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三 隰有苌楚（1 / 1）
隰有苌楚，
猗傩其枝，
夭之沃沃。
乐子之无知。
——《诗经•桧风•隰有苌楚》
诗人因为不能从忧患解脱出来，便觉得草木的无知无觉，无家无室是值得羡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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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了我怀孕，胤禵愈发疼爱我，照顾得滴水不漏。
熬好的药都是亲自端着喂我。他还想以身试药，被我拦住，笑话他一个大男人莫不成也要吃安胎药。
我们本来在囚禁中也没什么事可做，现在有了等待，觉得日子好过多了。我更加什么事都不用做，或者说，不准做，他尽量亲自动手照顾我，忙得不亦乐乎。
回想起怀弘历那一次，我感到这回是真的幸福着，不自觉地又摸上肚子。
突然觉得有点疼痛，跨下湿湿的。
我心下害怕，赶紧回屋看。竟是像葵水一般的红迹。
虽然不多，也没有很疼，但是淅淅沥沥几天不断。
胤禵急得又召了御医来看。御医新开了几副药，要我好好休息。还说，让我们有心理准备。
我几天不敢动，但是葵水还是不停。
御医再来看视，告诉我们，孩子没了。
“不可能。毛御医，你再把把脉。”胤禵扯了御医过来。
我掰开他的手，示意御医赶紧离开。
胤禵伏在我腿上哽咽，忽又抬起头来：“都是那个御医搞的鬼，我要去杀了他！”
我按住他，“你别冲动。不怪别人，我们跟这个孩子无缘罢了。”
孩子没了，我心里也痛。但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我只求能养好身体，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想为胤禵生个孩子的愿望，因为这个孩子的离开，更强烈起来。
托看守再请了御医，来的是另一个。
新的御医开了很多补身体的药，有的还相当贵重。但我们还是得到了太医院充足的供应。
我忽然意识到，或许胤禛终究不会让我和胤禵有孩子的。我们在这里囚禁一天，就还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个希望就不能成。
这个想法让我很害怕。但不能把这猜测告诉胤禵。
他也不能改变什么，只会更伤心。
相守的日子，有幸福，却没有希望。
胤禵梳着我的头发。
我们习惯在每天早上互相梳头。我本来就不喜欢复杂的发式，给我挽髻也不是太为难他。
“爷，四阿哥五阿哥到了。”门外有人报。
四阿哥，那不就是弘历！
“知道了。”胤禵放了梳子，“接下来的你自己来吧。”
我拽住他，“弘历为什么来了？”
“哦，他们奉旨来拜拜先皇。我也很久没见弘历了，正好叙叙。”胤禵好像一直对这个侄子比较喜欢些。
胤禵走后，我如坐针毡。知道弘历来寿皇殿，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我忍不住想看看他。
他已经17岁了吧？自从他两岁的时候见过一面，我刻意地躲着他和有关他的消息，现在都十五年过去了。
我这个当额娘的也太狠心了吧？苦笑。
不经意间又听到他，压抑了十五年的狂潮顷刻淹没了我。我现在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他是我唯一的骨肉。我好像听到心里自己的声音，跟当年才生下他时一样，“我要看看孩子”。
远远地看看他就好。我对自己说。
我出了房门，像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偷偷摸摸到正殿外。
已经听到殿里一阵说话声。不知道哪个声音是弘历的？
我背靠在壁上，心跳得厉害，觉得腿迈不开了。跟着胤禵这两年我从没有走出来这么远过，一直都藏在房里。或许已经不适应外边的空气？我自嘲。
或者还是算了吧。既然听到了声音，尽管不确定哪个才是，也算听到了。我还是回去吧。
我贴着墙，失了神地往回走。直到在拐角撞上一堵人墙。
“哎哟。”我被吓了一跳，往后仰。
被撞到的人扶了我一把。
“大胆奴才，撞到了四阿哥也不请罪！”旁边一个太监喝道。
四、阿、哥。我撞到的是弘历！我不敢抬头，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身份，立即跪下要请罪。
“小六子，在寿皇殿你还大呼小叫！先退下。”弘历的声音还有些稚气未脱。不管怎样，我听着就是喜欢，偷偷地微笑。
“你起来。”我才意识到弘历叫我，立即起身，只是不敢抬头看他。心怦怦地跳着。
“你是十四叔的侍女？”
“回四阿哥，是。”我还是低着头。
“你怎么不敢抬头？”弘历好像在笑。
“这么老的侍女，怕吓着四阿哥。”我不知哪来的灵感，回了这么一句。
弘历笑出声来。真好听，我又花痴地想着。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有多老。”
我咬着嘴唇，把心一横，抬头看他。
温和的眼睛，挺挺的鼻子，比年轻时的胤禛更柔和些的五官，阳光般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
我生的儿子竟有这么好看。我又忍不住要傻笑了。
“别笑！”弘历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才注意到他也在仔细打量我。“不笑就看不到皱纹，一点不觉得老。”他伸手稳住我的眼角，好像是制止我皱纹的出现。
好可爱的孩子，我都快忘了现在他是主子我是奴才了。
“好。我不笑。”我保持眼睛不动，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嗯，这样子挺好的。”他好像审阅一般评价道。“我以前见过你么？”他突然问。
“呃……没有。”两岁时候的事儿他早不记得了吧。我也再不可能抱他，不可能听到他叫“额娘”了。我有些黯然。
“以前没见过也不必这么失望。”他瞪大了眼睛注意着我的表情。
“嗯。”我点点头。
“四阿哥，四阿哥。”那个叫小六子的跑来。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不用你伺候了么？”弘历有点不高兴。呵呵，还有些小孩子脾气嘛。
“启禀四阿哥，十四皇叔正找您呢。”
“好了，我这就去。”弘历再转过来对着我说，“我以后来还能再见到你，是吧？”
“是、是、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还会再见么？
“到底是还是不是呢？”他好像非要个确切的答案。
“回四阿哥，会再见的。”我像下了决心，坚定地说。
“嗯。”他又微笑了。“小六子，我们走吧。”
回到房里，我还激动不已。
第一次见他，他还什么都不懂，胡乱叫的一声“额娘”让我又喜又悲。
这一次见他，他已经是个毛头小子了，还会逗娘开心。
我相信他也感觉到母子的联系了，所以才会对我有莫名的好感。即使不能相认，能像这样跟他说说话，足以让我很安慰。
他可能还没迈出寿皇殿，我已在盼着他再来了。
“舒儿，今天你心情好像特别好？”胤禵问我。
“是么？”我笑也不让眼睛皱起来，“你看我这样是不是皱纹少点？”
“你哪有什么皱纹？”胤禵觉得我真是有点不正常，“你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怎么又嫌自己老了？”
我站到镜子前面，自言自语，“孩子大了，人就老了。”
胤禵走过来担心地搂着我的腰，“舒儿，你又在想孩子的事了？”
我才发现说漏了嘴，让他以为我在伤心了。“没有啦，就是这么一说。连孙辈都有了，我们不是该老了么？”
“不会。我们还要有自己的孩子。”胤禵亲昵地贴着我。
“禵，你觉不觉得，老天已经告诉我们不会有孩子了？”我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他顶着我的脑袋。
“又不正经了。”我推推他，“我只是有些信命。”
“你不是来自未来么？你没在历史上看到我还有没有孩子？”
“我哪注意过你有几个孩子。”我又不是你的狂热粉丝。“而且要说起历史，连咱俩在一起也完全不可能啊。”
“最不可能的事都已经发生了，为什么你不相信咱们还会有孩子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连乾隆皇帝都是我的儿子，大将军王是我厮守的爱人，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历史还隐藏了多少欣喜在我未知的地方呢？
我是不应该悲观的。
我又满怀希望，但再见弘历，却是两年之后。
胤禵在休息，我在看书，外面有声音。
我出门问：“什么事？”
“四阿哥来了，在正殿，不过说是不用爷过去，他拜一拜就走。”
“知道了，爷在休息，那就先不提了。”
觉得有点蹊跷，也耐不住等了这么久，我悄悄地去看。
殿里没有别人，弘历叩在地上，身体起伏，还有呜咽的声音。
我心头一紧。为什么弘历在哭，还哭得这么伤心？
我没有发觉自己正走过去。待走到他面前，他惊觉有人，停了哭声立身看。见是我，怔了一下，随即把我拉低了靠到我肩上继续哭。
我没多想就抱着他，一手抚上他的头，问：“怎么了？”你哭得额娘心都碎了。
“皇阿玛病了，很严重。”
胤禛病重？我说不清听到这消息是什么感觉。
“你很爱你的皇阿玛？”我不知道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是看他这样子，答案本来也很明显。
他离开我的肩，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说：“皇阿玛待我很好。我觉得是比待其他兄弟更好。”
我想起康熙后来待儿子们那样地防备，很怀疑皇家的父子亲情。
“身在皇家，还能感受到父子亲情，很难得的。皇上知道你的孝心，会很欣慰。”
“你知不知道你说话太大胆了。”弘历仿佛有些惊讶，“在宫里，有些话知道也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