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三 谷风(1 / 1)
行道迟迟,
中心有违。
不远伊迩,
薄送我畿。
谁谓荼苦,
其甘如荠。
宴尔新昏,
如兄如弟。
——《诗经•邶风•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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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董鄂氏,我仍是呆呆的。
因为有老公相伴,我才在这里活得这么大胆。
不用在乎很多的羁绊,敢撒野,因为知道老公疼我,他理解我。
因为有他,我常常忘记身在什么时候。我可以任性,不按照这里的法则生存着。而他,却默默地承受着压力。当他为环境而改变去适应的时候,我还留在他给我的小天地里,放肆地活着。
我觉得自己好自私,好傻,有十全十美的老公,却从没认真为他考虑过。总是一些小事情,想起来了,就打着为他着想的旗号,张罗一阵,其实也不过是打发自己无聊生活的时间罢了,可曾真正设身处地体谅过他?
他现在的身份,他的责任,他的将来……他在外所遭遇的一切,肯定并不仅仅限于亲事子嗣之类,但是我都不知道,更别说与他并肩作战了。
再想到他近来对我的“无理取闹”一味忍让。我自己犯了错,却是他在承担。
我好生后悔。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府里……不行,我要回去!
我想立刻扑到他的怀里!把这些年欠他的爱,都补上!我要亲口对他说:我爱你,对不起!
下定决心,才发现我已经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了许久,天已经黑了,其他房里上了灯。
我赶紧向惠妃道了别,要宫人给我备了一匹马在宫门外,先行回去。白哥留下来整理东西等马车接。
我顾不得惠妃笑我归心似箭。我一心就只有老公。我恨这宫里的路这么长!宫门到府里的路也这么长!我在马上,第一次体会到了风一样的感觉,夹杂着悔意和思念。
门僮懒懒地开了门,见到我“福晋”两字未完我就冲他笑了一下直奔书房。
为什么贝勒府也这么大!为什么回廊弯来拐去拖延着我见到老公前的时间!
老公见到我不知道怎么吓一跳呢?等他反应充分后一定会激动地抱起我来吧?我边狂奔边幸福地想着,忍不住笑。
到了书房门口,我急急地敲起来,“老公老公!”推了,没推开。我继续敲着。
过了一会儿,老公的声音响起来:“来了。”
脚步声从房内由远及近。房门打开。我扑上去搂住他。
“老公老公,我回来了!”我还激动着。
“哦。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老公也搂上我,松松地。
“想你了呗!”我笑着放开他,想好好看看他。
只有内屋有暗暗的烛光,但因为在门口,月光照进来。我这才看到老公穿着亵衣亵裤。
“你这么早就睡了?”我觉得很奇怪,不由往内屋看去。觉得空气里有种异样。
我的心猛跳起来。下意识地往内屋走去。异样的味道越来越浓。
我走得不快。潜意识里在等着什么?
老公没有说话,跟在我后边。
炕上只有凌乱的被子。
可是这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我用自己都没听过的声音喊道:“出来。”并不重,但是已经颤抖了。
一个女人,搂着衣服,从书架的暗处走出来,跪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这是什么情节?老天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情节!
我已经不想说话。这不是真的。我还在宫里,睡在惠妃的厢房里,我正在做梦。大叫一声把自己吵醒吧?我已经尖叫起来。
“福晋福晋,”那女人跪着挪过来,抱住我的腿,先哭起来。
怎么没醒?怎么还在这里?这个声音是谁?这么熟悉?
“彩月!”我抱住她□□的肩,晃着,“彩月!为什么是你?”
眼泪已经下来。我的幸福呢?我以为我握着的幸福呢?
我记起这个让我觉得幸福的人,看向他。烛光下他的脸影影绰绰,竟看不清,再也看不清了。
彩月哭喊着:“福晋,您别怪贝勒爷。爷是爱您的呀!”
“爱我?”天大的笑话。“张彩月,你到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胡话?”
“福晋,真的,你相信我!贝勒爷是爱着您的,我也爱着您!”
啪!我扇了她一耳光。“胡说!住嘴!”
彩月不管被我扇过的脸,还扯着我。“福晋,您不要奴婢说,奴婢死也要说!我知道贝勒爷爱着您,只爱您一个,我哪怕当生孩子的工具也没关系!我承认我喜欢爷,但是我更喜欢您!我不能让您背骂名。您不想看到别的女人进府里……我给爷生孩子!不用别的女人进贝勒府!”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信。
“福晋……小姐……”彩月涕泪交加,“自打您救了白哥回来,我就更不能让这么好的福晋受到伤害,我就打定了主意……您和贝勒爷不能没有子嗣啊……我不要名分,我就要替您生下孩子……您别怪贝勒爷,是我算计了他,是我勾引他的……福晋啊。”
“老婆……”老公这时候从背后抱上我。
我哭不成声,挣脱了他。“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我喊着,跑了出去。
我一直跑出府,翻身上了骑回来的马。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想冲出去,冲出去,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见。
尽管风不断吹散我的泪,我还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一个劲儿地策马。
不知跑了多久,马突然不干了,嘶叫了一声,前蹄高扬,差点把我甩了下去。我这才意识到,有点惊慌。
什么时候又来了一骑,拉住了我失控的马。
胤禵。
皇帝来了我也不想见!我下马,就要继续迈双腿跑开。
胤禵冲到我面前,抱住我,轻声抚慰:“没事的,没事的。”
我用力推开他,甩了他一巴掌:“滚!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胤禵突然抓住我,就把脸凑上来,疯狂吻我。
我拼命挣扎,不惜咬破他。终于推开他。
他嘴角流出了血,扭头吐了一口,看着我。我只是看着他,呆了。
眼泪又涌出来。我狠命拍打他的胸口,喊着:“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我的幸福呢?我的幸福不见了,不见了。”
他任我打着,直到我抓着他衣襟埋到他胸前哭起来。
我们一人牵着一匹马,走着回贝勒府,都不说话。
快到了,我泪干了,问:“你怎么会跟来?”
“你忘了孙泰常明我还没撤走呢。”
“那,今天的事……连他们也知道了。”我的声音低下来。家务事,却这么多人知道了。那么大动静,府里上下怕也都听到了。
“他们是我亲信,你放心,什么话都传不出去。”他的声音也低低的,我都怀疑快听不到。
“况且,”他迟疑了一下又说,“你别这么大反应的话,这根本也不算个事儿。”
我没有回答。
回到贝勒府,我谁都不理,什么都不听,径直走回房,闩上门,直接躺在床上,睁着眼。
就这么到天亮。
再到天黑。
我起来。没有想通不想通,我只是知道我能做的,很少。
我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条绳,怎么也扯不断。
且不说这夫妻关系是不可能改变,即使这封建社会突然开新风能离婚了,回不到现代,我们仍然还是一体。在这个地方,只有我们是同类,只有我们能懂对方。
可是我还懂他么?他真的还是那个人么?
说我相信他变了爱我的心,其实我内心也知道答案是不。虽然至今没听到他的解释,我却依然觉得他还是爱我。但是他想要孩子,越多越好的孩子。
不,不是他要,是胤禩要,爱新觉罗•胤禩要的孩子。
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本就是胤禩,他就是天注定了的胤禩的命。而之前现代发生的一切,也都不是他的真命。
他属于这里。
那我呢?我属于哪里?
我拉开门。门外跪着两个人,彩月,白哥。
见我终于开了门,两个人都露出笑来,跪上来叫我。
“我饿了。”
“我去叫厨房备饭!”“我去叫贝勒爷!”两个人都吃力地站起来,又都站不稳。我关了多久,她们就跪了多久吧。
我径自去厅里坐着等饭。不一会儿胤禩也得了消息奔过来。不敢说话,先坐在我旁边,瞧我的脸色。
我也不看他。
他忽然像下决心地说:“老婆,我不会再碰别的女人。我的孩子,都由你,你生几个,我便有几个。”
“别,”我不露任何情绪地说,“要做就做到底。如果彩月没有生下你的孩子,你们也别来见我。”
“这……”
“还有,”我又说,彩月不知何时也停在了门口,“不能不给她名分。否则她所说的为我做的牺牲还是白费,外人照样说我容不得人。”
功利主义是吧,大家都功利主义好了。
而我们之间的裂痕,终于永远也补不上了吧。
春天又来了。而我的心里,一直在下雪。
一夜,月光皎皎,我提了壶酒,坐到院子里。喝了几杯,一个人有点无聊。
“出来,陪我喝酒。”我大喊。
知道我喊的是他,“嗖”地落在我前面跪下。“福晋。”
我瞄了一眼,“孙泰,今晚你值班呢?好好,过来坐下,陪我喝几杯。”
“福晋,”孙泰已经站起来,面有难色,“酒恐怕还是算了,十四爷交给的差事不敢出了差错。”
“那你就坐下陪我说说话吧。”我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孙泰侧身坐下,只坐了一半,仍然保持着恭敬并警觉的样子。
跟孙泰常明虽然见过多次,话倒没说过多少。我就闲话家常起来,随便问他的情况。
“哦?你是岭南人哪?”口音不太像了,已经。果然跟了十四很多年了。
“嗯,”孙泰还是小心翼翼地答着,“上次……上次听福晋在草原上唱的歌……奴才当时很感动……”
哦,那首粤语的《花正好》。
“当时十四爷听说是南粤话,就让奴才讲了一遍歌的意思。后来也许久没说话。”
胤禵他,还这么当回事……
“还有……篮球……十四爷第一次在多罗贝勒府看了回去,就做了一模一样的筐子和球,让我和常明苏伯陪他打。八爷生辰那日回去手上不知道为什么带了伤,也还是不管不顾地打球,劝也劝不住……”
我听这走势越来越不对,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福晋哪,您还不明白么?”孙泰他偏不听话,“我们十四爷,他心里有您啊!”
“别说了孙泰!”我噌地站起来,“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么?大逆不道。你只是个奴才!”
孙泰给我跪下。“福晋,奴才知道!奴才只求福晋您知道十四爷的心,就别再糟塌自己了。您不开心,十四爷在府里也不开心。”
“够了!”我丢了酒和人,回自己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