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五 河广(1 / 1)
谁谓河广?
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
跂予望之。
——《诗经•卫风•河广》
离开家乡、栖身异国的游子,由于某种原因,虽然日夜苦思归返家乡,但终未能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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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朗个嘛!好不容易来一回,连个雅座都没得咩?”
我一听是“川普”,快要笑岔。这在清朝的京城,我还第一回听到这种川味京腔。
我招呼孙泰。胤禵把孙泰留了给我,每次我出街,总会带他。
“你去看看门外叫嚷的人,如果他的人不多的话,请进来一起坐好了。反正不多时我们也走了。”
我从重庆离家到北京读大学,穿越来之后更是除了去塞外没离开过京城,颇为怀念家乡。只要不挑穿身份,我倒很乐意见见四川来的人。
很快孙泰领进来三个人。
一人见了我,低声骂道:“格老子,这么大的雅座就坐了一个人,他还说雅座紧张。紧张个锤子。”之前的川普就是他的声音。
中间一人约摸三四十岁,清清瘦瘦,像个读书人,对骂骂咧咧的人喝止道:“不得无礼。”看来他是主子。
他倒是使的地道京腔。
他上前行礼道:“小兄弟,打扰了。”
我穿着男装。虽然三十出头了,身为曾在宫里风云一时的美容讲师,保养得当,再加上女子本来就比男子皮肤好些,无怪乎他认定我是个清秀的“小”兄弟。
“好说好说,先生请坐。”我不由得有种闯荡江湖的豪气,学起武侠小说里的口气。我也认定他是个读书人,直接就称“先生”。
以后想来,两个人都相当自以为是啊。
他和另一人坐下,四川小弟站在后面,跟我的孙泰很对称。
坐下的这另一人倒没有书生气,皮肤黝黑粗糙,左脸上还有淡淡的刀痕。
这个组合有点奇怪。我开始后悔邀请他们同座。
“我们打算点些菜,不知道小兄弟对这儿熟不熟悉,有没有什么推荐?”先生问。
“哦,吃过几次。这里的招牌菜是水煮鱼,但是千万别点,味道根本不对,水煮鱼就不是这么做的。”说着我扫了一眼我的老乡。
“哦?小兄弟去过四川么?”先生饶有兴致地问道。
“当然,我家就是……”我语塞。重庆那会儿叫什么?
听我说不下去,老乡忍不住开口了:“哪干前嘛?”
“长江边上一个小地方,不提也罢,这么多年没回去过了,咳。”我打算就这么对付过去。“叫酒保来点菜吧。”
他们恐怕以为我有难言苦衷,提乡情怯,也不再问。不过老乡对我的眼神稍有柔和。
我帮着他们点了些尚可入口的菜。说老实话,京城酒楼里的菜,着实不敢恭维。我平时还是都在府里教人做别的吃。
酒保下去了,老乡又问我:“那你还会不会讲家乡话耶?”
“朗个不会嘛?离家再久,乡音未改呦。”TMD,四川话讲这么文的,真是不习惯。
好像不只我觉得别扭,先生和刀疤兄都瞪了眼睛盯着我。
“算了算了,好久没说了。自己都觉得别扭。”我自个儿打圆场。“先生从哪里来呢?”
“我从四川来。”
“可是先生京味儿十足啊。”
“我在京城长大,近几年才去了四川。”
“噢,那先生跟我倒是刚好相反。”
我看他们的菜快上了,我就别坐在这儿好像要蹭饭的样子了。起身道:“那三位慢用,兄弟我就先告辞了。”
先生也立即起身回礼,“小兄弟就跟我们一起吃罢?今天若非小兄弟相邀,我们也没有座儿,这顿就当答礼。”
“不了不了,家中备有饭菜等我呢。”
萍水相逢,大家也都识趣不问姓名隐私,筵席终散哪。我也不打算再见了。
“那小兄弟明日有空否?我邀了三五个朋友在家吃川菜,小兄弟跟我们有缘,不妨一起。”
“啊?”我真没想再见,更何况就明天。可是川菜……我是可以自己做来吃,但是这人说不定有从四川带的材料,可能真的难得。
我正迟疑,先生恐怕觉得我是顾忌没名没姓没头没脑的邀请,立即说:“在下还没有报名号。我叫年羹尧,字亮工。我家就在……”
哐当!我被震得扶了一下桌子。
“年……年羹……尧?!”还就是字亮工的那个年羹尧!那个刚好这些天从四川回京觐见的年羹尧!
怎么没人告诉我年羹尧是这么个书生模样?
老乡看到我一副被年羹尧的大名吓倒的样子,又得意又瞧不起我地说:“我家老爷正是鼎鼎大名的年羹尧,新任的川陕总督!”
我顾不得和他生气,说:“久仰久仰。在下舒……宁。”
四川话卷翘舌不分,我已经可以预料到被我老乡一叫就成了卖电器的。不过这在清朝呢,还是安全滴。
我还真有个大学同学姓舒,也来自四川。希望他家世代都是四川的。
这下我更矛盾了。
我爱看的清穿文《若相惜》女主角就是年羹尧。对,女主角。所以我对年羹尧一直怀有莫名的情愫,嗯,好奇。可是如果真的与他来往,且不提什么胤禛,就是这之前的撒过的谎,也得用更多的谎来弥补啊。
“舒兄,那明天?”年羹尧不屈不挠。
天,千万别这么叫我,那要我老乡一念,岂不是变成香艳小说了?
“年大人还是叫我名字吧。明天……明天……”反正年羹尧也在京城待不久,要回去赴任的,应该没太大关系吧?只要……
“你来,”我招呼年羹尧走近些,对着他耳朵说,“明天没有皇家的人参加的话,我才敢参加。我是个平头百姓,能认识年大人就折煞了。”起码保证不要碰到胤禛吧。
“舒宁兄弟放心,”还好不叫舒兄了,“明天都不是官场上的人。”
“福晋,您真的要去赴会?”孙泰小心翼翼地问。
“答应了人家,总不好不去。”不要说得跟关云长单刀赴会似地好不好,有没有那么英勇。
“您不怕他看出您女子的身份?”
“这点我很纳闷,我不说话恐怕不太觉得,但是我一开口,别人不一定,既是年羹尧,一定就知道我是女子了。但是他一直也都顺着我说,不挑明。我想他要不就是有阴谋,要不就是仍然有心结交。”
“不管哪种,爷都不想您去吧。”孙泰嘟哝着。
“你说什么?”我其实听得很清楚。
“没什么!”算你识相。你个孙泰,你是保护我还是替胤禵监视我呢。
第二天我到年府赴约。
果然都不是官场的人,俱是些民间风雅之士。
聚在一起实为同好,并不过问俗事。所以我看他们该都看出我是女子,也不介意,对于我的身份,亦无多问。
我很快就融入了这些人,感觉到很久没有过的轻松惬意。
能够忘却繁文缛节强加于身的各种符号,单纯地谈论自己所喜欢的事物,真的很愉快。
我们最一致的兴趣,就是吃。
其实也都不是饕餮之人,只是嘴比较挑。受不了京城的菜。
他们多游历过四方,对于各处好吃的如数家珍。
我弄不清那些珍奇的菜名,但毕竟也是全球化下吃大的,所以也能有特别的谈资。
例如我说说东洋的食物,他们就没有我熟悉。
这天虽吃的是由老乡虎子做的一桌地道川菜,我们谈论的却遍及天下,边辣得伸舌头边垂涎彼此提起的美味。
很快就约定了随后几天谁谁出个什么菜式,带什么酒。
我看就是个美食协会。
真不知道,年羹尧还有这种嗜好?
不过这样久违的放松,确实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酒欢人散,年羹尧送我到大门口。
“年大人,谢谢你。”我很真心诚意地感谢他给我一次愉快的聚会,介绍我这些朋友。
“真的想谢我就不要再叫年大人。叫我亮工好了。”年羹尧微笑着。
“好,亮工,其实我……”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告诉他我真正的身份,毕竟看样子接下来这个朋友是交定了。
“不必说,”年羹尧却打断我,“不重要的东西不必说。”
我感激地一笑。
回到府中,我也很高兴地跟胤禩说我参加了一个美食协会。胤禩问都是些什么人。
“美食爱好者。”我答。
于是在年羹尧起程回任之前,我们协会经常搞活动。他一走,也有人继续去游历,我的生活又安静下来。
而胤禩又随康熙出巡,有些太安静了。
一天,忽然有人送东西到府上,说是给福晋我的。
我觉得奇怪,到堂前一看,一箱辣椒,一箱花椒,一箱八角。不用送东西的人开口,我已然知道来自谁了。
“福晋,我家主人还有一封信给您。”我接过,打赏了来人,先安顿他休息一会儿,以便我有回复。
这个年羹尧,原来早就知道我是八福晋。
他信上却一点没提,还是叫我舒宁。就说了东西的产地、重量、什么时候采摘的,等等。其实我根本就是个假专家,哪品得出这么细的指标。
不过这些食材我确实很喜欢,比我平时制服胤禩他们的地道多了。
可惜胤禩出巡回来傻了眼,差点不顾辛苦再逃出府,被我抓了回来。
我说:“你识不识货啊,这是上好的辣椒、花椒!”
“老婆,要不你先享用,这几天我去胤禟他家蹭饭了。”
“不行!”我揪回他,“你把胤禟、胤誐都请过来,这两天我用正宗川菜调料把过去吃过的川菜重新做一遍你们尝尝。”
后来据说胤禟不知从哪儿买了一种清凉膏,每次在我府里吃饭前都跟胤禩胤誐偷偷往嘴里抹。我知道后,大闹,说他们这样破坏了味道,白费了我的材料。气得不给他们吃了。
胤禩他们就集体给神灵上了香。
秋天的时候年羹尧又差人送来几筐水果,桔和柑。
我对胤禩的解释是,协会福利。
十月,胤禵密奏康熙暂停进剿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康熙准了,召他回京述职。
十一月,胤禵回来的那天,我又去了醉风楼的雅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