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1 / 1)
再看窗外,灯市已经初具规模,游人挤挤攘攘。我有点担心,这人多了,挨挨碰碰的难保不出事,便问她们:“你们要坐这儿看呢,还是下去看呢?”她们体贴我,表示下去与民同乐。我说:“那你们可要拉好我的手,别走散了。有人占你们的便宜,快告诉我,看我不揍他!”
“夫君真是可靠呢。”文晴湖忍俊不禁,挽起了我的手,还向书金屏示意。书金屏犹豫了一下,也挽起了我的另一只手,在昏黄的灯光下低声道:“有劳三郎了。”我点点头,拉着她俩下楼进入人流中。
上元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无法驱走人们渴望平安幸福的心愿。各色花灯光芒闪耀,照亮了十里街市和人们欢乐的笑颜。宝马香车,社火花灯,鱼龙飞舞,少年意气风发追逐风流,少女云鬓香腮笑语盈盈,年长的人携妻带子和乐融融。也有富商绅士携带家眷出来,坐着轻巧的车子,占据闹市道路中央,一面停一面走,车中人微微掀起窗帘,窥望外面的热闹光景。
我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那帮狐朋狗友和时常来往的达官显宦,估计不是在谁家的府邸上开酒宴,就是到挽云楼、有凤来仪等青楼眠花宿柳去了。我以前在王府过上元节,实在不觉得酒宴有什么好玩的,眠花宿柳更非我所爱,还是外面热闹。
我看到有一处摊子卖的花灯特别精巧,我拉着两人过去买,我要了一只玉兔,书金屏要了一轮明月宫灯,文晴湖要了一盏莲花灯。街上的摊子很多,各色花灯争奇斗艳,还有许多新奇的玩意,看得我眼花缭乱,每看到一家,就要凑过去观赏一番,恨不能把所有的摊子都一一看过。等到我想要跟文晴湖和书金屏说话,却发现身边的人不翼而飞。
呆了半晌,我回过神来,慌了手脚,她们都哪儿去了?我急得团团乱转,拼命回忆刚才的情景。是了,刚才涌来一股要看焰火的人流,我们可能就在那会儿冲散了。我该到哪儿去找人才好?忽然想起还有护卫,急忙想要找到他们,却一个也没看到。没跟着我就算了,万一连文晴湖和书金屏也跟丢了,我就真的要上火了。我一面想,一面移动脚步,匆匆寻找起来。
我只想着文晴湖和书金屏的模样,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人,我没看对方长什么样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道歉。
“不要紧。”那人笑道,听声音有点耳熟,忽然,他惊讶地“咦”了一声道:“三弟,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抬头,看清对方的脸后也吃了一惊,眼前居然是二哥宗旭升!他不是该在千里之外的魏府做县丞吗?我不由失声道:“二哥,你怎的在——”
他急忙做出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我的话,压低斗笠道:“我是偷偷来的,来京城有重要的事,可别叫他人知道了,尤其是——”他朝皇宫的方向望去,低声道,“不然我们都有杀身之祸。”
我点点头,不再询问,书金屏说我知道得越少越好,估计宗旭升的任务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倒是宗旭升又开口笑问我怎么了,我沮丧地回答说,和文晴湖、书金屏走散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不必担心,我也帮你找。”
“不会耽误你的事吗?”
“不会,我刚刚办完事,今日也是出来玩玩的。等到灯市一散,我就要连夜出城了。难得在这里遇上三弟,不帮忙就太说不过去了。”宗旭升长身玉立,俊朗的笑颜在光明如昼的花市里分外耀眼,宛如神仙中人。
这才是真正的美男子啊,我一时看得出了神。经宗旭升再三提醒,我才回过神:“我是在这附近和她们走散的,她们应该还没走远。还请二哥帮忙。集合地点就在河边好了。我和她们说好要去河边放花灯的。”
宗旭升笑着答应,和我分头行动,开始搜寻起来。
我沿路喊了半天,连熟悉的人影都没看到,却发现香茗正站在一个卖灯谜的摊子前发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香茗吓了一跳,一看是我,松了口气,又嗔怪我太爱玩闹。我听过就算,问她看没看到文晴湖和书金屏。香茗摇摇头,我失望地转过身,又想起香茗旁边居然没有人,又转回来问她,和她一起的忆菊、那些小厮都哪儿去了,怎么就她一个人呆着。
“我走累了,就让他们去玩了,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过会儿再和他们会合。”
“哦,早点和他们汇合吧,你一个人多危险啊。”
“我帮你找。”
我拒绝了:“你难得放假,就好好玩吧。我已经找人帮忙了。不过你要是看到夫人们,就告诉她们去河边,我要是找不到她们就会去河边。”说完,我又匆匆去找人了。
“三郎找的谁帮忙呀?”
香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我心急,没回答,只是四处张望,到处走,呼喊着文晴湖和书金屏的名字,转眼间连香茗也看不到了。我触目所及满满都是人,看到男人就自动忽略,看到的女人却都一样花枝招展,叫人无从分辨。
我越是找不到人,时间拖得越久,心情就越慌,乱七八糟的念头就越是不能抑止地不断冒出来:要是护卫没有尽责,让她们遇到了不好的事怎么办?要是就此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要是——
我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了灯市的尽头,灯火阑珊,摊子稀少,人影寥落。我不抱希望,但还是想一个人一个人都确认一下。在烟花明灭中,我看到一家摊子前有熟悉的两名人影并肩而立。借着摊子的灯光,我分辨出那确实是文晴湖和书金屏,喜出望外,连眼角的泪珠都来不及擦,急忙跑过去。
“总算找到你们了!”
文晴湖和书金屏闻声,向我这边看来。文晴湖朝我露出了微笑,悄悄示意我擦去眼泪,书金屏却哼了一声:“先前是谁说别走散了的?”
我尴尬地低头道歉,顺便擦掉眼角的泪珠,然后问她们护卫在哪儿。文晴湖笑着说:“他们一直跟着我们,就在附近。我本来想叫他们去找你的,可是……”书金屏接口道:“是我不让他们去找你的,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来找我们。”
我大感郁闷,又不好跟书金屏抗议,又想起一事,便问护卫在哪儿。沿着文晴湖示意的方向,我果然看到正在尽职的护卫们,便招手叫来两个人,对他们道:“你们去找二哥,就说夫人都找到了,速请他过来和我们汇合。”
文晴湖和书金屏愣了一愣。待我说完,书金屏忽然出声阻止护卫们离开:“不必请二郎过来。”我纳闷地回过头,却看到书金屏面无表情,只说:“按理说他此时不该在京城的,万一叫有心人看去,我们都有麻烦。”她说的很在理,我连连点头,挥手让护卫速速去办事。
我自傍晚用餐后就没再进食,再加上一直东奔西走找人,这会儿有些饿了,于是就近在一家摊子要了三碗水饺,招呼文晴湖和书金屏一起吃,顺便取暖。书金屏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吃了几个,忽道:“刚才我没看岔的话,三郎可是哭了?”冷不丁被她这一问,我差点被口里的水饺噎着,连呛了几声,脸上立时变热,也不知道是热腾腾的水饺的功劳,还是因为感到羞人所致。
书金屏一直瞧着我,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文晴湖含着笑,只拍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却没有出声。护卫隔得远,不知道这里的谈话,无法为我解围,而且比起我,他们更怕书金屏。我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说道:“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就着急了。”
书金屏默默吃着饺子,吃完后,方才慢悠悠地说:“今日说到底,都是三郎没有看紧我们所致。”
这倒是真的,我更加没了脾气。
“念在你态度较好,就罚你吟诗一首,以上元节为题好了。”
书金屏喜欢好诗词,可惜我不会天天给她背古文,这会儿罚我念诗实有假公济私之嫌。我无力地喝着汤,眼睛一个劲飘向摆摊子的老头,文晴湖笑道:“这位老人家耳朵不灵光,不碍事的。”连文晴湖也不向着我。
幸好上元节是重要的传统节日,关于上元的诗词一大把,我掏出手绢抹抹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可有典故?”
听书金屏这么一问,我答道:“这是唐朝宰相苏味道的诗,没用典故,当时的人都能看懂。不过,后人不了解唐朝的风俗,就需要解释了。苏味道虽然不甚有名,但他的后代却超级有名,宋朝的三苏——苏洵、苏轼、苏辙就是他的子孙。”
书金屏和文晴湖之前听过三苏的文章,不由得轻呼一声:“果真家学渊源。”
“书上说,苏味道的这首诗昭示了盛唐的到来,可谓唐朝盛世第一声。”我想了想,又说:“现在也算太平吧,能迎来盛世就再好不过了。”
书金屏却叹道:“内忧外患随时会爆发,怎能称得上太平。”
我放下筷子,推开碗:“不说这么煞风景的事了,我们去放花灯吧。”文晴湖和书金屏欣然同意。运河河岸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猛看上去就甚吓人,我不甘心就此偃旗息鼓,于是叫来护卫帮忙。在护卫的掩护下,三人开始向河岸挤去。我在前面开道,一边挤一边东张西望,想要看看会否见到熟人。没多久,我果然看到一个疑似宗旭升的身影,他身旁居然是元开泰那个死变态,两人正站在河边看别人放花灯。
元开泰注意到我们一行,遥遥朝我们拱手。我无奈得很,本来想装作没看到的,如果就宗旭升一个人在,我倒是可以考虑过去,可元开泰在,就不是很想过去了。我回头和文晴湖、书金屏打过招呼,又开始向宗旭升和元开泰挤去。
宗旭升冲我笑道:“看来三弟已经找到弟妹们了。”
“是,承二哥的福。”
宗旭升将手里一直提着的神龙花灯放到河水里,静静目送它在河水上飘摇离去。直到灯不见了,他便压低斗笠,向我告辞:“好了,人找回来了,灯也放了,我也该走了。替我向弟妹们问好。”
我目送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有点失落。
元开泰表示要跟踪宗旭升,直到他安全出城再回来,也走了。我回到文晴湖和书金屏的身边,和她们一起放走了手上的花灯。我们的花灯慢慢漂着,和无数各种各样的花灯汇聚在一起。成千上万的花灯放着幽幽的橙光,在黑暗的河面上慢慢向东漂去,放眼望去,甚为壮观。文晴湖笑问我许什么愿望,我呆呆地看着原本属于我的玉兔灯渐走渐远,回答道:“一生平平安安。”
书金屏回头看我:“还真是普通的愿望呢。”
“以前的确是这样,可到了这儿,到了京城后,我忽然发现这愿望一点也不普通。”
她们无言以对,我站了起来,振作起精神:“我也希望大家都能一生平安。以后日子还很长,我们还要过下去呢,是吧?”
书金屏说:“我还真不想被你说教。”
“咦?不是吧?我说教有那么奇怪吗?”
人们放完花灯后就渐渐向西面散去,那里是他们的家所在。我和书金屏拌着嘴,文晴湖只在旁边笑,一起徜徉在街市上,看着花灯一个接一个减少,摊子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我们终于来到夜色深沉庄严肃穆的东大道,路面不复街市的辉煌温暖,泛着幽静清凉的蓝光。道路两边都是皇亲国戚的府邸,遥遥望去,高墙里面的厅殿楼阁灯火通明,从里面飘出渺茫的乐声。
天上群星黯淡,月色照人。我遥望着天空,想要找到猎户座,找了半晌,才记起这里不是家乡,已经再也无法看到故乡夜空里熟悉的星星了。文晴湖看我总是在转动头,关心问道:“夫君在找什么?”
“没什么,我本来是想找一个从冬天到春天才会出现的星座,可我忘了这里不是——”我忽然注意到文晴湖和书金屏那两双充满复杂感情的目光,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煞风景了,急忙转移话题:“再过几天就是春天了吧?”
“夫君太心急了,怎么也还要几十天呢,那时候春雷才会响彻天空,春雨才会滋润大地,小草才会露头,树木才会抽芽。”
“再过二十几天,春风和煦,阳光普照,群燕归巢,树木青葱,百花齐放,人们都会到城外踏青,斗草,唱歌,舞蹈,奏乐,设宴,到时候也会和今晚一般热闹。”
我没想到文晴湖和书金屏会说这么一大通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哎呀,给你们说的,我都等不及春天的到来了。”
说着,三人均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