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一 防有鹊巢(1 / 1)
防有鹊巢,
邛有旨苕。
谁侜予美?
心焉忉忉。
——《诗经•陈风•防有鹊巢》
离间与真相。
——————————————————————————————
我一路上只想着胤禵和德妃还有我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的关系,却忘了德妃还是我儿子的奶奶。
如果我早想到这一条,会不会就不敢去了?
如果我听到远远的欢声笑语能有所警觉,会不会就不进去了?
我走在胤禵前面,让太监打了帘子进去。刚迈进去,就有一个小不点晃晃地撞到我腿上。
他仰起头,伸着手:“额娘!额娘!”
血冲上了我的头。刹那间我觉得时空都凝滞了。
我没有反应出胤禛和德妃还有我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的关系,但是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叫:“这就是弘历,我的儿子!”
但这一刹那,我也忘了抱起他。
直到跟在我后面的胤禵绕过发愣的我把孩子抱起来,“弘历,这不是额娘,是八婶。来让十四叔抱抱。”
他抱着孩子轻撞了我一下,低声问:“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赶紧回过神来,对着屋里的德妃、胤禛和那拉氏说,“这孩子太可爱了,我看见他,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是恭维,也是自夸;是玩笑,也是自警。
我知道我应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方设法地多抱抱他、多逗逗他,但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地精神恍惚,只能听到他们一家人的声音,听不到内容;只能紧紧盯着弘历,移不开眼睛。
这是我的孩子么?可是我看他胖嘟嘟的俊逸小脸上,只有胤禛的影子。
果然是上天给胤禛的礼物,没有我的份。
他突然又向我伸出小手。
原来是我没听到德妃说让八婶抱抱。
“八婶,八婶。”他还有点不适应这个新学的称呼。
我也不适应。
我慌张地站起来,说:“突然想起府里还有急事,我先走了。”
就这样非常失礼地跑了出来。
再不离开,可能会更失礼。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真的能抱着弘历,我会不会真的发疯不放手。
能看他这么一回就够了,这已是我没敢奢望过的幸福了。
而且,还听他叫了我“额娘”。此生无憾。
我没命地跑着,不辨方向,泪完全模糊了双眼。
背后有手伸出抓住了我,把我扭着对向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胤禵,我心里好憋,好难受……”我靠在他胸前,放声哭起来。
“别这样,在宫里呢。”他把我拉到僻静些的地方,再搂紧了我,任我哭。
我发泄得差不多了,嗫嚅地说:“好像我每次痛哭都有你在。”
他的手包着我的头,“好像你每次痛哭都是为别的男人。”
我离开他的怀抱,挂着泪的眼瞪大了看着他。臭小孩是什么时候长成这样一个可以倚靠的男人的呢?
是从听说他有了第一个儿子?
还是从他那次寿筵在我面前哭着表达爱意?
还是再之后默默地走到我身边,总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肩膀?
我发现我不断躲避的心里装着这么多关于他的回忆和感动。这让我害怕。我要不起你的爱,我也不可能再许诺谁一个孩子来作今生的补偿。
“对不起。”我看着他说。
“傻瓜。”他又把我的头按回怀里,“我也是傻瓜。”
这次的母子相遇来得如此突然,我心里余惊难了。我是不敢随便出门了。我怕再不期而遇。
想弘历越是长大,就越不可能再错叫我“额娘”了吧?
白哥一家三口给我跪下,求我想办法让他们一家不用再分开。
我笑着劝慰他们,胤禵派去的人已经把这件事瞒天过海处理好了,雅齐布夫妇可以隐姓埋名偷偷留在府里。
一家人感激不尽。
是再次相聚让他们敢于铤而走险,冒死请求不复分离。我更加明白人一定是贪心的,如果我离弘历越近,我只会要求更多。而我不能,所以我要躲。
我也不想再收到弘历的消息。
看过他一次,我的想象从此太逼真,真得我避无可避。更多知道他的信息,我只会更难熬。
所以我得告诉胤祥别再送信了。
收信容易拒信难,我不可能到胤祥墙外丢石头。怎么传递我的话,是个问题。
可是我再不拒绝,下个月的又要来了吧。
我只好找了胤禟。
反正他平时也八卦我跟胤祥,我大可以破罐子破摔。而且他毕竟是我表哥,知道事情轻重。
“你替我跟胤祥说,我不再需要了。”
“嗯?”胤禟很惊讶。
“你就这么传话,他明白什么意思。”
胤禟也不多问。此后果然再没收到过胤祥的布条。
之前积攒的布条,最好是一烧了之,但是我舍不得,还是小心地藏到箱底,让自己也看不到好了。
我疯狂地做运动,天气好就去郊外围场骑马,有时候舍了马自己没命地跑。胤禩也不管我,只是胤禵偶尔陪着我发疯。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康熙去京郊狩猎。因为良妃忌辰,胤禩和我去陵寝拜祭。
刚到陵外,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巨鹰,盘旋嘶叫,振翅有风,惊得众人纷纷仰视。
我心里奇怪,有种不详的预感。
巨鹰回旋而下,停在一块石碑上,昂首挺胸,气势非凡。一双锐目扫视众人,一如居高临下的君王。
此时已有不少人敬畏地跪下,用满语高呼“鹰王降临”。
随行的正蓝旗勇士用网罩了巨鹰,献了上来。
我不安地看着胤禩,他也紧锁眉头,让人先把鹰关起来,好生照料。
我们再进行拜祭的程序,巨鹰之事暂且不提。
是夜,宿在陵外。
我坐在屋里等着,看完鹰的胤禩匆匆归来,坐回桌边喝我递的茶。
“怎么样?”我紧张地问。
“明日送去给皇阿玛。”胤禩还是眉头不展。
“可是……你记不记得史书上说你送了将死之鹰给皇上。真的送去,凶多吉少啊。”我提醒着。
“我知道。但不能不送。今日这么多人看到这鹰王,如果我私留,还是蓄意犯上。”原来胤禩也是察觉此事棘手,才左右为难。
“莫非是天意?”他喃喃地说。
我们虽然记得这段历史,但真临到头,还是避无可避?
“我不信。好好的一只鹰,怎么会是将死的呢?我要亲自护送它去!”对于天意,我有复杂的情绪。我来到这里,已经发生了太多不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不信一到对我们不利的时候,历史又按历史发展了。
太欺负人了。
我要眼睛一眨不眨地守着那只鹰,我就不信不能把它安然无恙地送到康熙面前。
“你去?”胤禩还是不解愁容。
“嗯。祭拜还要两天,你不能走。让白哥化装成我在你旁边。”我迅速地计划着,“你信不过我么?”
“怎么会?”他握了我的手,“我只是担心如果真有人蓄意破坏,你去的话只会陪上自己的安全。”
“你如果因此有事,我哪还有什么安全?”我鼻子一酸,眼睛润了。
“那你自己务必要小心,”他搂过我,“就算鹰出了事,我也死不了,你还是保护自己最重要。”
风雨飘摇的前夜,只有命运同系的两个人相依相偎。
我换装成一个小兵,混在护送鹰王的队伍里。这次都是我们亲自挑选的正蓝旗勇士。
从京郊到京郊,也不是多长的一段路,我们却高度戒备,像执行着最重要的任务。
我忽然忙里偷笑,我居然也进了执行任务的敢死队?很觉得刺激振奋。又因为清楚干系巨大,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时刻提醒自己大意不得。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亲自护送能有什么用,我又没有盖世神功。但是这个时候信不过别人,我也想看看,这个千古冤案到底怎么被我家倒霉的胤禩碰上。
就算改变不了历史,也要亲眼见证。
到了行宫门口,接到我们传信的胤禵已经带人等着了。
胤禵一眼看到换了装的我,还是不动声色。
“十四贝勒代皇上接八贝勒礼物!”太监高唱道。
胤禵带着我们到了放鹰的房子。等到都是自己人了,他凑过来说:“你怎么跑来送?”
“胤禩给我加工钱。”我不忘搞笑。一路上神经绷得太紧了,见到胤禵怎么都安心许多。
“皇阿玛去围场打猎,晚上回来,明日才要见这鹰。”
“嗯。”我思索着,时间越拖越危险,“你挑些人巡逻外围,孙泰常明苏伯等亲信守房外,我带了人就在屋里。”
“怎么这么严密,里三层外三层的?有谁要刺杀这只鹰么?”胤禵不解,还是嘱了身旁的常明即刻去办。
“不知道。”我已经很累,靠了墙合上眼。
“那你和八哥为什么这么戒备?”他边说着边走进大笼子撩开黑布往里看了看。我现在任谁接近巨鹰都会警觉,所以睁了眼。
巨鹰野性十足,现在关在笼子里,见光就亢奋,上窜下跳。我怕它耗力太多是自己累得将死的,给笼子上盖了黑布,好让它安静。
“我只是觉得有事会发生。心里很不安稳。”我总不能说历史上写着这鹰快死了吧。
胤禵不再多问。“那晚上我来陪你守。”
“不要!这件事我不希望你也被扯进来。你的身份,也不方便。”胤禵脸上布了严霜,我就扯扯他衣袖,撒娇是法宝,“你又把亲信借了我,仁至义尽了,我领情了啦。”
“那你答应我晚上会睡一会儿。隔壁有床,我让人收拾好了,你去那里睡。”
“好嘛好嘛,答应你就是,你就不要操心了。”只要你不来,也不知道我不去睡对不对。
我根本就不打算合眼。但是撑到晚上,还是在高压下太疲倦了,缩在墙脚眼皮打架。
迷迷糊糊中被人抱起,我一下就醒了,闻到抱我的人怀里的香味儿,又觉得昏沉沉的。
我还是挣扎着张眼,问:“怎么了?”
“我抱你去隔壁睡。”我看是胤禵,没了戒心,但隐隐约约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