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1）

苏凤不说话,只坐在小军的床上面对面地看着他,听他说话.他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英俊此刻却苍白的脸.静静地,直到杨逸不再说话.

他抬起头,看向杨逸终于平静了些的脸,淡淡道:"你为什么参军?"

杨逸微一愣,继而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参军?"

苏凤道:"是啊!不论你为了什么而参的军,你总是自愿的吧?没有人逼你,对不对?你参军的时候就知道上战场是要杀人的,不是杀一个两个,是杀十个二十个,甚至上百个,是不是?既然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么,你就要为当初的选择而负责.没有后路可以退,只能向前冲!"

杨逸低头思索了片刻,终于抬头看向苏凤,道:"的确!我知道了!我本来就知道这些,知道这些,却还参军,就应该接受面对它.说起来,"他笑了笑,看着苏凤,"苏兄,你......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么多话.你......你没有再怨我了,对不对?"

苏凤道:"没有.你今天在战场上很努力了."

杨逸道:"我......我知道对不起你.战场上我也很努力地在厮杀.我想,我要连你的那份一起杀了!训练营里那些兄弟都很卖力呢!不过,呵呵!之后吐了的只有我一个.不过,苏兄你放心!我现在已经好了.不会后悔的!"

他挠挠头,又道:"苏兄你倒是令我很吃惊呢!我听说了你的事哦!拜你所赐,天狼骑兵进入山谷的时候,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不过,他们遇到我们后也非常愤怒.呵呵!你让他们吃了不小的苦头哦!"

苏凤道:"不是我.是大家!"

杨逸道:"这也是!不过你真厉害,那样一群几无用处的步兵,到了你的手里,竟然能令你如此运用自如,将他们变为一把利刃,不要说天狼人,我们也是断想不到的!"

苏凤道:"你该走了吧?从战场下来,还没有休息吧?晚上你们骑兵肯定是都要出席庆贺宴会的."

杨逸道:"倒也是!大家都担心你有没有受伤,想来看看你呢!不过又不想打扰了你休息.既然你没事,我们就都放心了.那我走啦!希望下次能在骑兵营里看到你!"说着,他对苏凤眨了眨眼,走了.

苏凤目送他出了五谷司营区,将门闩上,解开了衣服,检查一翻,发现处理得很好.他对自己笑了笑:现在越来越熟练了呢,即便是匆忙之中,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换了套干净的,又拿出条毛巾开始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方才有些慌张,没有擦头发,里面穿的也是沾了些血污的内衣,颇不舒服.现在换了干净的,苏凤擦拭着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他一口气还没叹完,门口再次传来"叩!叩!"的声音.

"谁呀?"苏凤无奈地站起身打开了门,"司......司马大将军?"

司马胜看着批散着头发,正拿着毛斤擦拭着的苏凤,突然觉得心脏的跳动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大将军?司马大将军?"苏凤在司马胜的眼前挥了挥手.

"啊?哦!苏凤!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么?"司马胜回过神来,忙掩饰道.苏凤是个男子啊!我这是怎么了?嗯......一定是带兵在外时间太久没有见到过女人的缘故!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是!是!司马大将军请进!"苏凤无奈道.刚刚请他进了那么多遍,他都浑然没有听见的样子,这会子居然到怪起他来了.这个司马胜,可真是奇怪!

苏凤端起杯子,刚刚倒的水,杨逸只喝了一口,想了想,还是倒了,重新倒上一杯热水递给了司马胜:"大将军请喝水.不知大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司马胜端着水,却不喝,只看着苏凤,道:"呦!苏凤好像不欢迎?怎么,做了回师帅,这架子倒大起来了?"说着,打趣地看着他.

苏凤立刻站了起来,道:"小人惶恐!大将军这是从何说起?大将军肯纡尊降贵来这普通的营房,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又何来不欢迎之理?只是这营房未扫,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怕怠慢了大将军!况且这师帅不过是执行任务时临时封的,如今苏凤仍然是五谷司一个伙头兵,即便仍是师帅,也是大将军给封的,苏凤又怎敢在大将军面前摆什么架子?"

司马胜哭笑不得,将那杯子放到桌上,也站了起来走到苏凤对面,道:"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何用如此当真?听你这么说来,我倒像是那容不得能人的无能将军了!"见苏凤要说话,他挥了挥手,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苏凤又坐回椅子上,道:"请大将军说出来意吧.莫要再戏耍苏凤了!"

司马胜见他一脸平静,半点没有那"惶恐"的意思,不由笑了笑,亦坐回椅子上,道:"唉!本将军不过是想要找个地方,找个人轻松地聊聊,谁知到了这里,却见到了一张冷脸."说着,作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来.

苏凤见了他那表情,道:"行了!大将军不用说得那么可怜.再说,大将军这表情装得一点都不真啊!"继而又道:"大将军不怕到了我这里,更轻松不了吗?"

司马胜道:"不会!从见你第一面开始,我便觉得你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第一面啊?"苏凤道,"那时,司马大将军衣装整齐,没有半点刚起床的样子,倒让苏凤觉得很是佩服呢!"

司马胜道:"你不用试探了!你猜得没错!我已经派人盯了那个泰然和第一军第三军的另外两个骑兵好久了!估计那两天他们便要行动,是以当晚我并未休息!"

苏凤见他如此坦诚,不由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司马胜道:"我说了,我想与你结交成为朋友.既然想要成为朋友,第一点,便该坦诚相待,不是吗?"

苏凤摇摇头:"作为大将军,应该时刻保持战略战术上的神秘性,只将结果透露给下属知晓,事情完成之后,才将缘由细细解释给下属听,方能显得高深莫测,以定人心,是这样吧,大将军?"

司马胜诧异地看了看苏凤,道:"对于领兵打仗之事,你像是很了解的样子?"

苏凤笑得很自然:"大将军说的要坦诚相待啊!我这么想,便这么说了呗!我家里是世代经商的.这与大将军带兵打仗虽不同,但于统领下属之道,却是颇有些相似之处."

司马胜将目光从苏凤的笑容里向两旁移开,又眨了眨眼,方平稳了呼吸,好奇道:"既是经商,又为何要来参军?我看你思维活跃,武艺又颇为不俗,若是留在家里经商,岂不好过这既危险,又辛苦的军旅生涯?"

苏凤作出大义凛然状,道:"为了保家卫国,守护北冥土地,驱逐天狼贼子!抛头颅,洒热血,亦在所不惜!况且,男子汉,大丈夫,便该战死杀场,方不负这七尺的男儿身!"

司马胜摇摇头:"你说谎!"

苏凤冷冷道:"何以见得?"

司马胜道:"商人首先想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国家的得失."

苏凤道:"你看不起商人?"

司马胜笑笑:"我羡慕他们."

"羡慕?"

"是啊!"司马胜道:"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打算,可以毫不掩饰地为自己着想.不用为声名所累,不用掩饰自己的感情."

苏凤道:"是啊!人人都以为商人重利轻别离.可是即使是常常的别离,至少可以为家人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而将军们,"他看了眼司马胜,想的,却不是眼前之人,"莫要说给家人带来什么财富,一个不小心,便丢了性命,家人最多得个不能吃不能用的匾额;便是那得了功名的,也有可能在朝廷里受到各种打击,丢了自己性命也倒罢了,满门尽灭才是凄凉.所以说,将军啊!是注定没有好结局的!"

司马胜看着苏凤眼里的悲凉与不甘.他总觉得苏凤每时每刻仿佛都有层淡淡的阴影笼罩着,即便是开心的笑,眼里,也总有一丝抹不去的哀愁.现在看着他眼中的怒火与仇恨,司马胜更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不简单!

"那么,苏凤,你来这里做什么?"司马胜问道,"既然你已经看得这么透了,自己又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苏凤道:"我?我是为了什么?为了建功立业啊!朝廷有规定,商人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考,况且我又不爱读那些个古板的死书.只好来到这里了!况且,战场是个很好的锻炼人的地方!"

司马胜道:"建功立业?既想要建功立业,那为什么我来此这么长时间,你却一直闭口不问对你的奖励呢?你这次领着一个才一千多人的临时步兵师,立下此等惊天奇功,难道你不好奇我是否会将你从五谷司调出来吗?或者说,你不好奇我会将你调到哪里吗?你应该知道,凭你的能力,给你个可以发挥的地方,你完全可以干出一翻惊天动地的大事的!"

苏凤道:"大将军来苏凤这里之前,应该已经将战况上报朝廷了吧?"

司马胜点点头:"正是!"

苏凤耸耸肩:"这便是了!既然如此,我等着便是.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时辰到了,一切自然知晓."

司马胜无奈道:"你倒是想得开!"

苏凤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在意司马胜再度亮了起来的双眼,想不开又如何?从小他就知道了,一切事情都要尽自己全力为之,一旦努力过了,就要坦然接受结果.

见司马胜又呆呆地看着自己,苏凤道;"大将军!大将军做什么这么看着苏凤?"

司马胜眼中闪过一丝懊恼,道:"没什么!只是想你这么小的年纪,却如此看得开,当真少见."

苏凤道:"司马大将军如此年轻,便做得这北冥唯一的大将军,官拜一品,相比之下,苏凤又何奇之有?"

司马胜摇摇头,不欲就此与他深谈,只道:"天色已晚,这宴会怕是要开始了,你与我一同入席吧?"

苏凤道:"这个时辰,该给军医馆送饭了."他与司马胜一同离开营房,却道,"大将军慢走,我就不去了."说完便立刻转身径自往第六厨间去了.

来到第六厨,却发现小军提着两个篮子正要往外走,迎面看到苏凤,他不由有些吃惊道:"苏凤?你不是在营房休息吗?怎么来这了?"

苏凤不语,只接过他手上的篮子,笑道:"我来送饭啊!"

小军看着他的笑脸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却发现他已迈步要走,忙上前一步拦住他道:"你刚从战场上回来,几天没合眼了,应该好好睡一觉吧?况且,一会就有庆贺宴会了吧?"

苏凤道:"我是第六厨的人啊,自然该在这里才是!这几天你们一定很忙吧?实在是对不住了!你若是想我轻松点,就帮忙装篮吧!"

说着,苏凤已又装好了两个篮子,提了四个篮子便如往常一般出去了.小军留在后面愣愣地看着,崔伯过来,拍了下他的头,道:"看什么!还不帮着装篮!"

四个篮子刚刚装好,苏凤便回来了,提了篮子,道:"谢了!"便又出去了.

众人一边将苏凤刚提回的四个空篮子再次装上饭菜,一边议论纷纷:"今天苏凤送饭比平常还要快哎!"

"是啊!好奇怪!他不是应该很累了吗?为什么不去睡觉?"

"就是!就是!况且那边的宴会好像已经开始了哎!他真的不去吗?"

"你们几个都给我闭嘴!什么时候学的嚼舌根了!啊?"崔伯大声喝道,阻止了众人继续讨论.

没一会,篮子装好了,苏凤也回来了.

于是,在众人不断的暗自猜测和一刻不停的忙碌下,苏凤不一会便送完了所有的饭菜.

"来!苏凤!这几天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吃饭了吧?今儿个崔伯特意给你炖的鲫鱼汤,趁热喝了吧!"

接过崔伯递过来的汤,苏凤的手微有些颤抖.崔伯叹了口气,瞪着江三,蒋康和小军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吃完了滚回去睡觉!"

江三道:"还没洗碗呢!"

蒋康道:"是啊!"

崔伯道:"苏凤这几天都没干活,今儿这碗全由他包了!"说着,他看了眼苏凤:"你没意见吧?"

苏凤忙道:"没!当然没!这是应该的!"

小军看不过去了,道:"崔伯!你怎么能......"

崔伯眼睛一瞪,江三和蒋康忙随便拿了几个馒头便拖了小军出去:"来!来!来!小军,这个馒头不错,你尝尝."

众人都走了,厨间只剩下崔伯和苏凤.崔伯在苏凤身边坐了下来,看着苏凤,眼里是无尽的疼惜.他转过身,走出厨间,脚步未停,却留下了一句话:"汤喝完了,罐里还有."

苏凤吹了吹碗里雪白的汤,好久没有喝到这么温暖的汤了啊!浓浓的热气袭向眼睛,看什么都雾曚曚的了.苏凤使劲儿眨了眨眼,大口大口地喝完了碗里的汤.他来到第六厨间第四号灶,也是最小的灶前,揭开灶上瓦罐的盖子,瓦罐里,还盛着大约能装两碗的汤.

苏凤知道,这是崔伯跟着第二军来金风时,从原来的驻地带来的.这个瓦罐是他当兵没多久时,他在家乡未过门的媳妇儿得知他是个伙头兵后特意买了托人送给他的.崔伯快退伍时,接到家里送来的信,说是那个姑娘抵不过家里人的坚持,嫁了村长的儿子.从那之后,崔伯便留在了部队里,这瓦罐却一直留着,跟着他到处地走,轻易不用,更是从来都不让人碰.

苏凤没有继续盛这两碗汤.他将瓦罐重新盖上,取来两个干净的碗,并那瓦罐一起放入了送饭的篮子里.提了篮子,他跃上房顶,辨别了方向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祖朝的营房前.

守卫的士兵见了他,立刻上前道:"你是谁?干什么的!"

苏凤将手里的篮子往前送了送,道:"我是五谷司的,给祖朝将军带回来的孩子送饭!"

在树林旁,祖朝说要给送那孩子去他的朋友家后,黄连便将那孩子交给了祖朝,由他带回了他的营房,是以苏凤此时便来了这里.他料到此时,祖朝必在宴会上,那宴会上是没法带这孩子去的,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