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1 / 1)
元夕过后,我又如常到东宫值班,休息时分就和一帮狐朋狗友到处惹事生非。书宰相估计是被女儿不等过完上元节就离开娘家一事气得够呛,又处处找我的麻烦。京城又变得鸡飞狗跳,很多人都在看好戏。此间又有哪些官员被左迁啦、外调啦、喜得擢升啦什么的,一概和我无关。
要说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那就是太后又放出风声,要为姬光公主寻亲。一时间京城里的五侯七贵们都惶惶不安,生怕那个倒霉的准驸马名头会落在自家头上。由于姬光的亲生父母还在世,太后也不能擅自作主,叫我写信给冀飏王夫妇。冀飏王夫妇都很烦恼,可也不敢不答应。
太后说要亲自察看人选,驸马首先要长相好,其次才看家世人品。可太后是什么身份,不可能纡尊降贵到臣下的家里去看年轻人。宦官贵族子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进宫参见太后。想来想去,只有叫画师绘图影像,再将图册献入宫中,由太后和姬光遴选。
太后和姬光不知打哪儿听说我擅画,估计是太子泄的密,但她们不太相信我的写实能力,叫我先给姬光绘一张像看看。按理来说,绘写实人物用工笔最合适了,可太后就给我两个时辰,我只好用小写意画法匆匆赶了一张。太后先过目一遍,连呼像极了。姬光不信,过去挨着太后看画,又揽镜自照比较,方讶道:“看不出三哥哥还有这等才华。”
我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没有大用,也只能靠画聊以□□,还不是个废物罢了。”
姬光笑道:“你也就只会画画了。”
于是太后放心地把给各家未婚公子画像的任务交给我了。这下可好,那些平时和我有来往的、没有来往的年轻公子们都纷纷设宴请我喝酒,只求我下手狠一点,把他们画得比平时丑一二分,或者三四分也行,抹黑到□□分那就更好了。一时间我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从冬末到初春,都要夜夜欢宴,害得我每每回家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一头栽倒在床上晕死过去。
早春三月,我奉命要给靖宁伯的四公子画像,又被拉出去喝了好一通,大手一挥,和本人仅有五分像的画像就完工了。靖宁伯四公子一看保住了自身姻缘,又和我交好,终于肯早早放我走了。我在自家的护卫和小厮的帮助下,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径直回家。经过一路上的颠簸,我恢复了几分清醒,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
自从书金屏回到世子府,文晴湖就很少和我同床睡觉了。这天,我忽然想念她的温柔体贴,便前往络织院。路过中庭,却看到书金屏和妙喜正在赏月,于是驻足也跟着看天上的月亮。书金屏向我轻轻点头示意后,又继续欣赏眼前的美景。时值春暖花开,院子里的杏花树已经全数绽放,喧闹着无限春光,在清明的月色下分外迷人。我想书金屏大概不仅赏月,同时也在赏花吧。
没多久,书金屏寻由支开妙喜,笑问我可有什么上佳诗句来形容眼前□□。我随口答道:“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就只记得一句流传千古的名句。”
“什么诗句,说罢。”
“红杏枝头春意闹。”
书金屏念了又念,道:“果然一派□□,只是和眼前光景不符,那杏花可不是红色的。”
书金屏说得没错,眼前的杏花是白色的,在月光照耀下泛着莹洁的光彩。可我没学过形容白色杏花的诗句,这会儿又能上哪去找呢?只好点点头,也不抗辩。我偷窥书金屏的脸,大约是月下的杏花□□让她心情很愉悦,脸上表情十分柔和。我心中一动,大着胆子问她:“我觉得你这一年来对我温和了许多,是因为知道我不是原来的宗旭恒吗?”
书金屏惊讶地转头看向我,轻轻摇头说:“这不是主要理由。”我好奇起来,可又不敢问,抓耳挠腮很是心痒。她看穿我的心思,表情更加柔和了:“自从和你第一次照过面,我对你的观感就一直在变化着。我想,就算你当时没有挑明借尸还魂的事,我应该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缘无故厌恶你了。说不定还会慢慢喜欢上你呢。”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俏皮的笑意。
虽然知道书金屏是在逗我,可是我依旧感到很害羞。
“不过,真正触动我,让我对你的观感改变最大的,是你向太子请求重新迎娶姐姐的时候。我很尊敬姐姐。姐姐她,是我见过最坚韧、也最温柔的人。即使遭受了那样的不幸,她也依旧会宽容地面对这个残酷对待她的世界和人。如果没有她,我想我大概也不会在那样冰冷荒凉的院子里安心住下来,一呆就是两年吧。你发现了姐姐,又珍惜姐姐,甚至不怕得罪皇帝,尽己所能地对她好,让姐姐逐渐露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幸福笑容。对这样纯善、有着莫大功劳的你,我也不好意思总是板着脸,冷冰冰的对待你。”
书金屏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就像那日淡泊而清明的月色,说不出的动人。我一直觉得书金屏像冰山的雪莲,像寒冬的月亮,遥不可及,冰冷难近。可如今,我居然从她的身上感到春风一样的温暖。果然,书金屏并不是天上的仙女,而是人间的女子。
我第一次产生想要亲近她的念头,腼腆地说:“谢谢你的夸奖,我会努力的。”
书金屏笑着点头,又问我:“当真不能记起其他的诗句吗?”
我想了想,念了一首杜甫的绝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知晓意思后,书金屏摇头道:“也和眼前景色不合。”
我哭笑不得,差点没叫姑奶奶,又不敢太跟她较真。我呆了片刻,打着呵欠说:“天这么晚了,金屏也早点回去睡觉吧,虽说现在是春天,可晚上还是很冷的。万一着凉,病邪入侵就不好了。”
书金屏似笑非笑地盯了我一眼:“你倒会浑水摸鱼,什么时候改口直接喊我的名字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正想要找些借口。她却转过身,似是默许了我的称呼,道过晚安,披着一肩的杏花花瓣姗姗离去。
看她渐渐远去,直至不见身影,我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直呼她的名字,不晓得花了我多少勇气。想要和书金屏搞好关系,叫名字是第一步。如果也能和在文晴湖面前一般自在地喊出书金屏的名字,而她也自在应答的话,我想那一定是她接受我的信号,同时也是我敲开她的心灵门扉的第一步吧。只是刚才听书金屏的一番话,我忽然有点愧疚。平心而论,我对她并不像对文晴湖那样不计较任何得失,只是纯乎出于天性的亲近,而是掺杂了许多现实的利益。可是书金屏让我知道她也有着一颗鲜活的会跳动的心。我这样刻意亲近讨好她,无异于在欺骗她的感情。
可是文晴湖也向我诉说了近乎哀伤的决意,事到如今,我无法、也不能让她失望。现在我是举目无亲的文晴湖唯一的依靠。如果我不能活下去,谁来保护,谁来疼惜那个温婉而坚强的女子呢?虽然天真幼稚的我还不足以奢言保护他人,可是这份心意却是十足十的真诚。
那一刻我有了迷惘,忽然觉得在春风中舞动的满树杏花,根本是故意来扰乱我的心绪,看哪!那飞舞的花瓣,是何等的杂乱无章漫无头绪,纷纷扬扬的要往哪儿去呢?
翌日,我把这些天完成的王孙公子画像编集成册,送到后宫。太后和姬光对公子们的画像评头论足,始终没有得出满意结论。连看了多张画像后,姬光意兴阑珊。太后也不勉强,问她这会儿有什么想玩的。姬光瞥了我一眼,忽然笑道:“前阵子我看到一张画像,是三哥哥画的。”看她笑得这么暧昧,我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她叫人拿来那张画,却没有马上给我看,却笑问我一个问题:“关心和我,谁更美?”
幸好我当时没有喝茶,不然肯定要当场喷出一股泉水。我惊讶地睁着双目,张口结舌,极为疑惑,姬光手里肯定是关心的画像,问题在于她是怎么拿到的?
关心年方十四就名动京城,不知见过多少王孙公侯,能入她青眼的人不多,我凑巧是其中一个。每当我不得不留宿青楼,她都会为我打掩护,因此我们交情极好。我虽擅画,但知道的人其实不多。关心也是碰巧才发现我居然有这样的才能,当时就打趣我小气,对她这个红颜知己还诸多隐瞒。我也不好意思了,便问她想要什么作为报答。关心于是要我为她画一张像,并爱如珍宝,从不轻易示人,还笑说后人要是发现了这张画,也能知道当年的关心是何等风华。知道关心有这张画像的人,应该没有几个人呀。
姬光还在等我的回答,就算关心再漂亮,我也只能昧心说谎:“当然是你更美。”
姬光嗤笑起来:“三哥哥说的是真心话吗?”
“当然。”
“我哪儿比她美?”
就此,我可以断言姬光不好糊弄,说话要小心为上:“其实单论长相,妹妹和关心姑娘各有千秋,叫人难下结论。可是关心姑娘毕竟是风尘女子,气质不纯,不及妹妹雍容大气,也没有妹妹娇俏可爱,和妹妹相比已经落了下乘。”
姬光自鼻孔里轻哼一声,像是接受了我的解说,徐徐打开了画,朝太后笑道:“你看,这就是三哥哥的画。”
我急忙往那幅画望去,顿觉不对,猛看之下确实是我画的关心像,但这张画却少了三分关心独有的气韵,用笔也略嫌滞涩,像是一幅临摹图。我心下大安,虽然不知道是谁见到了关心的画像,但至少这张画可以帮我蒙混过关。
太后对画并不甚通,她粗粗观看一遍画像,朝姬光笑道:“你哥哥没说谎。”
姬光当即朝太后撒娇,想让我给她画张像。太后说可以,特许我在给姬光画像完成之前,可以长时间逗留后宫。我大惊,连连推辞,这要是叫皇帝和太子知道了,非找我麻烦不可。太后不悦:“我的话,谁敢不听。陛下和太子那里,有我呢。”太后都发话了,我没奈何,只好叩头谢恩了。
回去后,我老实把这事告诉文晴湖和书金屏,她们也很无奈。书金屏蹙眉道:“姐姐,你说姬光公主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太后要为她找个好夫婿,做出这样大的动静,却始终没有定下对象,说不定这次姬光公主是真的要嫁入皇家。”
“至少下一轮撤藩,我们家不会首当其冲,还有转圜余地。”
我听得心惊肉跳:“咦,这么快就要撤藩?”
文晴湖安慰道:“只是我们对天子动向的一个猜测,还没确定呢。”
“姬光公主的态度相当暧昧,听三郎的描述,她根本没有准备嫁人时应有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放纵。”
是啊,姬光是从哪里拿到风尘女子的画像呢?我心里也正纳闷。文晴湖和书金屏缺乏准确的情报,不敢妄下诊断,只好叮嘱我在深宫里要小心行事,对姬光多加留心。
忽一日,鲁山王世子和雁汾王世子登门造访,我很惊讶,急忙叫人上好茶招待。来京城的这一年,我们三人很少去对方的世子府,一般都在外面会见行乐。今天也不知吹的什么风,突然就来了。鲁山王世子和雁汾王世子一进门,张口就称赞府邸气派不凡,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蓊蔚洇润,端的是福地。
我笑着摆手:“少说那些客套话,两位兄台今天上门,难道是专门来逗我开心?愚弟可不信。”鲁山王世子哈哈一笑,雁汾王世子眼睛左右一扫,我于是屏退下人,这才说明来意。
我们同为外姓藩王质子,同气连枝,在风云诡谲的京城里如履薄冰,绝不轻易趟浑水,能混过一日就是一日。但我经常进出后宫,最近又长时间逗留深宫,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这就引起了鲁山王世子和雁汾王世子的担忧。后宫历来是著名的是非之地,刀光剑影重重,万一我不幸卷入妃嫔之争,又或者哪天皇帝看我不顺眼,借口我秽乱宫廷,很容易把我给咔嚓了。
我只能苦笑:“唉,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个妹妹在宫里呆着。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太子也要我多去看望妹妹,我哪敢不听话啊。”
鲁山王世子和雁汾王世子闻言也只能叹息,又叮嘱我道:“贤弟还是小心为上。”
“多谢两位挂心。”我不愿再谈,之前书金屏和文晴湖都曾嘱咐过,对外人最好尽量不谈政事和宫廷内事,说多说错,容易招来麻烦。
忽然老仆姜万喜进来,一脸古怪地向我报告:“书夫人着我转告三郎,她听说鲁山王世子和雁汾王世子拜访,来不及设宴款待贵客,只能略备薄礼,还望贵客笑纳。”鲁山王世子和雁汾王世子当即看着我笑:“有妻若此,贤弟好福气。”我也只能傻笑,不知道书金屏这是唱的哪出戏,突然当起贤妻来了。
姜万喜于是转身向门外拍手三下:“你们进来见过新主人。”
不等我们反应,两名艳装丽人便应声而入。我定睛一看,赫然是凤林和佳颜,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姜万喜又恭敬地说:“这两位乐伎能歌擅舞,善体人意,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夫人念两位世子日常在外照拂三郎,情谊深厚,不能慢待,特地挑选人才服侍两位世子,略表心意。还望鲁山王世子、雁汾王世子莫要嫌弃礼物鄙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