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1 / 1)
离年末还有一个月,王妃派人送来年货,装了满满三辆马车。府里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下人们在宅子里来来往往,过年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浓厚。同时寄过来的还有冀飏王和王妃及两位哥哥的信,我忙着当太子的跟班,还要和一班狐朋狗友应酬,只匆匆扫了一遍,王爷言辞很简单,只说些谨慎做人的话;王妃亲情眷眷,叫人窝心;宗旭成也只说些祝贺新年的词,宗旭升的信最挥洒自如,读来叫人愉快。然后我就全交给文晴湖了。
等我放假回来,正好看到文晴湖在烧纸,一问才知道是信,不由得讶道:“我还没看呢,信里都说了什么呀?”
文晴湖微笑道:“这些都是不便让外人看到的事,要尽快销毁,以免落入有心人的手里,不然我们就有大麻烦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还好好保留着呢。等会儿有空,我就和你说信里的内容。”
芳柳向我偷偷使了个眼色,我纳闷地到在外面等着,没等多久她果然出来了,悄声对我说:“文夫人刚才烧的,主要是大郎的信。”
“大郎?”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芳柳说的是冀飏王的长子宗旭成,更加奇怪了,“这又怎么了?”
“三郎不知道吗,当年文夫人被关到冷院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很差了,那会儿书夫人还没来,是大郎偷偷派人去送药,文夫人才得以保住性命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我点点头:“大哥人真好啊。”
芳柳看我依旧不开窍,有些急了:“你还没明白?大郎对文夫人有那个意思啊!”
我吃了一惊,暗想糟糕,我是不是无意中破坏了文晴湖和宗旭成的爱情?我当时果然想得太简单了,居然没想到还有这个可能性,可是那会儿我又不知道还有个宗旭成。现在木已成舟,他俩要重续前缘恐怕也不可能了。要是他们暗通款曲,我也不是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文晴湖不把我的事说给宗旭成听就好。我转念又想,与其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问问当事人呢,于是对芳柳说:“没事,不就写个信么。她现在是我的妻子,大哥再想怎么样也不可能了。晴湖有给他写信吗?”
“这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这事以后别跟别人说。”
芳柳看我这么不放在心上,叹了口气:“真的没事就好。”话已说完,她又急忙回去了。
是夜,我临睡前忽然想起白天芳柳的话,就对文晴湖说了。文晴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道:“姬光公主的心情恐怕也和我有些类似吧。”
“怎么突然说起她来了?”
“姬光公主未尝不知道王爷和王妃对她的挂念,但她多年也没能见到爹娘一面,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太后和太子,还有当今圣上。对她而言,他们才是亲人啊。当年宗旭恒对我是那个样子,大郎又愿意冒着危险照拂我,夫君是不是觉得我会因此对大郎产生感情呢?”
我没敢接话,文晴湖续道:“我很感激大郎,可是真正让我拥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的是夫君,在我的心中夫君才是最重要的人。”
我脸红了,没想到文晴湖这么看重我,幸而现在是晚上,不然我肯定会因为不好意思而落荒而逃。不过听文晴湖话里的意思,她根本对宗旭成没有想法嘛。我心里略略对这个大哥有些同情,落花有意流水无心啊。
文晴湖伸出手轻轻抚摩我的脸,“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大郎的恩情,那个时候还希望夫君能支持我。”
“好。”
芳柳果然想多了,我很安心地睡着了。
没过几天,书宰相派出一队人马来要女儿,声势浩大,蛮横跋扈。府里让他这么一搅扰,酝酿已久的喜气差点黄掉,我气坏了,跺脚叫道:“不送!”书金屏白了我一眼,芳柳笑说门前又要热闹了。果不其然,书宰相又叫人打上门来,幸好我有听从文、书的意见,提前跟执金吾打过招呼,避免了一场流血械斗。但人家还赖在门前不走,于是书金屏换上衣裳,和文晴湖说些话后,登上书宰相打发来的马车回娘家过年去了。
老实说,书金屏这一走,我反倒松了一口气,她不在,我就可以过一个轻松的新年了。文晴湖却忧心忡忡,每天派人悄悄去书府打探消息。这让我很纳闷,至于这么紧张吗?书金屏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文晴湖听完我的想法,却笑了:“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啊?”
“等上元节过了,万一金屏妹妹还没回来,夫君务必要亲自去把金屏妹妹接回来。”
我答应了。
新旧年关交接之时,我拉着文晴湖及丫环等一干人来到大门前,自己率领几个小厮换桃符,放鞭炮,驱晦迎福,过得很是热闹。我眺望着此起彼伏的灿烂烟火,高兴地对文晴湖说:“真希望以后过年都像今天这么快乐。”
文晴湖笑了,握住并搓暖我的双手,轻声说道:“我也同样期望岁岁都能如今年这般幸福,只是有点可惜,金屏妹妹不在这里呢。”
我有些郁闷:“不要紧,她在娘家应该过得很好。书宰相那么宝贝女儿嘛。”
“不要这么说,她也是你的妻子。”
我小声说:“可我没有这个实感。”
“那我呢?”
“我觉得你像姐姐。可是不管你像什么人,在这里只有你让我还能找到家人的温暖。”
文晴湖默默无语,半晌才一声叹息:“妻子也是家人啊。”
还没到上元节,书金屏居然提前回来了,连个招呼也没打。我接到消息,吃了一惊,急忙赶去门口。文晴湖也出来了,并向我投来赞许的一瞥。书金屏进门后面色如常,和大家寒暄一阵后就回云和院了。我看得出她心情不是太好,文晴湖却似有所料,对我说:“金屏妹妹有点心不在焉,你去看看她吧。”听文晴湖这么说,我只好跟过去。
书金屏回娘家的这段时间里,云和院每天都有丫环小厮洒扫房屋庭院,烧旺炉火,始终不让云和院冷下来。因此书金屏回来,不必等到炉火重开,就可以直接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自由行动。但她只坐在书房窗前发呆,或者说,在深思。
我和妙喜打过招呼,自行坐在书桌边上,东拉西扯半晌后才进入正题:“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哦,你也会看人的脸色了。”
我暗道就你的表情特难捉摸,嘴上却说:“哪里的话,大家在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再看不出来就说不过去了。”
书金屏哂然一笑,凝望着窗外积雪,忽道:“你现在能念几首诗就念几首吧,权当哄我开心。”
我呆了呆,这话够直白,只好开始搜肠刮肚,寻思念什么诗才好。我无意间看到窗外的梅花,忽然灵机一动,但这首诗我记不全:“我想起有一首诗很有意思,可我只记得后半截,你可别怪人家。”
“不怪,你说吧。”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书金屏听罢我的解释,翻来覆去念这两句话,出了神。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书金屏有这么重的心事,鼓足勇气,问她是否在娘家发生了不开心的事。书金屏却道:“不告诉你。”她看我沮丧了,又说:“你胸无城府,性情直率,不善隐藏心事,万一泄露机密就不好了。你什么也不知道就等于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书金屏不告诉我,我让文晴湖自己去旁敲侧击一下。文晴湖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和书金屏一样的意见,我不知道比较好。我起初有点郁闷,可也很快将这事抛开了。上元节就要到了,才不去操那份闲心呢。
正月十五一大早,皇宫派人送来三盏写着灯谜的宫灯,叫我和两名世子妃猜谜,又赏下几样吉祥玩意。我们恭敬谢恩,又送给宦官一袋装满金锞的袋子。宦官满脸笑容,和我寒暄了几句后就回宫了。
每到上元节,京城东坊会有彻夜不眠的灯市,全城百姓都会到那里观赏花灯,城内城外的商贩们会临时在灯市上摆摊,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无所不有,到了一定的时候还会放盛大的烟花,场面热闹非凡。很多达官贵人在这天都会在家里设宴行乐,贵妇姑娘们要到晚上才会在仆役的陪伴下乘马车出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平民百姓里面很显眼。
以前我在王府处处被人辖制,行动不得自由,好多新鲜事物都没有见识过。这会儿没有王妃的看管,我很想到外面看看灯市,参观一下平民的节日生活,又不想像别的贵族那样引人目光,于是就叫下人准备好普通的衣裳,顺便给府里的下人们放个假。
以芳柳和念荷为首留下看家的仆役外,其他人都换下衣裳开开心心地出去了。元开泰身份特殊,早就独自出门了。凤林和佳颜也想去看灯市,但碍于身份不同于其他下人,而且书、文也在,她们不可能跟着我们出去,只好偷偷问我怎么办。我分别征询文晴湖和书金屏的意见后,让几个护卫陪着她们独自出去游玩。
到了下午,书金屏和文晴湖和我一样换上了平民的衣裳。出发前,我再三叮嘱几个跟着我们的护卫,务必要小心看住两名世子妃,不能让她们受到一丁点损伤,一旦出事,我就找他们算账。出了府邸,我带文、书和一干贴身下人向城市东部坊市走去。
由于时辰尚早,灯市虽然铺开了十里长街,花灯点了没几盏,零零落落的,在斜阳下显得相当黯淡。我嫌带着这么多人太显眼,把一向跟着我的香茗、忆菊、妙喜和其他小厮们打发走了,只留下远远跟着我们的护卫。
我、文晴湖和书金屏三人登上一家经常接待文人的酒楼,在靠窗的雅间里闲坐喝茶。街上人流逐渐变得汹涌,有穿上新衣的普通老百姓一家三口,也有结伴行走的乐伎,还有许多成双成对的少男少女们,甚至还有一些熟人。
书金屏要我对此景此情吟诗一首。我一点也不打怵,上元节的名诗很多,张口就能来一首,譬如宋朝大名人欧阳修的《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书金屏沉吟不语,文晴湖笑说这个不吉利,我却无所谓:“不打紧,这是幽会的少男少女才有的情事。我们已经结婚了,哪有这个烦恼。”
文晴湖笑意深了:“要是夫君想和谁幽会呢?”我连想也没想:“怎么可能,在这种危险的地方我要和谁幽会呢?真有的话,我保证会掉脑袋。”文晴湖轻咳一声,嗔我说话不注意。我连连道歉,说这种话确实不吉利。书金屏却不放过我,好一通嘲笑。
正说笑间,我忽然听到从外面飘来小孩打拍子唱歌的声音:“……中央起高楼,楼上有人愁。凤凰相和鸣,两处栖梧桐。左边东皇后,右边西皇后……”
听到的童谣部分前言不搭后语,我回头问她们是否知道这首童谣的具体内容,可书金屏和文晴湖向我摇头,就算像上元节这样的大型节日,她们也只能在家人和仆役的陪伴下才出门,出门也只能乘坐马车游玩,根本没有机会听到民间传唱的歌谣,像今天这样出行还是头一回呢。
于是我招来店小二,细问那首童谣的内容。店小二笑道:“小的从小呆在京城,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这首童谣很久前就有了,是个小孩都会唱呢。”
“能从头到尾念一遍吗?”
“当然。”店小二眉飞色舞,拉长声音念道:“北地有紫城,紫城有皇宫。有凤天外来,有凰双舞空。中央起高楼,楼上有人愁。凤凰相和鸣,两处栖梧桐。左边东皇后,右边西皇后。凤兮求其凰,今儿去哪头?”吟罢,店小二又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听说过前朝两个皇后的事情吗?”
文晴湖笑道:“说的莫不是前朝废帝的事?”
“对对,听说他退位前同时封了两个皇后,恩宠得不得了。可惜啊,这两位皇后命运也够惨的,国破家亡后居然流落青楼,以卖笑为生。收了皇后的妓院的生意分外兴隆,客人们都争抢着点名两位皇后,不管多远的人,只要有钱都会特地来一趟,见见传说中的皇后。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后啊,能上了皇帝的女人,这辈子只怕就那么一次吧。”店小二啧啧感叹,浑然忘了端坐在他前面的可是良家少妇。
书金屏和文晴湖很尴尬,我却很好奇,还是头一次听说皇后当妓女的事,不晓得是真是假。可看她们的模样,也不好意思问,只好装作不耐烦问店小二:“那童谣说的就是这两个皇后的事吗?”店小二哈腰说是,我挥挥手,赏了一块碎银将他打发了。回头正要问问,不料她们抢先开口说:“这等稗官野史,我们也只是听说,并没有正式的书面记载。你就别问了。”我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