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1 / 1)
苏凤正要说话,却听一声冷哼从身后传来。众人均向他身后看去,他亦转身,却见一身着二品大员朝服,年约三十,留着一缕长须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众人纷纷向其行礼:“施大人!”
苏凤立刻知道来人是谁,亦抱拳道:“原来是施木施大人!苏凤有礼了!”
施木冷哼道:“不必如此故作姿态!你不止流连烟花场所,竟还大肆挥霍,购买数十名青楼女子入府作乐,此等行为,实在是有辱朝中官员的尊严!我等实在不耻与你同朝为官!”说罢袍袖一摆,大有不与他同流合污之意。
苏凤隐隐可以感觉到身前身后不少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与施木的对话。微微一笑,苏凤道:“施大人说的是!只是苏凤有一事不明,不知施大人是否可以解答!”
施木不料他丝毫也不恼怒,竟还面带微笑,不由更加愤怒了。只是苏凤到底是皇上亲封的飞凤将军,位列正二品,他也不好太过无礼。当下双手向后一背,他冷冷道:“苏将军请说。”
苏凤笑道:“施大人方才说在下流连烟花场所,不知从何得知?是施大人在花街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
施木道:“虽是道听途说,然而有道是无风不起浪,难道众人都如此说,还会有假?”
苏凤笑道:“众人皆如此说,就是众人都没有亲眼所见了。有道是‘三人成虎’,不知施大人可知,此话何意?”
这时,一开始挑衅的那个矮胖男子道:“老夫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苏凤道:“王大人在哪里见到我的?”
王林道:“花街之上!翠薇居前!我在那翠薇居内喝酒时亲眼看见你从门前走过,绝对不假!”
苏凤点点头:“如此说来,当时王大人正在翠薇居中逍遥自在了?不知王大人这算不算是流连烟花场所?既然王大人当时便在翠薇居内,不知是否看见我有没有进入翠薇居?”
王林讷讷道:“虽不曾见,但你去了花街,却是不争的事实!”
苏凤道:“你既未见我进门,何以断定我便是去寻花问柳?倒是王大人,自己也承认自己当时便在那翠薇居内,我看,王大人你流连烟花场所,才是不争的事实罢!”
“你……你……”王林一时气愤,却也说不出话来。
施木道:“苏将军不用在此逞口舌之快!即使你没有流连烟花之地,然而你府中那数十名青楼女子,却是人人皆知,如今已在这京城大街小巷广为流传,实在是丢尽了我北冥官员的脸!”
苏凤笑道:“施大人啊施大人!这京城的青楼,你知道有多少家吗?二十八家!这京城每天晚上逛青楼,开盘子,留宿,出局的,你知道有多少人,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北冥大小官员吗?在场的诸位,”他扫视了一遍一直围着他们的武官,和左门前一直看着这边的文官,又道:“在场的这上百名大小官吏,又有几个敢拍着自己的胸口说,自己从没去过青楼,从没逛过妓院?即使是为官清正,办案公正,素有青天之名的施大人你,就敢说自己从没逛过青楼,从没去过那为你所不耻的烟花之地吗?”
施木脸上忽青忽白,怔了半天,终于道:“我施某人为人光明正大,去便去了,也不否认。然而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偶尔去喝个酒,轻松轻松罢了!却不似你……”
“我怎么了?”苏凤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不过是赎了几个青楼女子出来作我府里的下人罢了!我甚至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家青楼留过宿!”
见施木一脸的不赞同,却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不由大笑道:“我明白施大人的意思了!你们一个个去过青楼没关系,逛过妓院也没关系!而我,虽然没有流连烟花场所,却将这些可怜的女子,被你们糟蹋了的女子赎了出来,我就罪过了!是这样不是?施大人!施青天!你怎么不说话了?苏凤说的,可有一句不实?若有异议,你大可说出来!这里这么多官员在场,就让大家说说!我苏凤,何时‘流连’烟花之地了?我又有哪件事情,丢了北冥官员的脸?嗯?”
黄连见众人均有些尴尬地不说话,便上前道:“好了,四弟,你不用再说了。够了。”
苏凤笑道:“不够!远远不够!我想问问这里的所有人,凭什么他们欺压这些女子便是理所当然,而我赎了这些可怜的姑娘便错了?谁不是自己的娘亲十月怀胎生下的?谁不是爹娘心头的宝贝!这里的官员,谁又有资格来教训我!我行得端,坐得稳,不怕人言!我将军府里的下人,也轮不到人来说三道四!”
施木道:“依你所言,你赎那些姑娘倒是为了解救她们了?只是,既然如此,你又何不放那些姑娘们自由?如今将那二十多个女子留在府中,其心可见一斑!如今却来这里大言不惭,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苏凤刚要开口,却被人拉住了衣袖,回头一看,却见望春早已泪流满面。
望春向着施木盈盈一礼,道:“施大人,各位大人。请莫要再为难我家将军了。我与众位姐妹们被将军赎出,如同再世为人。将军将我们赎出后便立即言明,若想离开,大可自行离去,将军不仅放我们自由,还会给我们银两,让我们自寻生计。是我们姐妹,希望将军收留,方才留在了将军府,以报答将军再造之恩!
将军看我们可怜,方留下我们,做些差事。而自昨日我们进了将军府,将军却不曾对我们任何一人有何不轨举动。将军待我们恩重如山,且十分尊重。望春知道,此处并无我等下人说话的地方,只是希望各位莫再冤枉我家将军。奴婢的名声没什么关系,可是望春实在不希望因为我们姐妹,连累了将军的英名。”
说着,她竟跪倒在地,痛哭不止。
苏凤看也不看施木,上前将望春扶起,冷冷道:“望春,我早已说过,你如今既是我将军府的下人,便再不是从前花街的姑娘了。身为我苏凤的随从,怎可轻易向人跪拜!”
“将军如此,十分不值。”望春抬起头来,看向苏凤:“望春实在不忍将军因为我们姐妹被人冤枉。”
苏凤道:“那是我的事。身为我的随从,你也该有些体面。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况且,”苏凤转过头去,将在场众人一一瞧了过去,最后将目光停在了目瞪口呆的施木身上,“这些人满心的龌龊念头,满脑的男欢女爱,又岂能了解你家将军我的心思!你就别在此白费口舌了!若真想给你家将军争些面子,就好好努力,把那些自栩本事的男人,都比了下去,方才给我长脸!”
施木听了苏凤的话,不禁有些怔愣,不由道:“苏将军,你……你真的……”
苏凤冷笑道:“本将军时刻思虑着前方战事,士兵训练,实在是不如施大人有这个闲情,留恋温柔乡!”
说着,右门已开,苏凤不再理会呆愣的众人,对望春道:“我去上朝,你便在此等我,不得乱跑!明白没有!”
望春点点头,于是苏凤对祖朝、黄连道:“大哥,二哥,我们走吧!”说着便拉着祖朝和黄连,率先向门内走去,没有向早已立于身旁的司马胜投去一眼。
进了宫门,又上了朝房。苏凤不免有些烦躁,他们先前在宫门前等了那么久,此刻终于进了宫,竟还要在朝房耗上半天。就算卯时未到,可是所有上朝的官员已经到齐,皇上为何还不出现?所谓早朝,就是要在万物苏醒前制定好一天的决策,不是吗?如此拖延,不仅耽误了他们的时间,也会导致一些紧急事务得不到妥善处理吧。
终于等来了太监那尖细绵长的声音,苏凤与一众文武官员一同来到大殿上。他第一次上朝,完全不清楚各种事物,不过他知道,只要跟在祖朝黄连身后就可以了。他与他们同样身为正二品大员,被封却是最近的事,跟在他们身后,绝对不会有错。
当他们均站立到自己的位置上后,皇上终于进来了。一袭明黄色的龙袍,配上项上奢华的冠冕,在初生的朝日映照下,明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苏凤与其余众人一道跪迎,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悲哀。清儿,我的清儿,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远了?
“众卿平身!”朝上传来龙椅上那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依旧清朗,却懒懒的声音。
苏凤与其余众人一同站了起来,目光不自主地看向上方的男子。不意外地,完全看不到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在条条珠坠下,他的脸,像是与苏凤隔了整整一个世界。
失落的余光瞥到一旁的珠帘,苏凤心里微微一凛:垂帘听政吗?虽然一直都知道朝政大权落于太后之手,但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干涉,却还是叫苏凤不由感到一阵压力。
皇上在上面歪在龙椅之内,懒洋洋地看着所有人,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太监总管荣公公一旁重复着每天的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事禀报。”一个年迈苍老却仍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声道。
苏凤转过头去微微看了一眼,却是个年约六十,却仍精神矍铄的文官,身着三品朝服,想是任侍郎一职了。
皇上却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只道:“冯卿家,朕不是已着户部拨了十万两白银给你修筑堤坝了吗?你还要什么!”
冯?苏凤心里一动,莫非是工部侍郎冯举?
只见他再次上前,郎声道:“皇上!崇河绵延我北冥七个大城,共有四处决堤,仅靠那十万两白银是绝计不够的啊!如今河岸的百姓纷纷逃难,被大水冲走的百姓、粮草更是不计其数!请皇上可怜可怜那些无辜的百姓,再拨些银两修筑堤坝,以救灾民吧!”
“皇上!我户部所发的赈灾粮也远远不够,受灾的每个州、县,几乎每天都有上百人饿死,周围的城市有大量的流民涌入,各地知事为保本地安宁只好关闭城门,将灾民挡于城外,放任不理。皇上,我北冥难道要坐视子民生死于不顾吗?”苏凤看了眼与冯举一同跪在地上的户部侍郎,心下暗暗猜测——出来的这两个都是六部中的三品侍郎,各部正二品尚书却不出头,只在后观望,看来这户部与工部如今仍在犹疑不定。
想到这里,他心下有了计较。上前一步,苏凤道:“皇上,末将有一计,可解赈灾之难。”
龙椅上的轩辕清终于有了反应,虽然只是一瞬,苏凤却可以肯定,方才他看着自己,眼睛亮了亮。
“苏卿家直言无妨!”他懒懒道,仿佛连看他一眼都嫌麻烦。
“此事说也简单。户部希望能多些赈灾粮,工部则希望多些赈灾银。其实这些粮草、银两不必定要国库拨给也可以解决。”
冯举看向苏凤道:“不知苏将军有何高见?”话虽客气,苏凤却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所流露出的怀疑与不屑。
苏凤笑道:“冯大人可知,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的道理?既然崇河横跨了我北冥江南七个大城,那么受灾最为严重的,自然是江南这些大城了,如今就以江南为例。江南乃是我北冥最为富庶的地区,如今既然自己家门口受灾,让那些城中的富户拿出他们库存的粮草赈灾,取出他们积存的银两雇佣工人修堤,不就可以了?”
冯举目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苏将军打的好算盘!自古无商不歼!让那些商户每天全额缴税都很困难了,更遑论让他们无偿地捐献粮草银两?苏将军,这不是你在前线带兵打仗,后方自会有粮草源源送去!赈灾之事,苏将军就莫要多言了!既无有用之计,就莫要再浪费我等时间!”
苏凤笑了笑:“冯大人太过性急了些。苏某何时说过,要他们无偿捐献银两粮草?”
“哦?”秦尚看向苏凤,目光中露出些许期待,“如此说来,苏将军心中已有了计较?”
苏凤点头:“不错!这商家既然最是看重利益,咱们就以利相诱。我们与天狼人的仗刚刚打完,粮草自然不多,又支付了那许多的阵亡士兵抚恤金,国库没有充足的银两赈灾也不足为奇。不过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以我北冥的繁荣,相信不用多久,国库便会再次充盈起来。只是这赈灾之事却等不到那时,我说的没错吧,秦大人?”
秦尚震惊地看着苏凤,目光中难掩惊讶:“苏将军一介武将,不想竟也如此了解户部之事!不错!战争中我北冥士兵消耗太大。征兵的费用,抚恤的银两,国库如今早已不复之前的充盈。此次拿出十万两修筑堤坝,已是所能支付的最大限额了。至于粮草,就更是无能为力了。不想苏将军回京不过短短数日,且从未去过我户部,竟也如此了如指掌。秦某实在佩服!”他拱了拱手,又道,“不知苏将军有何良计可使得江南富商出钱赈灾?”
冯举亦将目光投向他,虽仍带着满满的怀疑,却有一丝的希望,一闪而过。
苏凤笑道:“方才我已说过了,商人最重视的便是利益了。我们可以令各城的知事将他们捐献的银两登记下来,以此作为依据,将来缴税时,免除他们一定的税额。例如,捐献五十万的,免除他们本年一成的税额。捐献一百万两的,免除两成。五百万两,则免除三成。当然了,这只是举个例子,具体的数字自是由户部各位大人商量一个具体的法子。
至于粮草,则更是简单。捐献一定数字的,由朝廷发给嘉奖牌匾,既宣扬了朝廷体恤百姓的仁德,又给那些商家无形中提高了身份地位,试问历来不受人尊重的商家,若是有了这样的好处,又岂会不争先恐后捐银献粮?如此一来,粮草钱银均已解决,赈灾粮和堤坝就都不用愁了。二位大人觉得我这个法子可还好?”
一时间,朝堂上无人说话,苏凤见众人俱惊愣当场,不由有些无奈。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炽热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循着这道目光,他看向龙椅上已经恢复了一副懒洋洋的坐姿的轩辕清。
错觉吗?
轩辕清此时虽仍懒懒地歪在龙椅上,心里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这样与众不同的言论,这样出人意料的决策。从来就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他看着那个将面目隐藏于精致的面具下的青年。他应该刚好十五岁吧?见他之前,王爷早就仔细调查过他。所以,他很清楚这个人参军以来的一切。他的武艺,他的兵法,他的谋略,甚至他带兵的方法,全部都是超凡绝伦的!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总能收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本来以为他不过是于武艺兵法上颇有天赋罢了。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举手投足散发着无比的自信,谈笑生风里便解决一件大事的青年,却没来由的,叫他想起了心里那个人。那个与眼前的人表面上看来绝无半点相似之处的人。
可是,为什么他的感觉,却如此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