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唔,下了很大的雨呢……”一袭绛红纱曲裾的司徒妍靠坐在干草堆上,笑眯眯地与栅栏外的少年搭讪。
少年的脸红了红,向后退开两步,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委屈夫人了,我、我让他们拿几只雨瓮来。”
司徒妍摇头轻笑,伸手捞住了少年的袖子,道:“不用麻烦了。如此大雨,寨中恐怕也都忙着呢。你小心些,太过偏帮着我也不好。”
“哪、哪有的事……”少年只觉得热烫的感觉从袖子一直烧到肩头,但他并不敢拂开司徒妍的手,当然,他也舍不得拂开。
“呵呵,我可不希望你也出事。”司徒妍哪里看不出少年的心思,但也不点破,而是有点卑鄙地打算充分利用。
她没想到,已经谈妥并且万无一失的交接却因为双方一个小口角变成了暴力火拼。猎户们本来也不怎么齐心,于是当场分了两派。
为了减小彼此的杀伤损失,她站了出来。虽然赢得了主和派的好感,却也被主战派钻了空子,掳到寨中。主和派这几日和主战派正争论不休,不过,主战派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杀了她。他们可没胆量同时承担公孙司徒两家拼了命的报复。
主战派在不断算计,用她到底能换来多大的利益。而且,死在公孙家手里的人太多了,为了寨子里那些饿死的孩子与老人,也许应该放下仇恨,可血淋淋的伤口并不是一两天就能够恢复的。
而主和派则主张放掉司徒妍,先前的约定继续生效,他们再也不用为冬天的口粮而担忧。主战派的做法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图一时之利,杀鸡取卵而已。死去的人已经掩埋于尘土,而活着的人并不能靠着那些坟茔来继续生活。再深的仇恨,在生存的危机面前,也渺小而苍白的可怕。
最终,主战派几个狠辣的出手囚禁了主和派的头领,寨中一时人心惶惶,司徒妍得知后,开始计划如何激化矛盾,让他们痛快地打上一架,再与公孙家里应外合,彻底除去那些和平大道上的“小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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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主母甘心为他们所掳?”公孙寰头痛欲裂,却没有休息地打算,而是一下车便唤来清歌和几个□□队长,仔细询问。
清歌点点头,道:“当时情况混乱,但主母非常镇定,落入敌手也未见有何惊惶之色,反而让我们退去。”
公孙寰闻言皱紧了眉头,他没想到司徒妍如此胆大包天,虽然有所定计,但毕竟是让自己深陷险境,冒险之前难道就不愿与自己多商量商量么?
想起司徒妍之前还曾温言软语地要求自己凡事与她商量,可事到临头,却是她不愿与他多说。如此这般,除了不相信自己这个残废外,还有什么可能?
公孙寰心里泛起层层苦涩,司徒妍善解人意,处处替他着想,其实也不过是可怜他身体瘫痪。过往的温柔,都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但又能因此责怪司徒妍么?人之常情耳。
她能够容忍这般丑陋的身体,甚至亲自换洗脏污的尿布,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偏偏你这没用的瘫子还想奢望更多——此时还要怨怼于她么?
公孙寰不由冷笑出声,近旁几人则面色各异。
阿水首先注意到公孙寰薄毯下开始抽搐的双腿,于是朝其余几人示意。清歌点头,带着人默默散去。
“家主!”阿水一边替公孙寰按摩,一边试图唤回他的注意。
以阿水对公孙寰的了解,此刻已经猜到公孙寰必然是钻了牛角尖。
公孙寰从小敏感多疑,思虑过多,悲观处事。然而,这种因为身体原因造成的消极和忧郁,根本无从开解。
公孙寰没有回答阿水的话,而是以一种过分平静的神态仔细盯着自己痉挛的双腿。
“阿水。”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去调遣人马,想办法与主母取得联系。她不会坐以待毙,注意看守她的人,或者与之有过接触的。”
“恩?”阿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公孙寰的确不会公私不分,但也从没有如此迅速就能振作起来。
他一时间猜不透公孙寰的心思,只得先下去把命令传达。
“家主……?”阿水替公孙寰换好了衣裤,见他平静依旧,不由有些担心。
公孙寰深深地看了阿水一眼,道:“你也觉得我此刻会继续沉湎于自怜自伤?”
“当、当然不是。”阿水连连摇头。
公孙寰却仿佛没有相信,但他也并不需要阿水相信什么。
他一直渴望得到认同和信赖,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无比迫切地只希望在一个人心中提升哪怕一分一毫。
他并不知道他该如何去克服身体的残疾,也不知道自己所能到达的极限在她心里究竟价值几何。
哪怕是奢望或者妄想也好,以此为始,他将倾尽全力,直到终有一天,他的妻子愿意信任他、依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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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夫人……”看守的少年此刻脸色苍白,却难掩激动,“他们来营救您了。”
司徒妍微微一笑,瞬间溢满动人的神采,只看得少年目瞪口呆。
“从今往后,你该叫我主母。”不待少年反应,司徒妍的目光已经穿过他的身后——不远处,凌的长剑砍倒了最后一个试图抵抗的家伙。
“主母!”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山寨,司徒妍向众人颔首示意,视线游弋间却很遗憾地没有看到阿水和公孙寰。
只有清歌一脸焦虑,虽胜无喜。司徒妍强撑笑容,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主母~”阿水的声音带了些哭腔,司徒妍的预感也成了真。
司徒妍很清楚,就算与公孙寰有些争吵,他也会亲自前来相迎。
然而,阿水不在,清歌又如丧考妣,队伍由凌与问天指挥……
那原本的指挥呢?
身体那么不好,得知自己的事后一定会急匆匆地赶来,一番舟车劳顿,怕是又弄病了。
司徒妍绕过屏风,看到榻上面色潮红的公孙寰,心里一惊。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仪,只快步上前,跪坐在榻旁,用手探上了他的额头。
“小六呢?”司徒妍转过身来,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在煎药。”阿水答话的关头,小六正好也端着药碗进入到帐中。
“主母。”小六放下药碗,对司徒妍行了一礼。
司徒妍简单地点点头,犹豫了片刻后,道:“家主他现在……”
小六跪坐下来,抬起头,有些歉疚地看着司徒妍道:“家主陷入昏迷,高热不退,已经五日了。”
“什么?!”司徒妍脸色骤然惨白一片,便是常人高烧几天不退也很危险,更别说瘫痪体弱公孙寰了。
“小六无能……”说罢,小六伏倒在地,静待司徒妍的责罚。
小六的医术放眼南陵,并没有几个人胜过他,而且他常年照顾公孙寰,对于公孙寰的身体情况很了解,换个大夫也不会比他强多少。最重要的是,再想请名医,也没有时间了。
司徒妍一手扶额,闭目深思了片刻后,挥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主母……”小六起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水拉着离开。
空荡的帐内只能听到公孙寰断续的呼吸声,司徒妍轻轻帮他拨开汗湿的鬓发。
公孙寰的双目紧闭,脸上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虚汗。
司徒妍的手指顺着额头划过他的脸颊,停在他的唇角,指尖微微颤抖着。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扑倒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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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几日过去,入夜,雨声连绵不绝。
司徒妍沾湿布巾,在公孙寰的身体上擦拭着。
胯间的尿垫已经吸足了水份,司徒妍见状,取来干净的替换。
先前本来为了方便,只搁了一个尿壶,可是,由于公孙寰双腿不时的抽搐,结果打翻了尿壶,还弄脏了床褥。
现在,他的腿仍在无意识地抖动着,司徒妍收拾好布巾后,跪坐到榻尾,把他的双腿搁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开始按摩。
再这样下去,他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小六的话萦绕在耳边,司徒妍不禁鼻子一酸。
如果公孙寰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
是不是老天爷认为她变态的心思配不上公孙寰的一番真情,所以,要将他带走?
像自己这样冲着他残疾的身体而来,满口谎言与利用,不珍惜和他点点滴滴,而是娇纵任性,终于上天也看不下去了么?
司徒妍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公孙寰,两行清泪划下。
若是结局注定如此,她宁愿他们一开始就没有见过面,她会老老实实地去嫁给一个正常人,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而他会找到一个真正温柔体贴的女人……
不,不行!司徒妍心里一痛,一想到公孙寰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就无法容忍。
她的爱是自私的,她要彻底占有公孙寰的一切,所以他的性命也是自己的,她不允许上天夺走他。
所以,寰,你绝对不能死。
窗外,雨声渐弱,隐约能够听见屋中的呢喃之声。
第二天,连续的暴雨终于停息,太阳急不可耐地探出云层。院中还有几处坑洼积蓄了雨水尚未干涸,墙角的苔藓被阳光一照,泛着明媚的青绿。
鸟雀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趴在榻边的司徒妍也醒了过来。
房里还遗留着淡淡的酒气,公孙寰额上的布巾也已经被蒸干。
司徒妍拿起布巾,又探了探公孙寰的额头,正犹豫不决间,却听到榻上的公孙寰似乎发出了声音。
“寰!”司徒妍难以置信地掩口惊呼。
而公孙寰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