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1 / 1)
几人便又说些闲话。司马胜道:“四弟!这里太过简陋了!如今我们既已回府,改日我便取些茶叶和酒带给你吧!”
苏凤笑道:“又不在这里久住。不知哪天便要出征了,要茶叶做什么。”话是这么说,他却想到了姬千鹤送他的那瓶红茶。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告诉司马胜等人。
司马胜笑道:“即便如此,喝些茶也总不为过。军旅生活本就很苦了,如今既在京里,稍微轻松些也没什么。而且你放心,天狼人看来短期内是来不了了。”
“哦?”苏凤道,“为什么这么说?”
司马胜笑道:“我们安排在齐日的探子飞鸽传书。这天狼三王子当真不可小觑!原来他在出征前就已安排了七王子带领一批精兵隐藏在西京一旁的山谷中。如今这批精兵与三王子那五百铁骑兵已经汇合。如今拿下西京,灭了六王子一党已是指日可待。你想啊!到时皇族中便只剩了他三王子,以及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七王子。那时,他自然要大举清除朝中异己,确保自己继位无碍了!在那之后,他才会兴兵北冥!只是到了那时,就当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了!所以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苏凤点点头:“好处是,这段时间足够我们所有步兵进行集训,改造成骑兵了。他整顿朝政,刚好给了我们整编军队的时间!坏处则是,一旦他整顿完毕,则国内再无忧患,他可以集全国所有兵力,全力进攻我北冥边境。到时便是你死我活的一场硬仗了!”
黄连笑道:“四弟,你错了!这不是你死我活!是我们不得不赢啊!我们若是败了,则有亡国的危险,而他们若是败了,以太后等人的性格,是断不会趁胜追击的,到时最多与他们签订协议,叫他们赔些个银子罢了!所以,他们可以败,我们,却完全没有退路可言!”
司马胜道:“还不止如此!齐日国除了与我们北冥接壤的平原外,与北方瓦尔有山脉阻隔,与赫连接壤的南方则有大片气候恶劣的沙漠围绕,可说几乎不用担心别国入侵。而我们,却不能像他们那样集结所有兵力,我们必须同时分兵防守北方和西南边境,以防瓦尔和赫连乘虚而入趁火打劫!”
苏凤道:“如果能分化他们三国之间的关系就好了!即便不能相助,只要他们不与天狼人联合起来一同进攻就好!否则可真是回天乏术,天神也救不了我们了!”
祖朝道:“以他们素来的行事风格看,他们很有可能持观望态度。一旦我们,或是天狼人,有一方即将战败,他们再插一脚进来,在战争结束后坐食渔翁之利。”
苏凤摇摇头:“不要忘了天狼三王子的名声可不是靠他那张脸蛋换来的!这个人绝不可轻视!他极有可能一边在国内平息内战,扫除异己,一边派遣能言善辩的心腹高手前往两国游说他们与其联手!若是待到开战后我们才发觉,那事情就无法挽回了!三哥,你最好立刻进宫,面见皇上或是太后,立刻派遣我国的使臣,带上礼物,与瓦尔人和铁真人建立外交。即使不能让他们站在我们这边,至少确保他们不会与天狼人联手!将此事缘由解释清楚的话,我相信在这样重大的利害关系面前,即使是太后,也绝不会毫不放在心上的!”说到最后,苏凤突然紧张起来,立刻对司马胜催促道。
司马胜点点头,亦觉事态紧急,立刻与三人告辞离去。
他那边刚走,黄连便与祖朝道:“天色已晚,我们也不再打扰四弟了,我们这便回去了,你吃过晚饭便好好休息吧,不要多想什么了。你的为人,我们都清楚,别人若要说些什么,便由得他们去吧!想开些!知道吗?”
“大哥二哥不必担心,四弟已经想开了。”苏凤点点头,知道他们是为自己担心。
看着他们出了营区,苏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闩了门,他便上了床,开始打坐调息。之前中的春药虽说药性并不强,但是他到底喝了许多,之后又在那凉水里泡了半天,现在好容易空了下来,又已经决定不再沮丧,自然打点好自己。身子没了,便一切都完了。这点是爹爹以前告诉他的,他后来流浪在外的一年里便常常觉得,爹爹说的实在太对了,若不是自小习武,体制较常人要强些,又哪里挨得过那些凄楚的日子。
调息完毕,刚睁开眼,他便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却是祖朝。往他身后看看,却没有人了,苏凤一边纳闷着祖朝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一边将他让了进去。
“大哥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苏凤将祖朝让至桌边,给他倒了杯水,问道。
祖朝却不答话,只将手里的篮子取了出来,将里面的四盘菜逐一取了出来摆在桌上,又取出一壶酒、两只酒杯,一一摆好。
苏凤见他不说话,只好在一旁等着。及到接过他递来的筷子,苏凤颇有些忍耐不住时,祖朝终于开口了。
“四弟,你……知道三弟对你的感情吧?”只这么一句话,苏凤便如遭雷击般,僵立当场,动弹不得。
半晌,他眨眨眼,笑道:“大哥你开什么玩笑?这么晚了,大哥来这里就是为了拿四弟取笑不成?”
祖朝盯着他看了片刻,道:“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苏凤停下笑,认真地盯着祖朝看了半天,见他一脸严肃,神色颇有些凝重,叹了口气,道:“大哥,你若不是开玩笑,那便一定是你弄错了!”
祖朝道:“苏凤!你不要逃避了!三弟看你的眼神与别人全都不同,我又怎会看错!他时时刻刻地看着你,总是特别地关心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苏凤摇摇头:“大哥这话错了!三哥自然关心我,我也关心三哥,可那都是因为我们是结义兄弟啊!难道,三哥便不关心你和二哥吗?大哥,一定是你想太多,误会了吧。”
祖朝不说话,只闷闷地喝了杯酒,道:“我知道你一时半刻很难接受,可是事实便是这样。我与你二哥早就发觉了,只是担心你会因此而烦恼,所以一直没有对你说。可是你要知道,感情的事,一旦陷了进去,就很难拔得出来了!当年我便是如此。我对我妻子爱得太深了,自从她过世后,纵使没了唯一的儿子,我也再难爱上别人。不怕你笑话我,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有时候还是很想她,也不知道她死后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见到我们的儿子,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儿子。”说着,祖朝抹了把脸,又喝了杯酒。
苏凤见他难过,却不知怎样安慰他,只担忧地看着他。
好在祖朝很快便恢复过来,笑了笑,道:“你看我,说着说着怎么就说到自己了。呵呵!四弟,我是想告诉你,三弟的感情是要不得的。这不仅会毁了你,更会毁了他自己,毁了许多人的!趁着现在,他的感情投入得不深,赶紧让他醒悟过来吧!晚了就真的会来不及了!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的!虽说你二哥主张先不告诉你,让他母亲劝他娶亲就是,可我却总觉事情不那么好解决。三弟平日里虽说很好说话,可是这样大的事,他又岂会那么容易答应?总之你是找他谈谈也好,立刻娶妻也好,一定要让他认清现实,及早抽身啊!”
苏凤愣了半晌,方道:“找他谈,怕会伤了我们兄弟情谊。至于娶妻纳妾,更是不可能。我如今才十五岁啊!难道大哥忘了?咱们北冥男子,要到十八岁及冠成年,方可娶妻啊!”
祖朝道:“及冠前虽不能娶妻,却可纳妾啊!况且即便是现在伤了他的心,也总比让他日后痛苦来得好啊!若是现在不说清楚了,以后他只会越陷越深,到最后怕是真的会万劫不复了!”
苏凤犹豫了半天,拿不定主意。
祖朝叹了口气:“我也知道突然告诉你,你定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你的为难,我自是清楚,可是,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总不能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走向不归路吧?四弟,我知道,你对三弟也很有好感。你不用解释,”他见苏凤张口欲言,忙道,“可是,你要分清兄弟间的感情和男女间的爱情它不是一回事啊!你还年轻,没有爱过什么人,所以你可能会分不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是大哥是过来人,大哥告诉你,这是不一样的!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你真正爱着的,愿意以性命来保护她的人,那才是爱情!懂吗?”说着,他怜惜地看了眼依旧低头不语的苏凤,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哥知道你很辛苦了,我也不想让你再操心这么多事,可是,唉!有些事,始终要面对,逃是逃不掉的啊!”
摇摇头,他走了出去,顺手将苏凤房间的门带上了。
走了几步路,祖朝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黄连:“你都听见了?”
黄连点点头:“也罢!反正早晚都要让他知道。只是这一天,真是够这孩子受的了!唉!”
祖朝道:“此事宜早不宜晚。走吧!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转眼便到了第二天。校场上,所有士兵分步兵和骑兵两部分列队整齐,接受陛下的赐见。
苏凤站在第一旅前面,面无表情。他在等待,等着看看这个新帝究竟是怎样的人。他知道传言如何,可是还是要找机会接近一下才知道真相。今天就是第一步——先认清新帝的长相,从他的外表上稍加判断。苏凤相信,即使一个人再怎样掩饰自己,从他的眼睛,和许多无意识的举动中,也可以看得出许多暗藏于背后的东西。只要今天能有个大概的判断,日后才好再想其他的。
大睁着眼睛看着校场入口新帝即将出现的地方,苏凤尽力忽略前方恭力的身影,就这样,等了一刻钟左右。
终于,入口外传来一声尖细却绵长的叫声:“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所有人均跪地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凤也只好跪了下去,低头看着身下的小草。
终于等到那声:“平身!”却是出自女子之口。苏凤虽早知太后执政,却仍然忍不住心里一叹。
站了起来,苏凤终于可以仔细看看新帝的面孔了。却发觉站在台上正中央的,是个美貌的妇人。她大概三十多岁了,五官精致,皮肤白晰,脸上没有什么皱纹,衣着华贵,举止雍容大度,只是静立在台上,便散发着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度。苏凤心里一沉,向以为太后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多年干预朝政,不过靠着他的父兄党朋一干人等扶持,她本人该是没有什么治国之才,只知垄断权势的妇人罢了。岂料今日一见,却发觉并不是那么简单。看太后此刻脸露微笑看着众人,却依旧掩饰不了她身上那股迫人的压力,苏凤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此时太后已说完了话。无外是些称赞北冥士兵为保国土,英勇奋战的大话。苏凤并没有任何兴趣听,他将目光转向从太后身后走了出来,并开始宣读圣旨的人身上。这才是他今天来这里的重点!
苏凤突然身子一震,饶是有面具遮掩,他身旁的元林也感觉到了他不稳定的呼吸,看到了他不住发抖的嘴唇。
沉浸在混乱思绪中的苏凤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了。怎么会!怎么会是他!这样熟悉的眉目,这样熟悉的唇鼻,这样熟悉的身材!每个忧郁的时间,每个伤痛的地点都会想起的人。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凤的眼睛开始模糊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人掏空了。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
“……苏旅帅上前接旨!”一声尖锐的声音刺进他的脑中,他混沌的意识却依旧迟钝着不愿清醒。
“旅帅!苏旅帅!”元林低声地喊着,或许是这一声起了作用,或许是元林悄悄地一推震醒了他,苏凤两眼一眨,双眸中再次恢复清明。
一步步走上台去,看向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容颜,曾经朝夕相处了两年的人,此刻,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
苏凤跪下,双手伸出,接过了那道黄色的卷轴:“末将谢皇上恩典!”
站起身时,他却听到了身前之人细如一线的声音:“今夜子时,请苏将军于翠薇居一聚。”苏凤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转身下了台。
他本来应该开心的吧。听皇上的意思,也颇有暗中培植势力,铲除太后一党的意思。那么自己就不会孤军奋战了。有了皇上的支持,肯定还有许多他已经或即将拉拢过来的人合作,有了这样的助力,苏凤相信完成心愿,指日可待!
还有手中的圣旨!方才皇上宣读圣旨时,他根本没有听到一个字。可是方才皇上称他为“苏将军”,那么,他现在至少已是被封为将军了。这么说,之前司马胜所说,调他成为师帅的事也已宣读了。北冥惯例,步兵师帅,骑兵军主,都必须由拥有将军或将军以上军衔之人担任。这一点,是人人都知道的。
应该开心啊!完成愿望的两大助力都已握在手中。离爹爹的清白又近了一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却觉得闷闷的,快要透不过气来?那个一直以来,只要在他身边,就会觉得放松,就会觉得安心的人,怎么竟会让他觉得这么压抑?他是他吗?不是的话,又怎会有人长得如此相似,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可是,如果他便是他,那么,爹和芸儿萏儿怎么样了?他就这样丢下他们走了吗?为了自己的愿望,抛弃了那个温暖的家,抛弃了自己肩头的责任,就像……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苏凤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台上。新皇已经在念第二份圣旨了。他看到了恭力的背影微有些僵直,他想,这大概就是宣读将恭力调至东南边境的圣旨吧?这样的顺序,是有意而为吗?先宣读他的提升,再宣读恭将军被调?
圣旨宣读完了,饶是皇上面前,所有人也都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苏凤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投到自己身上的眼光。怀疑的、探究的、鄙视的、不屑的,还有佩服的。苏凤始终挺直了身躯,笔直地站着。突然作了那样的决定,就料到有这些。虽然承受起来很辛苦,可是他却在沉重的愧疚中,感到了一丝欣慰——这样的目光,没有一束来自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