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王妃正在查看账簿,看我贸贸然闯了进来,便将本子放在一边,让我坐在她身边,伸出手来笼住我的两只耳朵,为我揉搓起来。看我身体逐渐暖和了,便问我今日来所为何事。我先是笑着反问,我没事就不能来吗?王妃眯起眼睛笑了,怎么会呢,她当然高兴看我来了。说笑几句后,我才小心问道:“娘,有件事想问你。”王妃一副我就知道小宝贝肯定有事才登门的了然模样:“问吧。”
“以前娘都不跟我说晴湖和书金屏的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跟我说呢?”
王妃并不意外,叹了口气:“这事我本打算慢慢告诉你的,可你父王就要回来了,我才不得不提前跟你挑明,好叫你有个准备。”
“父王?是在说我那没见过面的老爹?
“是啊,他一直在外面打仗,顾不上你,你还能过几天好日子。可前阵子王爷来信了,说过年前后就会回来了。我就着急了。”
原来如此,幸好这位差点打死亲儿子的王爷不在家,我才得以平安度过这两年,但是他要回来可是一件大事:“父王打完仗了?”
“是啊,听说两国和谈已经结束了,你父王前些日子来信说,他们会赶在上元前回来。他回来了,总会问问家里的事,你把那两个丫头接回来的事,少不得也要让他知道了。我就怕万一他问起你这事,你答得不好,又要惹他生气。”说罢,王妃又唉声叹气起来。
一想到素未谋面,连自己的儿子也能下毒手的王爷就要回来了,我心里非常忐忑,胡思乱想。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从嘴里蹦出了一个问题:“休了的妻子还能再要回来吗?”王妃正在喝茶,冷不丁被我这么一问,当即呛着了,连连咳嗽。我连忙为她安抚后背。王妃缓过神来,寻思半晌后方说:“可以。”我记得以前老师说过古代人其实不是一夫多妻制,而是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妻妾的地位差距极大,便又向王妃确认:“是恢复原来的地位。”王妃吃了一惊,忙向我确认道:“恒儿,难道你想让文家的孩子重新当你的妻子吗?”我略略有些迟疑,但还是郑重地点了头。
人们像是被我的天马行空的想法惊呆了,屋内鸦雀无声,只有炉火在毕剥毕剥作响。王妃目瞪口呆,端着的茶杯差一点就落到地上,还是我小心把茶杯取过来,它们才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蹦出这种奇思妙想,但是当时我确实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纳闷极了。或许这是月下老人的恶作剧吧。
王妃隐晦地向我点出文晴湖是犯官之后,我表示不在意。王妃又说只怕这样做会得罪当今天子,还得罪了书金屏和她的娘家。我这才犹豫了一下,怯怯地问王妃:“真的不行吗?”
“娶回来是可以的,只是不能恢复原来的身份了。若让她和金屏平起平坐,就算金屏再怎么大度,和文丫头的关系再好,这事都会扫了她的面子,她心里也会不舒服。到时候可叫我们怎么去见她呀?”
我暗暗撇嘴,也没看到书金屏有多喜欢我:“那就没事,我不在意她。”王妃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一时哑然,半晌才说:“就算真的如你所愿,这事也不能大肆操办,只能悄悄娶了。而且这事还得过问你父王的意思。娶妻不比纳妾,是家里一等一的大事,怎么也要你父王点头才行。”
“娘觉得父王会答应吗?”
王妃沉吟许久,才委婉地说这可难了。我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可是刚才的话有那么多人都听见了,不止王妃,屋子里的一堆下人的耳朵嘴巴可都不是白长的,难道叫他们看笑话?如果他们嚼舌把今天的事说了出去,总有一天会传到文晴湖的耳边。宗旭恒已经伤透了她的身心,我总不能雪上加霜,又往她的尊严和心灵上撕开新的伤口吧。于是我扬起头:“那么,我亲自和父王说好了。”王妃担忧地注视着我,像是在说,能行吗?在她张口劝说前,我又说:“这事先别跟晴湖和书金屏说,在父王回来前,若叫他们知道了……”我环顾四周,冷笑了几下。
王府的人都晓得现在的我好欺负,可是王妃却不是活菩萨,于是他们都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看看时辰不早,文晴湖恐怕要着人来催我回去上课了,于是向王妃告辞。回去后,文晴湖看我是跑回来的,也就不说了,一如既往教书。当日课程结束后,看午饭还没上来,我又心里惦记着冀飏王就要回来的事,忽然想起我对这冀飏王和王府完全不了解,便问现成的老师。
文晴湖听说冀飏王要回来,沉吟片刻方缓缓说道:“天底下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人是皇帝。皇帝将他的兄弟子孙封王,让他们帮助统治四方土地,他们的地位和权力仅次于皇帝。然后皇帝再任命大臣协助治理国家,其中有些大臣建立了非常大的功劳,皇帝便会给他们非常了不起的赏赐。其中一个赏赐就是封王,地位可以和皇帝的兄弟子孙平起平坐。这些封王的大臣一般被称作异姓王,或者外藩王。我朝开国皇帝当初曾经册封了八位外藩王,并赏赐了大量的封地。外藩王可以独立治理封地,掌握军、民、财政大权,除了每年都要上缴固定的税金,任命三品以上的官员需要朝廷许可外,几乎不受任何限制。简单明白的说,外藩王相当于土皇帝。”
我大吃一惊,照文晴湖的描述,这冀飏王的地位权力和我以前看过的清宫戏里的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这几位外藩王非常相似啊。原来大家常说的王府、王妃、世子竟是这个意思!天啊,为何我会以为这些词是指代宅邸、夫人、少爷呢?!我太蠢了,在看到宅邸里居然有一身明晃晃的铠甲的侍卫和地牢的时候,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文晴湖续道:“我朝建国近百年,八位外藩王中有五位因为犯了事,被褫夺爵位,有的甚至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迄今为止,只有三位外藩王世代承袭传了下来,冀飏王就是这三位外藩王之一。如果事情顺利,旦永将来也会成为冀飏王。”
我干笑几声,不以为然。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这三位的下场,经过清宫戏的传播,早就妇孺皆知。八位外藩王过了将近一百年只剩下三位,可见皇帝早就处心积虑想要撤藩,只是没有机会和借口找剩下的三人动手罢了。时机一旦成熟,没准下一个撤藩对象就是冀飏王呢。到时候我就该考虑要如何保命了。
文晴湖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看出我的反应不同寻常,眼里闪过一丝讶色。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表现不合常理,反倒奇怪她为何会这么惊讶。文晴湖很快就收回了那一丝惊讶,又解释道:“现在幸存的外藩王封地都在边疆,连年抵御邻国的侵袭骚扰,保一方平安,如果爆发战争,还要组织大军率先抗击敌人。将来或许有那么一天,皇帝还需要这些外藩王去开疆拓土,平定天下呢。”
原来如此,难怪冀飏王等三位外藩王没有对朝廷起异心,竟是因为年年都要打仗自顾不暇,而且彼此互相牵制,又有利用价值,才会承袭数代而没有被朝廷撤藩。我恍然大悟,文晴湖话里应该是这个意思吧?此时我不由得惊出几滴冷汗,她说得这么含蓄,不似以往的浅显易懂,难不成她知道我能听懂关于外藩王的事?我忙看向文晴湖,可是人家神色如常地说:“和谈已经结束了,冀飏王不日便会到家,看到旦永应该会很高兴吧。”我打了个寒战。文晴湖莞尔道:“旦永不用害怕,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完全不一样了,变得……”她忽然沉默不语了。偏偏我这时又犯傻,追问起来:“变得什么?”。文晴湖却答非所问:“你是好孩子,冀飏王看到你一定会很欣慰,现在的你已经不会再挨打了。”我半信半疑,拱手道:“托你吉言。”她看我有趣,轻轻笑了。
没几日除夕到了,王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将偌大王府照耀得金碧辉煌,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我一大早起来,洗漱完毕后穿上新衣,准备去向王妃请安,在她那里呆上一天。香茗提醒我记得带文晴湖和书金屏一起去。我一拍脑袋,急急忙忙向赋尺楼走去。文晴湖和书金屏早已梳洗妥当,在会客厅里等我。文晴湖穿着半旧的湖绿衣裳,裹着放了两三年的玫瑰红底褥兔毛披风;而书金屏则穿着新裁的洋红掐花锦衣,披了一身极漂亮的野鸭毛披风。我不由一愣,她们的衣服差距也太大了,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王妃明知我打算迎回文晴湖的事,怎么没给她准备新衣服呢?
互相寒暄过后,大家便启程去见王妃。我担心文晴湖身体还未完全好,便去扶她。书金屏视若无睹,在妙喜的陪伴下率先迈过赋尺楼的门槛。文晴湖悄悄跟我说,王妃也为她准备了新衣服,是她自己推辞不要的,叫我别生气了。我摸摸自己的脸,情绪有那么明显吗?
到了寝宫,我们向王妃请安后,没多久,几个穿得珠光宝气,只比王妃矮了一级的贵妇进来了,向王妃请安。去年我曾和她们见过一面,却一个也不认识。在王妃后面唯唯诺诺一阵子后,觉得无聊,于是跟王妃撒娇,自个跑出去逍遥去了,实在失礼。不过眼下有文晴湖的指点,我才知道这几个人是冀飏王的侧妃,是正儿八经册封登记的有名分的妾室,于是急忙站起来向她们问好,道声恭喜。侧妃们先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就满面笑容回应了。
我是王府的世子,书金屏是世子妃,因此分别坐在王妃的两侧。众侧妃根据入门先后顺序两面排开坐下。文晴湖倒退了一射之地,坐在外围了。没了文晴湖在旁,我就心内发慌,频频向她望去,巴望她过来。文晴湖看我如此,只好苦笑着微微摇头,只将目光一点,叫我去找书金屏。正好书金屏也向我扫来,我却下意识低头,错开了她的目光,闷闷地想,她会肯和文晴湖一般暗中指点我吗?
大家聚在一块也就说些闲话,嗑瓜子,吃点心。唠了半天,忽然有人提出玩射覆,一问才知这是一种猜盂里藏物的游戏。王妃和侧妃们偶尔中偶尔不中,书金屏、文晴湖极少参与,却每猜必中,我连猜不中,一块点心都没捞着吃,心急了。忽然一名侧妃吩咐丫环往盂内放入一样东西,笑问我能不能猜出来。
我盯了盂半晌,心想这叫我怎么猜,连个提示也不给,文晴湖和书金屏都是怎么猜的呢?于是我又向文晴湖发出了求救的目光。文晴湖遥遥地咳嗽几声,用手帕掩了。众人也不在意,我知道她是在提点我,问题是她暗示的是哪样?也没看她接下来有动作,我皱着眉头左顾右盼,却瞧见书金屏哂然地用手绢掩口吐出了瓜子皮,方才恍然大悟。我故意愁眉苦脸地跟出题的侧妃说:“你们也太小气了,连东西都不给我吃。这次可要猜中了,再猜不中,我就走了。”
书金屏闻言,很是鄙视地瞟了我一眼,文晴湖微微一笑,丫环们窃笑不已,众侧妃急忙笑道不妨不妨,再猜一次罢,王妃笑着看我,满眼里是慈爱。我才慢吞吞地说:“我看你们总是用手帕,该不是这玩意儿吧?”丫环移去盂,里面正是一方手帕。众人恭喜道:“三郎猜中了,快拿点心去吧。”我眉开眼笑,急忙拈了几块蜜饯苹果慢慢吃了起来。大家也不计较我多拿了几块,一时间屋内众人笑语晏晏,一片和乐。
突然计老管家匆匆进来,向众人简单问安后,禀道:“太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