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1 / 1)
“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果然是嫌三郎太闲了。”
文晴湖看我还是一头雾水,便解释道:“天子这是想就近监视夫君,如果你有什么异常动作,他们就会立即做出反应,情况严重的话也许会把你抓起来呢。”我大吃一惊。她看我吓得不轻,又温言道:“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对你不利,夫君以后说话办事小心一点就是了。”
我半信半疑,怀抱着对未来的不安,第二日战战兢兢上吏部报到。由于是跟着太子到处走的活,又是刚上任,我不敢轻举妄动,整整一个月都恪尽职守,生怕得罪人。
此时冀飏王来信了,他鼓励我大胆放手做,不要怕书宰相,他自会为儿子撑腰。在书金屏的设计下,信的内容流传到府外,人尽皆知。书宰相一怒之下,指使百官在政务、军务、财务等各方各面都给冀飏王下绊子。由于三位外姓藩王同气连枝,冀飏王有难,鲁山王和雁汾王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鲁山王世子和雁汾王世子和我一样也担任亲侍的职位,只是他们不像我这般老实,除了第一天来报个道外,很少跑来干活。但被书宰相这么一闹,他们破天荒跑来东宫值班,找我诉苦说他们的日子有多么不好过,在京城有多么举步维艰。我很惊慌,忐忑不安,连连向他们道歉。
我换班后就匆匆回家,找文晴湖商量,她却叫我去问书金屏。我知道她是在给我制造两人拉近关系的机会,看她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只好去书金屏居住的云和院。书金屏正在教妙喜读书,知道我的来意后,便打发妙喜出去,让我自己随便坐,问道:“三郎对宗家和我们书家结亲一事怎么看?”
我犹豫地说:“好像不太妥当?”
“怎么个不妥当法?”
“这个……骗婚什么的……”
书金屏白了我一眼:“没问你这个。”
我才知道自己想岔了,红了红脸,重新想了想说:“我看过电视,好多电视剧演过,皇帝不喜欢官员互相勾结,经常拿这个理由给犯事的官定罪。我们家是异姓藩王,你们家又是有实权的大族,两家要是勾结起来——圣上可能会对我们有所猜疑吧。”
“不错,正是这个理。可是,你有想过为什么圣上到现在还没有对我们两家动手吗?”
这个我倒真不知道了。
“那是因为圣上还需要我们。”
天子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发难,正是顾虑到当时战事不断,他不能失去朝廷的中流砥柱,也不能失去拥有雄厚兵力的藩王,只好忍气吞声韬光养晦。冀飏王和书家心知肚明,才会在那个时候公然结亲。可是现在战事结束,这个隐忧立刻浮出水面。冀飏王和书宰相无不惴惴,处心积虑想要化解危机,就算不能化解,那也要想尽办法推迟危机爆发的时间。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们两家交恶,断绝两家互相勾结的任何可能。”
“啊,我和你爹打架的事敢情是你们故意安排的?”
“怎么可能。”书金屏毫不客气地否定了,“这一切根本是你和父亲两个人的事,我们什么也没做。”
说得好像是我们的错似的。
“不过对我们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如今想想,说不定三郎正是上天对我们的垂怜。”
“啊?”
“三郎生过大病后,现在和赤子无异,可以任由他人捏扁搓圆,圣上和太子对你的戒心已经有所降低。他们现在选择观望形势,想要利用你来破坏我们两家的关系,继而借机打击冀飏王,或者打压我们书家。”
“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怎么会呢,我们现在反而很安全,三郎为我们争取到缓冲的时间,只要能拖得足够久,我们就有办法扭转情势。”
我懵懂地问道:“我现在需要做什么,要怎样做才能让陛下和太子不会伤害我们呢?”
“你很讨厌我的父亲吧,那你愿对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是不会管的。”
“就算我打他,把他扔进水里,做比这些还要过分的事也可以吗?”
书金屏轻咳几声:“随你的便。”她想了想,脸上有些古怪地续道:“如果太子、雁汾王世子、鲁山王世子他们找你出去玩,你跟着去,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你可以都跟着做。若觉得为难,只要不是急事,就先应着,回来问我们后再回答。”
我似懂非懂地瞧着她,忽然想到上次去妓院的事,犹豫道:“我要是还得去青楼的话,也要和他们一样在那里过夜吗?”
“当然,不过记得派人来告诉我们,别让姐姐空等着。”
“我不能回来么……”
书金屏叹了口气:“你没明白我们的意思呢。三郎,我们是要你去学坏,最好像原来的宗旭恒那样坏,那样才能骗过他们。”
“……你们不怕我变坏吗?”
“我也担心这一点。”书金屏倒也不客气,可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即使如此,姐姐也相信你绝不会学坏。我相信姐姐,就信你一回吧。”
我呆了半晌道:“谢谢。”
她眼神复杂地注视着我,轻轻颔首作为回应。
我回去问文晴湖,她也是这个意思。我想这是个很难的活,但为了能平安无事地活下去,只能努力去做了。从那以后,凡是有人叫我出去,我都去应酬,跟一帮狐朋狗友学习走狗斗鸡,眠花宿柳,行宴作乐。
后来,我担任太子亲侍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正值班中,雁汾王世子和鲁山王世子来找我去玩,我正腻烦一成不变,还要战战兢兢地服侍太子的日子,恰好太子不在,便告假和他们一起出去了。
过了两个时辰,我们在酒楼喝酒,看到几位同在太子东宫就职的同僚上楼来,便邀请他们一起喝酒。一位同僚告诉我,太子知道我告假出去玩的事了,我前脚刚出去,太子就回来了,看我不在,很生气。我吓得魂不附体,腾地站了起来,向他们告罪后就匆忙回家,向文晴湖和书金屏讨教得罪太子该怎么办。文晴湖和书金屏听罢,啼笑皆非,教我去东宫向太子请罪。
我急忙备了一份礼,坐车匆匆忙忙赶到东宫,连滚带爬进入书房,向太子磕头献物,请求宽恕。太子哭笑不得,踢了我一脚后,又哈哈大笑:“好的不学,坏的倒学个十成十。”我赔着笑,不敢乱说话。
“你小子以后好好值班,可别偷懒耍滑。想去玩,下班后有的是时间。”
我连连答应。
太子笑了:“外面可好玩?”
我随口答道:“好玩。”
“寡人也想去玩,可惜啊……”我正琢磨他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忽道:“这样吧,要是没什么事,你尽可以请假去玩,不过相对的,你都去了哪儿,都做了什么,回来后要向寡人报告。”
我愣了愣,顿时胆寒,虽然还没想透其中的关窍,但也能猜到太子想要监视我。可我也不傻,不会真的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只犹豫地问太子:“这样好吗?”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当然愿意,只是不相信还有这种好事。别人也许会找我麻烦。”
太子笑了:“有寡人在呢。再说这也是寡人派你去做的,还能有人敢妄议?”
我方才拱手:“谢太子。”
回去后,书金屏早就回房休息,我正好有借口不用去找她,直接去问文晴湖。文晴湖听说:“没事,你尽管如实向太子报告,不必有所隐瞒。”
“什么也不用隐瞒吗?”
“你瞒也瞒不住的。”
“我演技有那么差吗?”
文晴湖微微笑了:“夫君不会隐藏心事,倒不如敝开了说。大家看你这个样子,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敢和你说,这样一来,夫君反而安全了。”
我恍然大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家里的事情也要说?”
“傻瓜,这个当然不能说,太子又没问你家里事。说了,你也不怕我们跟着你遭殃。”
我连忙摇手,可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太子这么做有什么用?”
“太子是想察看你是否能为他所用,想要考验你的忠诚和品性。我想你出去的时候,太子也会派人暗中跟踪你。夫君老实说话才是最合适的。”
我总算明白了。
“明天早上,你还要问金屏妹妹一遍。”
我没精打采地垂下了头,又来了。文晴湖温柔地按住我的手,不容我逃避:“你答应过我的。”
第二天,我又和书金屏过了一番大同小异的对话。最后,书金屏又叫我去问文晴湖,我古怪地瞧着她,她们这是在做什么,她们做法这么像,真当亲姐妹了不成?
有文晴湖和书金屏的授意,又有太子撑腰,我开始光明正大地玩忽职守,天天和人出去花天酒地祸害一方。不到一年,冀飏王世子的恶名又传开了。
可是我没想到,除了要应付太子,我还要哄那很少见面的胞妹姬光。她听说我的恶名后,产生了兴趣,常常叫我进宫,拿我寻开心。我苦不堪言,又忌惮太后和太子,不得不乖乖进宫当姬光的玩物。
某日,姬光又叫我进宫,向我询问诸多关于外界的新鲜玩意儿,我都小心对应。姬光笑道:“三哥哥真奇怪,大家都说你越发精通玩乐了,可是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还是原来那个不知情趣,只会哼哼哈哈的笨蛋呢?”
我尴尬极了,觉得她话里有话,如坐针毡,忽然脑里灵光一闪,便答道:“我这不是怕你告状嘛!”
姬光歪着头,装作不知:“告状?我向谁告状呢?”
我偷偷瞄了一眼在旁的太后,小心翼翼道:“妹妹和我不一样,自小生活在宫廷,大家疼你还来不及,哪能让你接触那些不入流的玩意儿呢。当年我只知道吃喝玩乐,差点被父王打死,要是叫他知道我又教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恐怕连命都要没了。妹妹就当可怜我,别再问了吧。”
太后乐了,姬光也咯咯直笑,知道我说的是大实话,终于肯放过我了。
此时已经进入初冬,灰暗的天空正降下零落的雪花。我坐上马车离开皇宫,暗呼侥幸,总算蒙混过关了。也不知道姬光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总是找我麻烦,和太子对我的监视有异曲同工之妙。
回到家,我把这个疑问告诉文晴湖和书金屏。文晴湖沉吟片刻,看向书金屏道:“我记得姬光公主还没定亲吧?”
书金屏道:“当初我还在京城的时候,有听说王爷已经为姬光公主找好了夫家,可是太后不满意王爷的安排,就叫他给退了,所以姬光公主到现在还未许字。照这个情景来看,不出几年,姬光公主就该是皇家的人了。”
文晴湖微叹道:“无论如何,我们还不能放弃争取姬光公主。”
我忽道:“当初为什么会封异姓藩王呢?如果当时不封外姓人为王,不就没有今天这么多的麻烦了吗?”
文晴湖只是笑了笑,书金屏却轻哼道:“你是在想当初若没有封宗家祖先为王,你就不用像现在活得这么窝囊吧。”
我尴尬一笑,还是眼巴巴地瞧着她们,希望她们能给我一个解释。书金屏也没让我失望,她放下手里的茶杯:“世事哪有那么简单。你对这里的历史太不了解了。”她命妙喜备好纸砚笔墨,开始为我详说起来。
这片土地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建立了国家,经历了无数次的改朝换代,扩张国土,历经千年,在尹朝的时候终于一统大地,威加四海,万邦来朝,国势之盛一时无两。但尹朝仅存在一百余年就没落了,动乱频仍,年深月久,连海外诸国也失去了讯息。天下群雄逐鹿,国土四分五裂,经过两百多年的征战才渐渐合并,将大地分成南北两半,各自独立改朝换代。南朝局势较乱,短短两百年就换了六个朝代,现在统治南方的是郦国。北方略胜南朝,只更迭了四个王朝,现在统治北方的就是我们所居住的祈国。
百年战乱并没有削弱远在尹朝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众多高门大族的势力,反而让这些古老的家族拥有了决定国家盛衰兴亡的可怕力量。当年祈朝□□意图问鼎中原,为了争取众多北方大家族的支持,他和这些门阀协议,封爵分土,联手打天下。
书金屏在一张白纸上划分出海洋和大地,在海洋上写下“不明”二字,又在大地上分割南北,南面写了个“郦”,北面则是“祈”。又冷笑道:“□□岂能不知这份协议的厉害,可他也有自己的算盘。虽然南北朝各自为政两百余年,却经常互相征伐通商。只要谁能统一南北方,谁就能成为这大好江山名正言顺的主人。到时只要统一天下,□□就掌握了天底下最大的权力,他自然可以翻脸收回原来的承诺。可人算不如天算,南朝历代人才辈出,能臣名将云集,□□虽有雄心壮志,几番南下却都失败了,只能郁郁而终。”
“他临死前没有撤藩?”
“当时还没能收服南方,□□岂会甘心?而且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元帝曾在他的床前发誓要收服南方,实现□□遗愿,所以他们当时是不会撤藩的。可惜他们没算到后来的事,致使藩王坐大,反成本朝第一大隐患,现在想要撤藩,那些藩王也不会答应。”
“听起来好像是我们比较厉害一点?”
“你们很厉害?”书金屏笑道,“藩王真有那么厉害,当年的八部藩王就不会变成今天三只夹着尾巴做人的狗了。”
书金屏这话说得很难听,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我想起冀飏王常年在外征战,便问道:“朝廷是不是打算让藩王在外面打仗消耗兵力,从中渔利?”
书金屏赞许地点头道:“不错,此举可谓一举两得,藩王的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还能收复南方,算盘不可谓不响。”
“听你这么说,好像朝廷的算盘很不如意似的。”
书金屏道:“朝廷会想到,藩王就想不到吗?多年来,藩王每逢战事必消极怠工,若不是朝廷时刻监视,只怕还会倒戈。如此来往拉锯已经五十余年。不然南朝也不会苟延残喘至今。”
我又不解了:“南朝有那么弱吗?刚才不是说□□几番南下都不能成功吗?”
文晴湖笑道:“我家祖籍南方,百余年前才举家迁移到北方躲避战乱。家祖父曾说过,南朝得天独厚,地杰人灵,热闹繁华,朝廷上下每天都过着酒池肉林、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名将再多,也经不起日日笙歌的销魂蚀骨。而北方地处苦寒,人民粗犷善战,朝廷励精图治,两者相较之下,祖父断言,将来得天下者必属北方。”
“那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没能统一呢?”
“北朝历来患于北狄侵扰边境,每逢秋冬都要发生大型战争。朝廷无暇专心南下,反而还要抽出一部分兵力对付北狄人。在边境专司抵抗北狄侵略的本来有三个藩部,如今只剩下鲁山王了。以鲁山王的兵力,也只能堪堪抵住北狄的进攻。如果失去鲁山王的镇守,届时别说边疆安宁,连这个京城都会暴露在北狄人的铁蹄之下,这也是朝廷想要撤藩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的重要理由。”
书金屏在极北之地划了一道线,写下“狄”字:“如果说南朝积病在于内乱,那么北朝痼疾便在于边患。”
“藩王不算内忧?”
“你忘了如今三大藩王的领地都在边境吗?”
我击掌一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书金屏犹豫了下,淡淡说道:“眼下已是冬天,而今年秋天无事,相信不久又要有大型战事了,鲁山王现在应该在调动人马,防备北狄侵扰。”她悠然望向窗外的飘雪,像是畅想着此时弥漫在北方边境的纷扬大雪下,千军万马准备出发的壮丽场景,又好像有着满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