶出,相貌只能称得上娟秀,性格温和,并无其他特点,也不甚受父亲宠爱。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她已经出嫁,可惜福薄,丈夫早早死了,没有子息,如今正在寡居,直到战争结束才得以回娘家,颇为孤独伶仃。我从文晴湖那里听说了这位姐姐的遭遇,对她很是同情。
典礼结束,兄弟姐妹走出殿堂,开始互相搭话。燕王、楚王、赵王三人说了几句就散了。楚王和赵王先行离去,燕王留下,和姬光走在一块有说有笑。他们在京城之围解开后就有了来往,彼此已经非常熟悉。我则去向齐光攀谈,说了几句,谈到现状,顺口问她为何不再嫁。齐光苦笑着轻轻摇头道:“如今还有谁敢娶我呢?”
“姐姐现在是公主,一定能找到一个好驸马。”
“多谢皇弟吉言。”齐光道谢,向我告辞后慢慢离开了。
我也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只好先搁置一边,乘车回家。现在我还住在先朝安排的世子府里,等东宫收拾完,再举家迁入。由于不日就要搬入东宫,书金屏和文晴湖遂跟我商量大丫环们的事。
原来王府规定,丫环们凡是年满十八岁,根据出身安排不同出路,有的外放自谋生路,有的和小厮配对等等,不一而足。然而这两年因为高祖霸业未成,香茗、芳柳、念荷、忆菊、妙喜这些大丫环不得不推迟终身大事。如今局势稳定,而大丫环们早已过了双十年华,看在她们这些年功劳的份上,书金屏和文晴湖想给她们安排个好一点的归宿。末了,文晴湖说:“我想先问问她们的意思,再安排出路。”我没有反对意见,书金屏则有些犹豫:“眼下偏偏撞上大量换人的时候,我怕会招些不干净的人进来。东宫也需要人,是不是该放一放?”
文晴湖道:“论理金屏妹妹是说得不错,可情面上就说不过去了。倒不如先给好处,再日后兑现,我们才站得住脚,不至于叫人家指脊梁骨说我们苛刻下人。”
书金屏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姐姐说的不错。把她们叫来分别问过,再做决定吧。”
我忍不住问道:“我说,这事你们自行决定就好,为什么还特地叫我呢?”
“那是因为——”文晴湖想了想方才继续说,“贴身丫环们都有被主人收房的不成文规定,我是想问问夫君,如果她们有这个意思,可愿意接受?”我想也不想立即摇头,文晴湖立刻跟书金屏笑道:“你看夫君多干脆。”
书金屏也抿嘴笑了:“这多伤人哪,如果我没看错,还是有人喜欢夫君的。只是夫君太粗枝大叶。”还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
“居然还有人喜欢我?”我对书金屏的微妙目光感到很不自在。
“夫君倒有自知之明,不过你也不必把自己看得太低。”书金屏别过头,没让我看见她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后来问过大丫环们,只有香茗、芳柳和妙喜想留下来做女官,其他人表示愿意外嫁,就是不知道谁是哪一个喜欢我的。念荷和忆菊要走,我有些恋恋不舍,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都有感情了。书金屏很高兴,私底下跟我说可以把这两位安排在朝廷新贵身边,以留后日之用。我于是借机笑话她:“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的卧底进来吗,如今却在别人内部安插卧底,你这是双重标准哪。”
书金屏白了我一眼:“你不感谢我就罢了,还跟我说风凉话,有本事自己做去。再说,要在对方内部安插自己人哪有那么容易,我这是想争取中立党派,将来好有可用之人。”
我讪讪然地点头表示明白。于是除了香茗、芳柳、妙喜三人外,其他到年龄、老大不小的人都放了出去,转眼间东宫里就只剩下了几个老人,其他的都是从民间征选来的妙龄少女。
见我遣散大量丫环,一位进京述职的州官私底下向我进献两个美人,让我纠结不已。这位州官的目的,我倒是知道的。眼下改朝换代,高祖又有破旧出新,调整官制的意向,人们于是纷纷寻找门路谋取前程,这位州官自然也不例外。
书金屏跟我说过,眼下正是在朝廷中培植和安插势力的时候,朝廷地方有不少人是祈朝的老臣,尚未站队,这些人最是需要争取,无论高祖还是我,将来治理天下都需要他们。进献的若是古玩钱帛之物倒还罢了,可他献的是大活人,我就为难了。踌躇了一阵子,我对他说:“你的意思呢,我明白了,你只需把简历交上来,资历符合的话自会留下来。这人,你还是带回去吧。”州官只好唯唯诺诺告退。
我忽然想起风尘中仅有的好友关心,她在京城解围的一年后就被一位京官赎出去,做了一个小妾,当时新婚燕尔恩爱情浓。最近着人打听,才知道她现在境遇不是很如意。现在我是太子,也许可以帮她一点小忙。于是我画了一张画,裱好后派人送去。
我又派人去打听前鲁山王世子的消息,才知道他早就战死了,只好沉痛悼念,从此作罢。
干了诸如之类的闲事,却一样正事没做,譬如任命太子属官、安插朝廷势力之类的本该由我干的活,全由书金屏打点,我只需出面张张嘴皮子,写写字。文晴湖觉得不妥,提点我一下,我才醒悟过来,急忙跟书金屏学习太子该做的事情,一下子就忙了不少。
重阳节刚过,北方边境又传来战报:北狄进犯!朝廷大哗,纷纷指责北狄人背信弃义撕毁盟约,毫无廉耻之心。一阵口诛笔伐后,高祖询问由谁领兵迎击北狄人。楚王和燕王立刻出列自愿领兵,高祖沉吟不语,不知如何选择。
我曾从书金屏那里得知楚王宗旭成有勇有谋,在军中威望很高,是大将之才,但综合而言比燕王稍逊一筹。燕王宗旭升文武双全,虽然在军中威望略逊楚王,可是他对战略的把握远胜楚王。
高祖忽然问我:“太子意见如何?”
事态变化正如书金屏所料,她说到时尽量不要发表意见,让高祖自行选择,如果实在无法回避,就另择一名将军出战。我于是回答道:“回陛下,儿臣以为楚王和燕王旗鼓相当,实在难以选择,不过儿臣以为眼下还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
“儿臣推荐左神武将军邓雄飞邓大人。”我倒不是闭着眼瞎选,这人是参与京城守卫战的将领之一,而且早年曾镇守边关,和北狄人打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仗,逐步积累军功才升迁到京城,只是近年不甚如意。书金屏曾跟我说此人可以信赖,因而才敢有此一荐。
高祖欣然同意,楚王默然,燕王忽然出列朗声道:“陛下,儿臣愿随军出征。”
高祖笑道:“邓卿家能当此重任,仲成何以请求随军出征?”
宗旭升道:“儿臣以为此去迎击北狄,不宜一味打击,只宜软硬兼施,故而愿意请命随军。”
高祖笑问:“何谓软硬兼施?”
“儿臣以为北狄是边患痼疾,服强欺弱,反复无常,一时难以降服。且眼下还有南方伪朝虎视眈眈,随时北上,此才是心腹大患。不若暂且安抚北狄,继续盟约,驱虎吞狼,吞并南方,一统江山,转而掉头对付北狄,一劳永逸,到此方可称大功告成。若一味打击北狄,失去盟友实在得不偿失,也不利于父皇一统大业!”
高祖沉吟道:“仲成所言不虚。由燕王领军,邓卿家随同,招降北狄。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再无异议。赵王宗旭征出列表示愿意随同燕王出战,高祖允了。继而退朝,楚王宗旭成黯然离开,燕王追过去,两人不知在交谈什么。
我回去将朝廷上发生的事一一跟书金屏说了。书金屏淡淡地听着,什么也没表示,只叫我做好军务后勤,让前方将士作战无后顾之忧。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剧情,心血来潮,笑问道:“这个时候难道不该给二哥下绊子吗?”
书金屏答道:“没有必要。燕王说的不错,此举若成功,有利于将来一统南北,此是一。给人下绊子也需要做得手脚干净,万一不慎留下证据,到时候反而有损夫君名望,不利皇储之位的稳固,此是二。燕王主动请命,令邓大人失去升迁良机,彼此生了间隙,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乘虚而入,此是三。现在夫君还想在背后扯燕王的后腿吗?”
“不了,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想也是。”
正当我准备继续和书金屏调笑,忽然一个小孩的稚嫩声音传了过来:“爹爹,抱抱!”我只好站起来循声望去,那是书金屏生的儿子,年才四岁,大名成雍,长相颇肖其母,不知为何挺粘着我。照顾成雍的女官芳柳慌张跑来,不好意思地说她一时没看住,叫他寻机跑过来捣蛋了。
“嗳,乖儿子。”我一面听她的解释,一面抱起成雍,忽的想起文晴湖生的女儿成珠,便问她怎么样了。
“郡主现在在睡觉呢,睡相非常可爱。”
“好吧,乖儿子跟我去看妹妹。”
“好!”成雍高兴得不得了。
我跟书金屏打过招呼,带他去欣赏妹妹的可爱睡相。成珠今年才三岁,跟她的母亲一块住,小小的很是可爱,不知为何挺喜欢睡觉,从小就一副淡定的模样,叫我囧囧有神,不知道跟谁学的。
进入锦章宫侧殿,文晴湖正坐在床边执书卷,成珠则在床上侧卧,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睡颜。文晴湖看到我,含笑站起,关切地问了几句朝廷的事。成雍挺懂事,轻声喊了一声“文娘”,便自个到床边看妹妹去了。我把该说的都说了,然后和成雍一同观看女儿的睡脸。
说起来,文晴湖会生这个女儿,还是书金屏的功劳。书金屏也心细,自己先怀了孩子,而文晴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便疑心她是不是特地避开固定的日子和我同房,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孩子。她一面叫我多找文晴湖,一面又跟她说:“姐姐,你和我又不是外人,都有义务为夫君留下子嗣,何苦为了我委屈自己呢?”
文晴湖笑着接受了书金屏的意见,私底下又对我说:“我的事先不用急,只要身体没有问题,迟早会为夫君生一个。现在只愿金屏妹妹能生个儿子,我也好安心。”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连生孩子也要这样小心,是不是太过了?可一对上文晴湖那温婉的容颜,就没辙了。我也不是不知道嫡长子有多么重要,看看娘亲——如今的母后对我这么着紧就知道了。
书金屏顺利生下一个儿子,休养得差不多了,文晴湖才“正好”为我怀了孩子,直到那时候,我才晓得她为什么那么坚持,非要书金屏生完孩子再轮到她生。若不打这个时间差,我一个人怎么挨过漫漫长夜?
书金屏也醒悟了过来。一次云雨后,双方还没睡去,便闲聊打发时光,她感叹道:“我到底不如姐姐细心。”
“怎么忽然说这个来了?我看你也挺仔细的。”
“在夫妻相处的方面,姐姐比我强上许多。”书金屏想了想,又笑道:“假若我和姐姐同时怀了孩子,你怎么办?”
“那就忍忍吧。”
书金屏笑道:“就不晓得找别人?”
“这……也不是不行,总归没有你们好。”
书金屏笑着闭上眼睛,可又忽的睁开眼,似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最后还是合眼睡了。我好奇她没说出口的话,可书金屏推说累了,只好作罢。
如今想来,我当真蠢得要死。书金屏要问的,分明只有那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