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六 小毖(1 / 1)
予其惩,
而毖后患。
莫予荓蜂,
自求辛螫。
——《诗经•周颂•小毖》
就题目而言,《小毖》应是小心谨慎之意。原诗为周成王自戒要防微杜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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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悔,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要穿来这里,该背好了详细的清史,跟看着棋谱下棋一样应对才好。
不过清史本来就疑点重重,并不完全,背了那些历史能不能管用也是难说。
再加上胤禵说的,很多时候也由不得自己,知道后果还是去做恐怕也不少。
避无可避。
蒙难的一日终于到来。
刑部派来的人连乳母侯佳氏也抓了去,我知道大事不好。
那一日,胤禩没有回来,雅齐布也没有回来。
我守到半夜,等来一个人,胤誐。
我还以为胤禩回不来,胤禟会来跟我说说什么,至少胤禵也会来看看我,可是只有胤誐。
他神情疲惫,失去了往日无忧无虑的样子。
我拉了他坐下,递了杯茶:“说,怎么回事?胤禩怎么被关起来了?”
“皇阿玛说八哥柔奸性成、妄蓄大志,要将他锁到议政处去。九哥拉了十四弟跟皇阿玛力保八哥,皇阿玛更生气,虽然没把八哥交给议政处只是关在宫里,但是九哥和十四弟都挨了打。”
“怎么打的?严不严重?”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阿玛扇了九哥几个耳光,脸被扇肿了。十四弟言语冲撞了皇阿玛,皇阿玛气得拔了刀,五哥抱住皇阿玛的腿,我们兄弟一起求他,皇阿玛才收了刀,让我们打十四弟二十板子。十四弟被抬回家去了。”
我胸口堵得慌。这是由不得自己的么?你说要保护八哥,那保护自己的话又怎么算?
“雅齐布呢?”
“被皇阿玛充发边地了。”
主子出了事,替死的就是奴才。我怎么跟白哥交代?
“八嫂你别太担心,” 胤誐试着安慰我,“皇阿玛只是正在气头上,气消了就好了,八哥不会被关太久的。”
胤誐的话我只当作安慰,已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不过第二日胤禩真的被放回来了。
又过了两日,革了贝勒,降为闲散宗室。九月才刚当上的内务府总管事,现在不用去了。
再过两日,胤禟从宫里回来悄悄来了府里。
他脸上还隐隐有些肿。康熙出手真是不留情面。
“皇阿玛今天又责骂八哥了。”
胤禩低头不语。我问:“说了什么?”
“擅结党羽。你也被骂了。”
“我?”哈?还扯上我了?“怎么说?”
“嫉妒行恶。”胤禟瞧了瞧我的脸色,继续说,“自己不能生还不准八哥纳偏房,让八哥至今无子。”
“冤枉啊,弘旺是什么!”
“皇阿玛想是气糊涂了,八哥也太多年没有子嗣,难怪皇阿玛留下这个印象。”
这是在怪我么?
“皇阿玛说你是怪脾气,像你外公安亲王。皇阿玛说要把你……”
“把我怎样?”又是一个替死?康熙这招除胤禩周围的人,真是狠毒哪。
况且除了我,恐怕是斩了胤禩一部分势力,我背后的安亲王府,始终是不容小觑。
没了我,胤禩又没有靠皇子们惯用的结亲笼络别的势力,声势无论如何下降不少。
我没有打算参与这盘乱战,而无意中却也是重要的一枚棋子。
“我也猜不是好事。没等皇阿玛说出口,十三弟突然跪下了。”
“什么?!”我和胤禩都惊叫出声。
“在场的我们几兄弟也都你们这个反应,只是没敢出声。皇阿玛看了十三弟一阵儿,把我们都赶走了,留了十三弟。”
我脑子一团乱,胤禩疑惑地看着我。我更乱了。
“我出了宫就来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现在只能等。”胤禟好像明白我想知道什么。
“如果十四弟在,恐怕就是他跪下了。”胤禟又颇有深意地说。
胤禩低了头,没有表示惊讶。
“不过没想到……十三弟是四哥的人,可四哥当时也不亚于我的惊讶。看来他也不知道。”
胤祥这样失态,不知道康熙会把他怎么样?
胤禟走了,我还在失神。
胤禩坐在桌边,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自己站起来走了。
过了几天,也没有听说胤祥怎么样了,也没人知道康熙和他一起的时候他们说了些什么。
近月底,康熙病中召见胤禩。
他在宫中待了多久,我的心就紧了多久。
他回来说,皇阿玛是感怀往事,像平常父子一样跟他说了很多亲近的话。
康熙像是个孩子,喜怒无常,又奈何他不得。
康熙又是上帝,生杀予夺,悉听其便,我们都是他的臣民。
十一月初一,三阿哥胤祉告大阿哥胤褆咒魇皇太子,康熙削了他的直郡王爵,把他幽禁了起来。
又撤回胤禔所属佐领,其原有佐领和浑托和人口的一半以及上三旗所分佐领全部给予胤禵。
一个月前要杀他,一个月后又赏他。
当皇帝的,后悔也不会说出口。我们也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他给的赏罚,都只能接受。
十四日,康熙又召廷臣商议立储一事。
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及诸大臣以皇八子胤禩请,康熙帝不允,拂袖而去。
我听说了,只是笑。
知道胤礽有再废再立之史,就能知道康熙不过是想让大家给他个台阶,让他不动声色后悔一把,再把胤礽拉回来。
可是他反反复复的心思,旁人如何能知?
我还想哭。
诸大臣这一请,不知又招来康熙心里对胤禩多大的忌恨。
皇帝的位置,未能坐过的人,如胤禩,都抗拒不了,何况坐于其上的康熙?
他着紧这个位置,像一个小孩怕别人抢了糖,什么都顾不上了。哪怕是自己亲生儿子,也不让。谁是威胁,谁就是敌人。
胤禩风头太盛,恐怕物极必反,康熙不会要我们好过。
两日后,康熙释放了胤礽。
这个情况下,众大臣还不懂康熙的意思,就是傻瓜了。
于是终于有人奏请复立胤礽为太子。康熙心里肯定满意了,不再拂袖而去,只是没有当场表态。
他也要矜持一下以维尊严。
月底,胤禩复为贝勒。
折腾了一圈,好像什么都没变。其实不是。
我经这些日子观察康熙的动作,从他的无章法摸出些章法。
我知道,至少胤禩在他心中,已经不复从前。
雅齐布夫妇离我们而去,这点也没法改变。
过了年,康熙忽又追究起推胤禩的事,群臣惶恐。大学士马齐当了一回替罪羊,后来又被释放。
我知道康熙无非就是警告一下诸大臣和胤禩。
三月,终于复立胤礽为太子。
四月,康熙要去出巡塞外避暑行猎,点了胤禩。我们又开始收拾行装。
想起几年前塞外的事,我心头一热。
这次胤祥也去。
他为了我求康熙一事发生之后,我只在过年时远远见过他,这次出巡是不是能说上话?我有些期待。
我形容不出对他是种什么感情。我也一直回避正视这个问题。
他完美,他甚合我心,但是他不是我的。
我们注定不能有交集。
他也没有主动向我靠近,不像胤禵,甚至胤禛,我不时能体会得到他们的感情。但是胤祥,我摸不透。
我一直觉得那一夜对于他而言就是个意外,是他不愿也不屑想起的事。
我也听说他和嫡福晋兆佳氏感情很好。
我猜想我对于他而言,也就是不会经常碰面的嫂子。
但是他那一跪……
我又明白了他的心意。
至少心里有我的,不是么?
一向张弛有度的胤祥,也会乱了方寸,做出这么不理性的行为。任谁都惊讶万分。
我除了惊讶,还感到甜蜜。
可是见了他,我说什么?我们什么都无法改变。
是不是只能将一切都埋藏在心里,永远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可能最好就是这样。
我现在也是在风头浪尖,一有不小心,连累的人不少。这是我所不愿的。
去塞外一路上我反反复复地想,终究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那么接下来可能的相见岂不是更伤怀?真不如不要来这塞外。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一日扎下营帐,胤禩跟着康熙去察看,我留在帐里收拾一下。
忽然进来一个人,破旧的帽子拉得低低的,身上的衣服也脏脏旧旧。
侍卫们都怎么了,放了这样一个小贩闯进来?
我正要大叫。那人冲上来捂了我的嘴,又取下帽子。
这不是胤禵么!
“啊?你怎么来了?”康熙此次没有召他同行。
“你不想见到我?”他又开始耍嘴,边大大咧咧脱下外衣甩在边上。
“胤禩知道你要来么?”
“他知道九哥跟我要给他来信,不知道我亲自来送。”他开始自己倒水喝。
“你们还密谋什么?太子都已经复了。”我压低声音。
他笑笑,不回答我,反而问:“看到十三哥了么?”
“你说什么?”我有点做贼心虚似地抢了他倒的水喝。
“我要是在那儿,也会保你。”他认真地握住我的手说,又有点伤心的样子。
“够了够了,二十板子还不够呢?”我笑着轻轻抽出手,想要转移话题。“你说过的要保护自己呢?”
“那算什么,已经长好了,你要不要摸摸看?”他调皮地笑着,抓着我的手就要往后面送。
“别闹了!”我笑着赶忙跳开。
他还要说什么,胤禩回来了。
胤禩看到他也很惊讶,不过马上又转为欢喜。
两个人就开始嘀嘀咕咕说些我不熟的名字,又夹杂些满语,听得我嗡嗡头胀。
“你们慢聊,我出去逛逛。”我丢了一句就自己出了帐。
还是帐外清爽得多。
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或者去厨子那里看看今晚吃什么。
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两个人。
待我看清了,想改道已来不及。
胤禛和胤祥就这么走到了我面前。
我不敢看,只低低地说:“见过四哥,十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