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五 螽斯（1 / 1）
螽斯羽，
诜诜兮，
宜尔子孙，
振振兮。
——《诗经•周南•螽斯》
原诗祝愿贵族子孙众多，家族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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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里倒是热闹了一阵，夜里的失眠症也缓解了几天。病好了，倒觉得冷清起来。
我开始怕。
我怕夜里等打更的声音等到睡不着。
原来最可恨的不是吵得人睡不着，而是静得人睡不着。
或许有个打鼾的丈夫睡在身边也比孤枕难眠幸福？
我知道胤禩虽然跟彩月有过了，后来竟也都是一个人在书房。
今天他来看我，我已经下了床在稍微活动活动了。我咬着唇想了想，憋出一句话：“你可不可以陪我？我不想一个人睡了。”
是夜，这张大床上再次躺上了两个人。同样的一张床，人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两个人了。
气氛有点尴尬。都不说话。
“你在书房睡的时候，可曾等过打更的声音？”我突然问。
“嗯？”胤禩可能不解。
“噢，没事，睡吧。”
十月，翠儿开始时时犯呕。我找了个大夫来看，不出所料，她有了。
康熙生的好儿子们，怎么都一次一个准？胤禩如是，胤禟如是。幸好胤祥那次给我喝了药……别想别想，怎么又记起这陈年旧事了。
翠儿知道了，又开始哭哭啼啼，说要把孩子打掉。
我指责她说胡话。虽然不是这个孩子不是受到父母期盼的，至少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知道她是没办法。说起来也是拜过堂，不过是跟胤禟那个太监何玉柱拜的。家乡知道了也是笑谈。
我又决计不会买一赠一还了胤禟。胤禟做了坏事还得个孩子，我就要把他孩子留下，偏不给他，看他能把我怎么办。
“翠儿，你放心养胎，我会让你安心生下这个孩子，以后你也不用担心。”
这晚我躺在床上，跟胤禩说：“收了翠儿吧。”
“哈？”胤禩噌地坐了起来。
“她有了孩子了，胤禟的。”我继续躺着说，“我不想把翠儿和孩子还给他。”
“你要我认了这个孩子？”
“那又怎样？反正你也是他（她）伯伯。”我尽量满不在乎地说，伸手把他按回床上躺下，“再说你不是要子嗣么？先凑个数，以后再慢慢生自己的好了。”
他乖乖躺下，沉默半晌，幽幽地说：“我说过，以后你生几个，我便有几个。”
我不回答。
秋去冬来。
我特别怕冷，即使烧炕，过了半夜退了热气，我还是能将热被窝睡成冰窟。所以胤禩照以前的习惯交代了白哥把大被子拿出来，我们俩改睡一个被窝。
睡梦中觉得冷了，我都能找到一个暖炉。早晨醒来，在胤禩怀里。
他对我的心，我如何不知？只是那根刺在心里，拔不出来。久而久之，长进去了。于是他再对我的付出，我对此的刻意无视，都成了自然。
还有我不愿承认的一个理由，我想，心底里不能触碰的一段回忆，那次的感觉。
但我的心始终在挣扎。每天我都跟自己说，今天给了他吧，让他帮我忘记一切吧。可是一想到那让人脸红的事，脑海里忍不住冒出两对交缠的人，而我和他，都不是跟彼此……
我在努力，让这种扰人的联想一天天在头脑中淡去。
直到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初五这天，我们都刻意不提不见的彩月，诞下了胤禩的第一个儿子。
这也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儿子。
大门前挂起了小弓箭。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我们都无法视而不见，这个不知是对是错的后果，就在贝勒府东面彩月——不，现在是胤禩的妾，张氏——的居所。
我作为嫡福晋，也得在堂前接受大家的祝贺。我辨不清自己的感觉，只是像欢乐般地对着宾客们大笑。
我看得出胤禩心里是高兴的，却在发现我看他的时候小心收起了笑容。
这一次他的欢乐，竟是他认为不能与我分享的。
之前扰人的联想不再。横在我们中间的，是一个小婴儿。
一个月后，胤禩的儿子有了名，叫弘旺。
我不得不承认这孩子长得不错，很像胤禩。惠妃良妃见了都说跟胤禩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以前就猜想男人们最得意的事莫过于有个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胤禩换过模子，但好像也很乐意这个新模子刻出的儿子。至少跟现在的自己是一个模子，不是么？
我不是不喜欢，不是不高兴。只是总觉得当我一喜欢、一高兴，就多事了一样。
我凭什么喜欢，凭什么高兴？
于是处于一个尴尬的情境。
但是带孩子进宫里给惠妃良妃看，都是我抱着，因为我是嫡福晋。彩月倒像是个随行的奶娘。
这让我越发不是个滋味儿。
胤禩每夜还是来我房里，只是睡前习惯去看看弘旺。不知因为是第一个孩子还是现代男人不似古代男人般无所谓，胤禩对于孩子的关心明显超过他兄弟们的行为。
我有时也会想，如果是我给他生的孩子，他会不会更喜欢些？
而这个假设，恐怕永远都不会成真了。
家里有了个孩子，日子就过得快起来。虽然我、彩月、白哥为了弘旺被折腾得够呛，每日都辛苦，但是顾不得想别的，倒是件好事。翠儿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我们也得常顾着那边。
五月，翠儿终于生了。是个女儿。
这下家里真的热闹了。
胤禩多年没有子嗣，今年一年就得了俩，虽然比起其他阿哥着实算不得什么，想胤禵去年底就得了两个儿子，不过毕竟胤禩的嫡福晋可是著名的多年无出的第一妒妇我舒恕啊，不得不说是京城一大年度新闻。来贺胤禩得了千金的人不比头次弘旺出生来的人少。
胤禩于此有口难言，我心里暗暗有些报复的痛快，还一次惩戒了俩。
胤禟和董鄂氏到内堂看孩子。
我不动声色。他们俩应该最能看出孩子像谁吧。
果然，董鄂氏变了脸色，小心地看胤禟。
胤禟一脸更是难看。“你跟我来。”他要把我拖到另一间房。
我心里暗爽着跟了去。
“你实话告诉我，翠儿的女儿是不是我的？”
“那是我们家的。翠儿也不是你叫得的，她现在是你八哥的妾。”
“你……”胤禟气得语塞，“你这是打什么主意？”
“你家孩子也不少，干嘛到我这儿来抢？我再说一遍，这孩子不是你的。”我就是不松口。
胤禟稍稍平复了情绪，静静地说：“我会差人送些吃穿用度过来。”
我跟胤禟算是扯平了。他得了教训了，而且也还知道负责，主动付抚养费。
“还有，叫你的人去扬州接毛家夫妇俩来看女儿和外孙。”我更不客气。
“好。”胤禟跟我也发不出气了。
有人得孩子，也有人失孩子。八月，随康熙出巡塞外的十八阿哥病重，到九月就殁了。过几日，康熙又在行宫宣布废太子胤礽，将他幽禁了起来。
此事一出闹得沸沸扬扬，胤禩回来得也晚了。
这日他回来神色凝重，我替他宽衣时他一直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了，问：“发生了什么吗？”
“张明德被抓去刑部了。”
“什么！”开始了么？“我不是早叫他离开京城么？”
胤禩低了头。
我抓住他臂膀，“你也留了他，是不是？”
“张明德有心助我。”
“那是害你！”我紧皱了眉头，怎么不信我呢。虽然我知道得不多，但那毕竟是史实啊。“你们还做了什么？”不知道还有没有补救的余地。
“张明德自告奋勇去刺杀二哥，我没准。”
真的是宫廷斗争了。我像被抽了气，蔫在了床边。
“你真的想当皇帝？”我缓缓地问，抬眼看他。
他没有回答。
“那个位置真的那么吸引人？连你一个现代人都想？”
他走过来坐在我边上。“从来没想到会离它这么近过。”
我不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老天安排我进了这个身体，就是要给我一个机会。”
“你应该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胤禛。这是注定了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们来到这个时空，根本就是打乱了历史。谁知道以后的历史会怎样写呢？”
“那为了这个尝试，你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不惜？譬如失去我？”我看着他，眼泪快要涌出。
“不会的，不会的。”他搂住我，轻轻地吻着我的眼睛，像是安慰我。
那我会不会失去你？我心里问道。
你说来到这儿，做我们自己就好了。你现在，就是在做你真正的自己么？
第二日，我就急急地去隔壁找胤禟，可他又怎会还待在府上？这几日，怕是他们几个都在奔走活动着。我差去寻胤誐、胤禵的人也都报说不在府上。
我只是想叮嘱他们谨言慎行也不能么？
他们在忙的事情，我帮不上，只能在这儿坐着干着急。
越想越着急。
忽然胤禵匆匆来了院子里。我见了他，激动得冲上去，几乎撞进他怀里。
他稳住我，问：“你这么急找我什么事？我只过来一会儿，马上就要走。”
“你们不要卷进去，好不好？”保住一个是一个，我不想你们有事。
他愕然，又锁了眉头说：“你不用管。”
“我怎么不管？你们任何一个出了事都不好。”我急了，怎么可能把我排除在外，“你跟表哥说，跟胤誐说，都不要莽撞，不要轻举妄动，听我一次，好不好？”
他探寻似地盯着我，“我也是你关心的人里的一个，对么？”
“当然！”
“够了。”他舒展眉头，笑了。
“屁话！”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我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了，骂他，“不可以有事，知不知道！”
他收了笑脸，严肃起来，对着我的脸认真地说：“有时候由不得我们，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如何不知。正面承认这一点，我泄了气，握着他臂膀的手也松了。
他看我黯然，揽我入怀，“放心，我会保护自己，”他顿了顿，“还有八哥。”
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我觉得安心了许多。忽然又意识到正在院子里，人来人往看见这暧昧的样子怎么办，挣脱了他。
他又笑了，说：“我走了。”
目送他离去。我又开始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