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八 小宛(1 / 1)
温温恭人,
如集于木。
惴惴小心,
如临于谷。
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诗经•小雅•小宛》
————————————————————————————————
二十年,我穿越来恰好二十年,跟胤禩大婚恰好二十年,跟胤禛第一次见面恰好二十年。
眼前这张脸,已经不是我初见的那张。岁月留下了痕迹,二十年间的心情也留下了痕迹。
我的眼中流出泪,顺着脸颊滑下,落到他捏着我下巴的手上,钻进缝隙里,隔在我和他之间。
我没有动,只是任泪水滑落。
他感觉到了,猛地松了手,呆呆地看着我。
我垂眼,泪立即连住了我的上下眼睑。“我说过了,我这辈子只能给你一个孩子。”
回到府里,胤禩看我红红的眼睛,不知道我受了什么气。
我说没事,就是气不过那拉氏拿皇后的架子压人。
胤禩还想知道那拉氏说了什么,我以不想再提那些涨人的话为由,他也不再问。
“老婆,白哥回来了。”
“什么?”我拉住胤禩,“真的?”心情即刻好了许多。
胤禵的家人雅图送白哥回来的。白哥在城里躲着,是雅图奉命照料。
现在康熙已经去世,雅齐布一事应当不会再追究,是以雅图把白哥送回来。
雅图还说,胤禵接了胤禛的旨令,把大将军印务交给平逆将军延信,立即起身回京,不日将到,所以他也要待命。
胤禵才是胤禛一大心病,如果胤禵造反,胤禛这个位置就危险了。
但是胤禵舍了将军印,乖乖回京,这即中了胤禛的套儿。
胤禵你真的不在乎皇位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兵权,放弃了抗争的机会。
胤禵回到京城,立即被胤禛软禁起来,去景山拜遏先皇灵柩也跟被押送无异。雅图、孙泰未随胤禵,尚且活动,暗中潜伏打探胤禵的情况,再回来同我们报告。
胤禵在景山见胤禛只远远叩头,并不请安祝贺,侍卫要拉他,他更反抗,闹了灵堂,惹胤禛大怒,下令革去他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
听闻后,我只是握着我的镯子,良久。
胤禟胤禵皆不惜与胤禛扯了面子,正面冲突。就算咽不下这口气,岂不知胤禛气焰正盛,怎么就不懂得回避其锋芒呢?
可是,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我想胤禩心中,也不比我好受。
新年,雍正的年代正式开始。
二月,胤禩受命办理工部事务。
“孙泰见了胤禵了。”我告诉胤禩,“今晚我也偷偷潜去见他。”
胤禩看着我,没说话。
“我去总比你亲自去好。”这个借口真的不怎么样。但是我真不知道还能见他几次,有机会我都想试试。而且,我不想骗我承诺要相守这辈子的人。
“我明白。你小心。”
半夜,我换了黑衣,由孙泰、雅图护着,潜入胤禵的府中。
胤禵在房中等我。
不到一年时间,再见却是这样的情景。
我们紧紧抱在一起。
听着他的心跳,我不愿放手,想就这么抱着,不放。
“你有没有受苦?”我听得到他胸腔里的声音。
我在他怀里摇头。
“让我好好看看。”他捧着我的脸。
我不争气地哭了。
“别哭别哭,你哭得我心都乱了。”他轻轻吻去我的泪。
“你要好好的,知不知道?不要跟他硬碰硬,好不好?”我抽泣着说。
他搂我入怀,轻抚我的头。
四月,胤禵被命留遵化受陵。雅图、孙泰、常明、苏伯等一干亲信永远枷示,他们的儿子十六以上者皆枷。
五月,又革了胤禵禄米。
胤禩每日上工,精力都放在处理事务上,别的话一句都不多说。
可是要找碴哪有找不到的。
九月,胤禩负责将先皇及上皇后的神牌移入太庙的事,端门前的更衣帐房被新油熏制,本是底下人的疏忽,胤禛借题发挥,怒骂胤禩扰了先皇,罚跪太庙前一昼夜。
胤禩被抬回来,手脚僵硬酸痛,我和彩月翠儿拿捏了半日,他不待完全休息过来,又去工部应事。
我天天担心胤禩的事,哪有心思探听别的。直到再次收到年羹尧的来信,说他已离川,才知十月青海发生罗卜藏丹津叛乱,年羹尧接任抚远大将军,移驻西宁坐镇指挥平叛。
年羹尧虽是我同好,但在胤禛登基之时即牵制胤禵的军队,现在更替了胤禵的权力,我心中总不是个滋味儿。只是打发了来人,并不回信。
不过之后确实稍有留意关于他的消息。
雍正二年初,年羹尧以短短15天率大军纵横千里,大获全胜,平定了青海战乱。“年大将军”的威名震慑西陲,享誉朝野。
我听着年羹尧的战绩,不知是为他高兴好,还是为胤禵吃醋好。若是胤禵在,青海还不一定再起叛乱呢。
胤禩知道胤禛等着找碴,甚至把良妃丧事时他人轮流送饭作为奢靡之举,翻出来批责一番,于是也就尽量不去惹他,减少去他面前奏事以免撞枪口。结果胤禛又责骂说他“奏事并不亲到,敬且草率付之他人”。
胤禛又派胤誐去喀尔喀(今蒙古),胤誐称病不去,滞留在张家口。胤禛以此革了他王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
五月又夺了胤禵长子弘春的爵位。理由是弘春被胤禩胤禵教唆不替皇上办事,于是贝子也不用做了。
胤禛他就有这么多时间精力来盯着我们,连带打击我们周围的人。
既然怕也没用,躲也没用,我们不如不要多想,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六月,翠儿的女儿和卓出嫁,做了孙氏五福的夫人。
孙家是汉人,家庭还算殷厚。本来像我们现在这样显而易见被皇上厌恶着的、虽是王爷,也不是人人巴结的对象了。
但这孙家跟我娘家交情多年,并不计较。
我看孙五福其人也还老实,只要和卓不用吃苦,我本也不计较门第。
高高兴兴地嫁了女儿。
胤禟远在青海,倒也交儿子送了一笔嫁妆来。
他跟儿子通信用的英文拼满语的密码,我跟胤禩也是见过的。猜想多半也是现在住他隔壁的穆景远帮他想的鬼主意 。
七月,胤禵谪守景陵。不多时,完颜氏过世。胤禛并不放胤禵回来。
我去胤禵的府里奔丧。舒舒觉罗氏见我来了,诉不尽的苦。
“八嫂,我觉得我也快跟着完颜姐姐去了。”
“别胡说。”我抱着哭哭啼啼的她又责备又是安慰。
“你说,爷还能回来么?”舒舒觉罗氏一双泪眼看着我,渴求答案。
此时除了自欺欺人,还有什么可做。
我说:“当然会的。你别担心,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爷从没有喜欢过我们府上的这些个女人,但是,我们只有他,他不在,我们没法过下去。”她又哭起来。
不过我惊讶舒舒觉罗氏竟然说到了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你为什么说十四爷不喜欢你们?”
“八嫂,你还不知道么?爷喜欢的是你啊!”我更吃惊,不敢呼吸,“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这也不稀奇,八嫂你跟我们不一样,爷喜欢你也是应该的,我也喜欢你啊。”
原来舒舒觉罗氏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单纯无知。我倒觉得自己无知。
“八嫂你跟这里的女人都不一样。我很羡慕你,但也知道自己学不来。”她看着我,“爷叫我舒儿的时候,我知道那根本不是叫我。不过能做一刻你的替代品,我倒是感谢我的姓氏。”
虽然听胤禵说过,但听到舒舒觉罗氏说起,却是另一番感受。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句话说得合不合适,但我忍不住。
握上她的手。
她也握上我。“八嫂,爷是我的夫君,我只祈求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他跟谁在一起才快乐,我很明白。”
我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要否定什么。
八月,听闻胤禛派兵搜胤禵私造的木塔,胤禵当晚狂哭大叫,又闹出一番事来。
正在心里责备胤禵还不小心,皇后又召我进宫。
我最不想见的就是胤禛那两口子,偏又不能抗旨,压着一肚子火去。
这回胤禛干脆不让那拉氏当先锋了,亲自坐在屋里等我。
我行礼,“皇上吉祥。”
“打开那个箱子。”
进门我就注意到屋里摆着一个红木箱子。暗暗撇撇嘴打开。
呆了。
一张画。一件袍子。一块白棒。一个红盒。一双毛皮手套。一段包扎伤口的白布,上面斑斑血迹已经发黑。
我怒目射向胤禛。
他毫不躲闪我眼中的火焰,下了台阶过来抓住我的下巴,加了力:“你说这些是什么东西?老十四这么守着藏着,不惜跟朕派的人动手?”
我只是恨着他,为什么不能用眼光杀了这个人!
“你不要以为朕舍不得挖了你的眼珠子!”他甩了我,背过身。
“你要让这两个人都跟你陪葬?”他又回转来对着我,“你可以让他们都不用受苦的。”
“我不愿意让自己受更大的苦。”
“你……”他愤怒地抓着我的肩膀,“跟着朕就比要了你的命还难受?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
“你放了我吧!我求你放了我吧,你对我根本不是爱啊。”我竟然忍不住向他哀求起来。
胤禛张了嘴,说不出话来。回到软塌上,闭了眼,吐着气,好像在压抑怒气。
“朕这么失败?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你连朕的爱都不认。”
我跪到他面前,手覆上他的双膝,继续哀求。
“你只是觉得我太特别了,而且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你只是一直不知道自己对我是什么感觉,其实就是占有欲、征服欲。我哪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对不对?我给你生了一个儿子,这就是你已经成功的证据了。你……”
他不睁眼,说:“你出去。”语气虽然平静,却有股骇人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