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 凯风(1 / 1)
凯风自南,
吹彼棘薪。
母氏甚善,
我无令人。
——《诗经•邶风•凯风》
这是一首儿子颂母并自责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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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事劳心,想到我儿,更是伤怀。哭了一日,竟然在灵堂眼前一黑,随后就没有知觉。
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人在把脉。
随后听到一个陌生苍老的声音说:“福晋无大碍,只是产后虚弱,调理不当……”
“胡说!福晋哪有生育?”胤禩的声音。
我得赶快阻止这个大夫再说下去,但眼皮好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奴才应该没有判错……或者是福晋曾经小产……”
“庸医!胡说八道!来人,把这个庸医给我拖出去!”一阵吵嚷。
脚步声近我床前停住。是胤禩么?我要怎么解释?可是我现在浑身无力,一激动,又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白哥守着我,给我喂药。
我喝了一口,很苦。
“贝勒爷呢?”
“自从那天大夫胡言乱语,贝勒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天没出来了。”白哥小心地说。
“那天还有谁听到了?”
“房里只有我跟贝勒爷陪着福晋。”
“嗯。我昏迷这两天还有谁来过府上么?”
“九爷、十爷、十四爷都来过。看福晋没醒,贝勒爷也不开门,就都走了。”
我喝了些肉粥,恢复了些力气,要白哥扶我去书房。
白哥轻轻叩门,里边不出声。
我还是很虚弱,只能尽量大声地喊道:“胤禩,是我。”
等了一会儿,有忽轻忽重的脚步声过来。开了门,胤禩一脸憔悴,胡茬爬满下巴。
我让白哥先退下,自己进去关了门跟他坐定。
“问吧。”我小声说。
“你去圆明园是躲着我生孩子?”胤禩的声音有点颤。
我微微点头。
“谁的?”
“孩子已经流掉了。”
“谁的?!”他加重了声音。
他从来没有这样跟我大声过。我又惊又怕,更不敢回答。
“十三?!十四?!莫非是四哥?!”他抓住我的手臂摇晃。“你说啊!”
我还是不说话,眼泪已经流下。
“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么?为什么这么多人来跟我抢?”他眼睛红了,“他们凭什么?只有我们有共同语言的,对不对?就算我有过别的女人,他们比我有更多的女人。我对你不够好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们有没有别的女人,我不管。因为我只在乎过你啊!”我也拉着他的手臂。
“在乎过?那你已经不在乎我了,是吧?你为什么不给我弥补的机会呢?”他突然摸我的手腕,“镯子呢?我送你的镯子呢?”
我看他近乎癫狂的样子,忙说:“你放心,我收在梳妆盒里。”
“你等着,我去拿,我给你戴上,你等着。”他抹了一把脸,冲出书房。
门摇晃着,月光洒进来,就像那夜照进书房的月光。
他又回来了,抓着我的手把镯子往里套。
“你说过一辈子就要这一个的。”他动作太急,我的手又有点肿,套得很困难。
忽然他手一滑,镯子掉到地上。
漂亮的紫色光晕散开,散开,落满一地,再也不亮了。
我们都愣了。
然后他跪下去,要把碎片都拢起来。
我打开他的手,用尽力气推开他,“你疯了!它已经碎了!”
“碎了,已经碎了。”他坐到地上,抱着头,呜咽起来。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慌忙跪到他面前抱住他:“你别这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就这样抱着他,两个人都在哭。
等到两个人都哭累了,我把他扶到书房的炕上,伺候他睡下。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一言不发,只是乖乖地躺下,任我照顾。
翌日,我们送良妃的遗体去陵寝,然后开始数月的守陵。
胤禟来看我们的时候,发现两个人都面色蜡黄、瘦了一圈。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想我们都是戴孝戴的。
他低声说:“样子要做,身体还是要顾的。”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什么叫做样子?
胤禩没有反应,只是默然。胤禟看看他,转而回答我:“我跟八哥商量过了,这次也是个机会。八哥这么孝顺的儿子,以后声望会更高。悲伤得越久越好。”
“你说什么!这是他亲娘!”我怒道,“人都走了,还要拿来利用么?”
“良妃娘娘估计也希望能为八哥上位尽一份力吧。”
我哑然。如果是我,死才能为儿子做点事的话,我也愿意吧?
“不管怎样,你们俩不要挨垮了身子。我跟十弟、十四弟会常来送饭。”
他们之后果然轮着番送好酒好菜来。我跟胤禩其实都是吃不下,但是盛情难却,旁人在,也不好太挂着脸,气氛倒是真能好些。
不过有一日,竟然胤禛来了 。
我见了他,怒气就要上来,但一扫胤禩,正认真地看着我们的表情,又按捺下来。
我装作平常的样子迎上去:“四哥怎么来了?”
“九弟托我给你们送饭。看我给你们带的什么。”胤禛让随从把饭食摆上来。
胤禩说:“有劳四哥了。”什么异样都看不出来。他不是我奸夫怀疑对象之一么?而且嫌疑最大。胤禩真是好涵养。
我该高兴么?可是笑不出来。
我也只能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是这顿饭吃得特别无味,除了他们俩找些场面话说说之外,没什么多的话可说。
胤禟再来,我就私下跟他说:“你别再让四哥来了。我们跟他都不熟,只能没话找话。饭也吃得不舒服。”
“哦?不熟的别叫来?”胤禟别有深意地说,“那十三弟熟不熟?”
我没想到他扯出胤祥,愣了一下,随即瞪了他一下,“别开玩笑了,以后除了你们三个,其他人就别让来了。毕竟在居丧,吃这么好传出去像什么话。”
我们在陵寝守了三个月,回到府中。
我跟胤禩之间还是淡淡的,两个人都尽量不提旧事,小心保护着已经支离破碎的夫妻关系。
幸而五月胤禩又随康熙出巡,省得两人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尴尬。
九月胤礽又被废,拘于咸安宫。
我已经厌恶康熙的把戏,但是胤禩胤禟好像还乐此不疲,跟看到曙光一样,从没停止的活动又加紧起来。
我觉得胤禩好像更热衷于此了。看得我很担心。
如果说胤禟他们不管是兄弟义气还是真的觉得胤禩夺嫡大有希望而执迷不悟,可是胤禩自己应该清楚得很,这无异飞蛾扑火。
之前他的频频出头已经让康熙嫌恶,他还不明白么?
幸而他们没有什么激越的行动。在这敏感的时刻,越是轻举妄动,越是身处险恶。
时时为胤禩一伙提心吊胆,常常睡不好觉。
我将胤祥给的弘历简报拴在一条绳子上,因为差不多一个月一条,也好像结绳记事,躺在床上扯着绳子,看飘舞的布条,就好像知道弘历又长大了多少。
长了第一颗牙;
开始蹒跚学步;
叫了第一声“阿玛”“额娘”……
不知他叫的是那拉氏还是钮钴禄氏呢?
作为婶婶,我确实也可以若无其事厚着脸皮地去看他,但是我不敢。我怕去了看到他,我放不开手。会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我也怕被胤禩知道,我的孩子还在,就是弘历。
长夜都是在心里描摹他的样子中度过。
康熙五十二年的夏天,胤禩随康熙北上避暑。白哥突然病了。
找了几个大夫,都说是暑热。说是这么轻巧,可是白哥也不见好。整日冒冷汗,不时抖抖索索说胡话。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是守着她,趁她清醒的时候喂些不知道管不管用的药。
有时听她糊涂中喊我,又喊“娘”,还恐惧地叫“老爷”。想是迷糊中回忆起当年跟着雍泰的痛苦。
我感动她将我放在心上,也很想帮帮她再见母亲一面。毕竟雅齐布夫妇也算替我家胤禩受的惩罚。
再想起那时侯佳氏为了女儿哭倒在我面前,我现在更能体会她的爱子之心。她在边地,应该也很想念白哥吧?
现在白哥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不想她们母女见不到最后一面。
我去求胤禵帮忙,让孙泰常明快马加鞭去偷接雅齐布夫妇回来一趟。
他们出发之后,我跟白哥说了,白哥的病果然有了些起色。吃下的不再全吐出来,清醒的时间也更长了。
十数日后,雅齐布和侯佳氏回到府上。
母女俩相抱,喜极而泣。我悄悄退出来,让他们一家三口能好好叙叙。
而我和我的儿子,是不是永远都没有这样相聚的一刻?我靠在门外柱子上,不禁落了泪。
胤禵出现在面前,盯着我流泪的眼。
我快速地抹了一下,想隐藏在哭的事实。憋出笑对他说:“谢谢你。”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哭的。”胤禵的手覆上我的脸,拇指擦着我的眼角。手上的玉扳指贴着我,凉丝丝的。
“你要常去看德妃娘娘,好不好?”我握住他停在我脸上的手,像请求地说,“我陪你去!”
他可能没想到我冒出这样的话,回味了一会儿哑然失笑,暧昧地弯腰凑到我耳边说:“你像是媳妇要去看婆婆。”
被占了便宜!我推开他,“要不要一起?不稀罕就各去各的,她还能多热闹几次。”
“好,好,”他笑着说,“我明天就来接你一起去看我额娘。”
或许我是太饥渴于母子相会的场景了,才想看胤禵和德妃亲热的画面。真的看到,我会是望梅止渴还是饮鸠止渴呢?
不管怎样,我已经坐在胤禵为我备的车里,随着马上的他前去宫里。
这个样子,确实有点奇怪,不知道的,真的会以为车里坐的是他某位福晋。不过我长年跟清朝F4这几个阿哥混惯了,早就失了礼数,现在也不该来计较什么。脸还是别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