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三 扬之水(1 / 1)
扬之水,
不流束楚。
终鲜兄弟,
维予与女。
无信人之言,
人实诳女。
——《诗经•郑风•扬之水》
人间亲情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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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废了胤礽之后,太子之位一直空缺。
一日不定储君,朝中一日不得安宁。群臣议论纷纷,皇子蠢蠢欲动。但都不敢妄言。
康熙倒不着急似的。我明白,他巴不得不用人继承皇位,他一直坐下去。可是并不是不立继承人,他就不会被继承。
他唯一担心的恐怕就是一旦无嫡而驾崩,群臣会拥立胤禩,那样他如今的功夫就都废了。
他恨着有声望的胤禩,又怕他对自己不利,处处提防。因此还是尽可能地把胤禩带在身边,出巡不离,便于监视。
我看胤禩也安静不动,只是胤禟一伙儿仍在外不懈地游说行走,打外围战。一回我听说在西边游历的穆景远竟替胤禟游说到年羹尧那里去了。
“年羹尧?年羹尧不是胤禛的人么?表哥你是猪头啊!”我骂胤禟。
胤禩给我一个眼色,要我别这么跟好心的胤禟说话。
“你懂什么,不试怎么知道。要是连年羹尧都被说动了,胜算才大呢。他现在正得皇阿玛器重,手上又有兵。”
我求救地看胤禩。胤禩却不吭声。
你该清楚得很吧?年羹尧在历史上清清楚楚地记载了还是雍正登基的功臣,游说他,岂不是与虎谋皮?
胤禟再叽里呱啦报了报找了谁谁谁,撒了多少银子,得意地走了。
等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走了,我站到胤禩面前,“喂,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这样做行吧?”
“我知道我坐不上那个位置。”
“你知道就不要再任凭胤禟浪费钱啦!”
“你说兄弟们如果没了希望,还有什么?”胤禩淡淡地说。
我语塞。
“可是……现在做的这些无用功,将来都会算到你头上。”
“你还没有认命么?”
胤禩,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我身边的你,一点生气都没有了。还不如胤禟,以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希望支持着、活跃着。我倒有点明白胤禩不想破坏胤禟赖以生存的希望的用意了。
可是胤禩自己,知道悲剧的命运,静静等待着它的降临。
这样的胤禩,我看着心疼,胤禟等人却还以八哥的沉着涵养为傲。
我不知道胤禩怎么熬得住如斯岁月。
终于在康熙五十七年的九月,胤禩因为伤寒病倒了。
我很担心,遵从大夫要搬去更适合疗养的环境,于是带胤禩住到京西的赐园中。
康熙赐了园子给诸皇子,已经多年了。只不过我们嫌路远,平常还是住在城中。况且那里离圆明园太近,后来我就更不愿意去住了。
这次为了胤禩养病,特意打扫张罗了。
环境虽好,胤禩的病却不见起色,反而日渐加重。
我知道他这些年心情郁结,看他失了光彩的脸庞,怕得要命。虽然大概知道他应该能活到雍正登基之后,但是我怕他已失了求生的意志,不想再活了。
我握着他的手,不禁哭起来。
他睁开眼,握了握我的手,“老婆,别哭。”
“那你不要吓我了,给我快好起来。”
“老婆,如果我死了,让十四弟照顾你。”
“你说什么胡话!谁要托给别人了,我就要你照顾我!你给我健健康康的!”我哭得更凶了。
“老婆,我死了搞不好就是回现代去了,你也别太伤心。”他勉强地笑着,“我回去了在那边等你,我们重新开始。”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病中话说得最多的一回。其余时间都被病痛折磨着,还经常昏迷不醒。
已经十岁了的弘旺停了学,由彩月带着,来天天守着。翠儿的女儿和卓虽不是胤禩亲生,但她自己并不知道,一向敬爱的阿玛病成这样,也吓得哭哭啼啼。
胤禩病得太严重,惊动了康熙。康熙着胤禛胤禵来帮忙料理病务。
他二人进来的时候,我看到胤禵刚要高兴,但见到胤禛就怒由心生,大喊大叫道:“出去!你给我出去!”好像胤禩的病是他害的一样。
跟他害的也差不多。
胤禩倒正好清醒了,小声问:“是谁来了?”
弘旺告诉阿玛是四叔和十四叔。
胤禩说:“舒儿不要对四哥他们无礼。”
我听到他说话,已经奔回床边,像犯了错误的小朋友,不敢再出声。
我是一时激动失了理智,要是勾出那一桩桩事来,怕胤禩当场恨得也咽了气。
胤禛他们走了近前。
我警觉地看着胤禛,好像一条忠心家犬为了主人防着入侵者。
胤禩的病看起来就很严重了。胤禛亦不动容,不辨喜怒。
胤禵坐到床边,一脸担心,“八哥,你感觉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生死有命。”我恨死胤禩那副仿佛轻松的表情了,“多谢四哥和十四弟来看我。”
“八哥,你好好养病。皇阿玛也很关心你,派了御医跟我和四哥同来。”
最好是真的关心。我都怀疑胤禩有了什么事,最开心的人排名康熙还赢过胤禛。
随后御医前来给胤禩诊断,开方子抓药自不提。
次日胤禟也来看视,又带了许多稀世珍贵药材。今日胤禩久不见醒,我带了胤禟到园子里说话。
忽然来报,胤禛胤禵来了。
我跟胤禟到前面迎。
我见胤禵面有难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皇阿玛刚刚派人来问,是不是要将八哥移回城里。”胤禵声音不大。
“为什么?”我惊讶,“他病成这样,怎么动啊?”
“皇阿玛正从热河回畅春园,即日就要路过这里……”胤禵的声音更小了。
原来康熙怕沾了晦气。这样的父亲。我没了话,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胤禛开口了,“我带了人来,即刻把你们送回府里。”
“八哥现在如此病重,”胤禟发火了,“如果就这么搬来搬去,万一有什么不测,谁负责?”
胤禛不理,叫了身后正红旗一帮人进屋去收拾。
胤禟不依,就要动手阻拦,被胤禵抱住了。
“你们敢!谁敢动八哥,我砍了谁!”胤禟被抱住了还在蹬腿。
胤禛的人完全跟没听到一样,继续进去。
胤禵吼着胤禟:“九哥,你冷静点!你不明白么,这是皇阿玛的意思,不能不从。”
胤禟又要往外,“我去找皇阿玛,我去劝他收回成命。”
我站起来,走过去,给了胤禟一耳光。
胤禟和抱着他的胤禵都愣了,胤禛也转来看我。
“进去帮忙,你也不怕那些粗人照顾不好胤禩。”
说完我进里边去,安排彩月和翠儿带领下人收拾,又找了各种软物给胤禩的车子铺底。
收拾着胤禟也安安静静地进来帮忙,他和胤禵亲自把胤禩抬上马车。胤禟还不放心地做在驾车的旁边,亲自监督。胤禵和我在车里照顾胤禩。
我给胤禩的头部多垫些东西,看着他,心中感慨。
这个父亲,像真正父亲的时候太少了。坐上那个位子的人,真的心中除了天下,什么都没有了么?还真是贫乏。
忽想起车里还有第三个人。胤禵正盯着我,一脸担心。
我看看他,再看看昏迷中的胤禩,垂下眼说:“我没事。”
胤禵转而看着胤禩,说:“八哥也会没事的。”
这一路,因为胤禟怕动了胤禩,行进得极慢,两个时辰的路途却到了天黑才到。不过总算是安安稳稳地移回了府中。
两日后,康熙准阿灵阿、鄂伦岱、马齐等人来看视,并跟胤禛他们一同继续寻医调治。
不知道是不是园子本来晦气,当时去了病情反而加重,回了府中倒是渐渐好转。
到了十月初,胤禩可以下床稍微走动了。我们总算松了口气。
康熙好像是后悔做得太绝,下旨将停给的俸米照前支给,还传信说:“朕此处无物不有,但不知与尔相宜否,故不敢送去。”
这“不敢”二字,我们着实不敢受。
胤禩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到宫里跪求免用此二字。却又被康熙责备“多疑”“故生事端”,悻悻而归。
“我是没有希望的,胤禟他们经过这次也该明白了。”胤禩回来淡淡地说,已经没有更多的失望。
很快地,康熙下旨封胤禵为抚远大将军,进军青海。命皇七子胤佑、皇十子胤誐、皇十二子胤祹分理正黄、正白、正蓝满蒙汉三旗事务。
虽然我们身后失了原属安亲王府的正蓝旗 ,但是胤誐得了正白旗,胤禵更是掌兵三十万,实该庆贺。我们五个人终又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
“太好了。”胤禟一脸喜色,频频敬酒。
胤禵微笑着,也不推辞,杯杯下肚。
胤禩病后不敢多喝,大家也没劝。“这确实是个好兆头。”他双手各握了胤禟、胤誐的臂膀,别有深意。
胤禟马上领悟,收了笑容。毕竟是换竞选人选的大问题,尽管理所当然,也需要一点心理上的转变。
胤禵脸上也严肃起来。我观察着大家,放了筷子。顿时有点冷场。
胤誐忙出来救场:“十四弟,是年底才出发吧?据说还有个出征仪式?”
“是。”胤禵对十哥笑着。
“有什么需要帮忙准备的尽管说,”我也加进来,“可惜你正月里的生日我们不能陪你过了。”
提到生日,再加上此情此景,不由得回想起那年他生日我送百家布袍子的事。
我后来偶然听彩月白哥聊天才知道,在这个时代只有妻子才给丈夫做衣服。虽然不完全是我亲手做的,但是对外都宣称是我,至少胤禵认为是我。
所以那天胤禟、胤誐才会有不自然的神色。
胤禩跟我都不了解风俗,所以从头到尾都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胤禵那日欣然收下,我当时还以为完全是我含义说得好,现在想来,该死,他又占我便宜。
或者是我占他便宜?想到他当时帅弊了的模特样子,我不禁莞尔。
发现自己在席上刚发完言就走神,还花痴一样地笑,惊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