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1)
苏凤诧异地看着黄连,听他继续将此事原委仔细道来:
“于海是当今太后一母胞弟。他在朝中仗着亲姐的权势为所欲为已有多年,我想你也知道,先帝并非太后亲生,而是当年崇文皇帝与当年仍是于贵妃的当今太后宫中一名宫女所生。那宫女自诞下先帝后不久便身亡,崇文帝最为宠爱于贵妃,怜其无子,先帝又年幼,便将其托付给于贵妃抚养。
此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崇文帝驾崩前曾留下遗诏,令皇后陪葬,是以当年的于贵妃便以先帝养母的身份成为了太后。她受崇文帝宠爱多年,朝中已有不少势力,先帝登基时又尚且年幼,朝中大事多由其代理,是以她便更加有了机会去发展于家在朝中的势力,至今他们盘根错节,朝中地位早已稳若泰山。
十年前,先帝年满十八,按理应当将朝政交由先帝亲掌,为此朝中数位大臣联名上书,希望太后还政于先帝。太后表面应承,却暗中设计,除去了几位带头的大臣。此后为堵众人攸攸之口,政事由先帝亲掌,然则这也不过是个幌子,先帝并无任何根基,处事决断均需看老臣们的脸色,朝中大事仍由太后一党左右。
十日前,先帝突染恶疾,太医院束手无策,太后一怒之下曾斩了三名老御医,却仍旧回天乏术。先帝终于于三日前驾崩。
崇文帝虽妃嫔众多,却只得三名皇子。其中大皇子乃当年皇后所生,却于诞下不到百日便因病夭折。先帝不到十岁时,苏婕妤诞下一名皇子,崇文帝老来得子,自是欢喜非常。苏婕妤母凭子贵,自是荣宠加身,于贵妃一度被传失宠。岂料三皇子八岁生辰之时,一名宫女不慎失了手,打翻一盏琉璃雀屏灯,导致了苏婕妤所居宫殿大火,苏婕妤与三皇子同时于大火中过世,宫中数百宫女,无一生还。
崇文帝疑心这是当时的皇后嫉妒苏婕妤所设的局,却苦无确凿证据,只好不予追究,只慢慢铲除了当朝国舅一族于朝中的势力,当今太后一族便是于那时慢慢地崛起,掌握了朝中大半势力。
由于先帝大婚不久,尚无子嗣,是以三日前所登基的,乃是崇文帝胞弟,熙亲王的次子,轩辕清。熙亲王自崇文帝驾崩后便渐渐远离朝堂,做他的逍遥王爷,再不过问朝中之事。然先帝过世,为保北冥江山不落旁姓之手,兼之太后再三恳求,终于将次子轩辕清过继至太后名下,登基为帝。
这轩辕清乃是熙亲王小妾所生,是以平日里并不受熙亲王重视,在太后亲自相求熙亲王之前,甚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自他登基后,众人方知他空有张俊美无双的皮相,却甚是顽劣,嗜美酒、好女色,于朝堂之事却无丝毫兴趣。太后无奈,只得再次代管国事。”
苏凤边听边点头。至此,他终于明白这于海此次兴事的缘由了。如今正式战争时期,便有任何不满,也该待到班师回朝后方有动作。他这时却急不可待地刁难苏凤,原来是有这么复杂的原因的。
看了眼正举杯喝水的黄连,苏凤笑道:“原来如此。想来此事如今定已天下皆晓,只是我们在外打仗,是以消息闭塞,到如今方知。我们虽远离朝堂,太后等人却依旧是不放心,要来这么一招敲山震虎。”
黄连道:“这点你就猜错了。新帝登基仓促,且先帝刚刚驾崩,是以并未大肆操办,只颁布了告示而已,是以我们此刻方知。”
祖朝道:“这不过是太后一党试探我们军方的态度罢了。同时也是对新帝施压。苏凤,你与于海交恶,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罢了。”
苏凤站了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我知道!我知道!这刚好给了他们一个借口,对吗?即便不是这样,他们也会借口别的问题,来为难司马大将军。这说得更简单些,不过是个……嗯……下马威?可是我不明白,之前先帝在世时,朝政便是由他们一手遮天,先帝不过是名义上处理朝政罢了,事实上到得了先帝手里的折子,怕都是由当朝首辅严相国精心挑选过的。
新帝登基,于朝中并无半点势力,他们根本不用如此紧张,又何须担心军方势力?在此之前,有谁知道熙亲王还有个次子?大家都只知道熙亲王长子轩辕珏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却天生不愿受那礼教束缚,十八岁成人礼上当众宣布要闯荡江湖,从此再无音讯。至于那轩辕清,又有谁了解这所谓的熙亲王次子一星半点的消息?更遑论动摇太后数十年来在朝廷中根深蒂固的势力?”
黄连道:“苏凤想得很是周到,于朝中大事也颇有了解,倒叫我十分惊异,不过有一点你却没有想到。”
苏凤笑了笑:“黄将军也已知道,苏凤早年曾四处流浪过。落魄时为了生存,可谓是什么事都做过。不论是乞讨,偷盗,为了活下去,什么法子都想过,什么勾当都干过。黄将军须知,这天下事知晓得最多的,并不是在朝的官员,而是从来都无人重视过的乞丐!呵呵!越是贫穷、混乱的地方,消息便越是灵通,且种类繁多:有各种人尽皆知的,还有种种民间猜测的,天下间大事小事,可谓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听不到的。”
祖朝笑道:“此话不假。我未当兵前也曾行走过江湖,茶楼、赌坊和妓院等三教九流汇集的场所,便是天下间消息传播最为快速的地方!”
苏凤道:“正是如此!”继而转向黄连,道:“适才黄将军所言,苏凤未曾想到的,不知是哪一点?”
黄连道:“新帝登基,政权交替,难免有些不安分的人想要借此机会搅搅局,也好浑水摸鱼。太后一党大权在握已有多年,自然是不能冒险。这是其一。其二,这新帝虽说是熙亲王次子,然其生母已过世多年,此前又无人得知半点消息,太后虽然迫于无奈,使其登基,但到底知之不多,难免有些不放心啊!况且即便是于这皇权朝政无甚野心之人,那位子坐久了,亦难免有些觊觎,他们自然要趁新帝此时尚无任何根基之时,将一切牢牢掌控于自己手中,方才安心。”
苏凤问道:“为此,即便是赔上了边关上万将士性命,亦在所不惜?”语句虽是疑问,心下却已肯定。
黄连亦摇头叹惜,并不回答。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此时,屋外传来敲门声,那守卫道:“祖将军,黄将军,大将军派人前来请二位前往帅帐商讨军情。”
祖朝与黄连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只得沉重地起身,又向苏凤道:“你放心,我们自会尽力,绝不会任那于海胡作非为!”
苏凤点点头,笑道:“苏凤之事,有劳二位将军了!”
他二人点点头,一道走了出去。开门的瞬间,屋外的眼光倾泄进来,刺得苏凤眼睛一痛,几乎留下泪来。不过一瞬,那门便又轻轻合上了。
苏凤第三天下午便出了那间整个粟城营区最好的屋子。带着他的包袱,以及炽凤。
当晚,军区开了一次全员大会。其实内容很简单,只是为了宣布一件事情:第三步兵师第一旅旅帅,由于私自离营,进入敌城,无视长官命令,严重违背军规。被判三十军棍,上禀朝廷,收回御赐云耀宝剑。
苏凤知道,若是当真罪名成立,战时私入敌营,要以通敌罪论处的。如今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法外施恩,网开一面,将功折罪”的结果了!当众领那三十军棍,应是为了降低他在军中的声望;至于这收回御赐宝剑,则定是为了打击新皇的威严了。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些军棍落在身上的痛楚,他冷静地听着军棍落下所带来的呼呼风声,他清楚地数着数。他知道执棍的,定是没有出全力,下狠手。这收买执棍手的事,于海是忘了做?压根儿没想到?还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苏凤一边如此思索着,渐渐便忘记了自己数到哪里了。三十军棍还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一会便打完了。
军棍打完了,众人也便散了,苏凤巧妙地避开了正欲前来搀扶他的杨逸,与魏冰等人一同回了第一旅营房。进了屋,他拒绝了王强等人替他上药的要求,将众人全部赶出了屋子后,自怀中取出了恭力接他出来时与炽凤一同递给他的金创药。他笑了笑。当时便猜到或许要受些罚了,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成为军中颇有些“名气”的人了吧?
苏凤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想到了训练场中,自己一人独跑时的情景。情况何其相似。呵呵!如果没有那时教官当众宣布处罚时大家注视的目光,今日一定会觉得羞愧异常痛苦难当吧?可惜,自己已经过了那样的“训练”,如今是绝不会如某些人所希冀的那般羞愤难当,甚至再无颜面去面对别人的!于将军,于海,你是不是会很失望呢?失去了的皇宠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我亦无所谓。我苏凤,不是那么容易打倒的呢!
苏凤上完了药,便趴在床上睡着了,待到醒来时,早已过了亥时。苏凤迅速地穿好衣服,又洗了个冷水脸,当所有的冷汗俱都随着冷水流走时,苏凤亦将方才不小心所梦到的一切全部抛之脑后。甩甩头,他迅速振作精神,出了营房。
关上门后,苏凤回头,看到几乎整个第一旅的人都挤在了门前,他可以看到远处经过的其他旅的士兵们不时地朝着这边观看着,议论着什么。
苏凤收回目光,看向前面站着的几名卒长:“训练时间,你们却集体聚集在这里!我需要一个解释!”
秦池等人互相对看了一眼,最终魏冰无奈地站了出来,道:“报告长官!大家担心长官的伤势,所以聚集在此,希望探视。我们已尽力阻止,但是……”
苏凤举起手来,替他把话说完:“但是没有丝毫效果。”
看向众人关心的目光,苏凤冷哼一声:“怎么,你们还知道我是你们长官么!既然如此,就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他目光扫视过去,众人皆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又道:“只要我一天是你们的长官,你们就一天不能放松训练!我是怎么告诉你们的!嗯?都抛到脑后了吗?你们还认不认我这个长官!”
看着低下了头的众人,苏凤道:“既然大家还认我这个旅帅,我苏凤就不能对大家不负责!我说过的话永远作数!让你们每个人都活下来,带领你们上阵杀敌,就是我的责任!让你们杀敌最多,就是我的目标!现在,”苏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众人心里立刻一寒。果然,苏凤喝道:“立刻去训练场上,饶场地周围快跑二十圈!卒长留下!”
看着众人均向各自卒长投去略带歉意的同情,却丝毫没有缓一缓快速离开的步伐,苏凤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他转向留下来的魏冰等人,道:“这三天训练情况如何?”
五人忙道:“报告长官!一切照常,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苏凤道:“很好!可是方才,你们没有及时控制住局面,导致士兵情绪激动,场面混乱,是为管理不力!现在,你们知道怎么做了?”
“是!属下知道!”五人异口同声道,继而整齐地转身,向五谷司跑去,脸上丝毫看不出心里的哀号:“举桶!又是举桶啊!长官虽然在训练上十分勤勉,于这处罚上却十分单调,只要犯了错,便是举桶,不过依情况不同,时间亦不相同罢了。唉!也好!至少不用再去适应别的处罚了。相信依长官的个性,若有新的处罚,只怕更为恐怖!”
一刻钟后,苏凤来到训练场上,看着汗流浃背的士兵们,想起他们方才脸上的焦急和真切的担忧,不由有些感动。
待到众人均已跑完了那二十圈,苏凤也开口,解脱了几名正在一旁举桶的卒长。
看向已整好队列看着他的所有人,苏凤尽量忽视身上的痛楚,低喝道:“我想,大家应该都已经从成功夺回粟城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了!这只是我们夺回属于我们的国土的第一步!将来,我们还有清远、良方要攻打。这之后还有无穷的战争在等着我们!所以,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眼前的小小胜利便止步不前了!我们的训练不仅不能放松,还要更加严格,更加刻苦!明白吗?”
“明白!长官!”众人齐声道。
紧接着,一个声音传来:“报告长官!”苏凤看过去,是王强。
苏凤道:“出列!”
“是!”王强立即执行。
苏凤道:“说!”
王强道:“长官,我们想知道真相!”
“真相?”苏凤一时不解,反问道。
王强点点头,道:“大家都知道,长官是绝不会私自离营进入敌占城的。所以我们希望长官能告诉我们,实情是怎样的。”
苏凤道:“归队!”
王强站回队列,苏凤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犹豫片刻,苏凤道:“大家没有轻易相信今天的军报所说的话,反而希望听我解释,我很感激。只是此次事关机密,我在这里是不方便说的。但是,我要大家都知道:我苏凤,可以对天起誓,绝未做过半件对不起北冥,对不起大家的事!”
魏冰上前一步,道:“长官,您别说了!我们相信您!有您这句话,兄弟们刀山火海,绝无怨言!”
“没错!”立刻有人附和道,“我们相信旅帅!”
“长官,我们信您!”
“刀山火海,绝无怨言!”
不知是谁起的头,所有均将长刀向天举起,大声道:“刀山火海,绝无怨言!”
“刀山火海,绝无怨言!”
“刀山火海,绝无怨言!”
“刀山火海,绝无怨言!”
“……”
这整齐嘹亮的声音在训练场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响,震得夕阳也愈发得美丽。
“嗯哼!”突然,训练场入口处传来一声冷哼,在这嘹亮震天的吼声中,竟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边。
众人诧异地回过头去,却见第三步兵师师帅恭力正站在入口处,微眯着眼睛看着众人,面上看不清表情。
苏凤准过身向他走去,行了个军礼,道:“长官好!”
恭力点点头,向队列走去。
他站在众人面前,目光扫过微带着些警惕地看着他的众人,道:“相信长官,服从长官,你们做得很好!现在,我宣布一个新的消息!”
他转向苏凤:“第一旅,旅帅苏凤何在!”
苏凤立刻上前一步:“到!”
恭力道:“自今日起,任命苏凤为第三步兵师训练总教练,全权负责指导第三步兵师全体官兵日常训练!”
苏凤道:“是!”
他诧异地看着恭力,又道:“具体有什么任务,不知恭将军是否可以详细指示?”
恭力却不语,道:“你好好干吧!”说着,他便离开了。与苏凤擦肩而过时,他以极低的声音道:“你的剑法,与我一位故人的十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