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在房间内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木匣中流淌着银白色的光芒.比月光更明亮,比流水更清澈.仿佛有着生命一般,灵动,跳跃.那是一把长二尺七寸的软剑.冷冷的剑光投映到叶风眼中,闪着点点的喜悦.仿佛一条久久在外流浪小狗,终于遇到了失散已久的主人.
叶风伸出手去,抚上了剑身.一种仿佛要与血液融为一体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叶风知道,此剑绝非凡品.剑身散发着冷冷的光芒,却并不让她觉得不适,反倒有种深入血液的清爽,恬静.剑柄由纯银打造,却镶嵌了一种叶风从未见过的金属,使得银色的光芒中透出了点点深沉的蓝,让叶风想起夕阳褪去后的大海.
叶风不舍地将手拿开,合上木匣,看着叶斌.
叶斌笑笑,拉着叶风走到一旁的软塌上将她摁着坐下.自去一边取来茶具泡起了西湖龙井.叶风亦不说话,只看着他泡茶,静静地等着.
终于,叶斌开口了:"风儿,你是不是很吃惊很诧异,脑子里有许多猜测,每一种都很严重呢?"
叶风没有说话,叶斌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接着说了下去.
"可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的猜测,全部都是错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叶家是哪个没落的王族后裔,隐居于此,想要慢慢地准备推翻北冥,意图复国?或者是别国皇权斗争时的失败者,于是带着大量的财富逃到北冥,留得火种,徐图发展.留得清山在,不怕没柴烧?或者,我们根本就是北冥的皇族埋于民间的地下组织?"叶斌哈哈一笑,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猜错了!"
叶风笑道:"爹!您说的这些,都不是我想的哦!您说的这些,都是依据江湖中人的观点来看的.事实上,成者王侯败者贼.一旦失败,想要再卷土重来,难度何其大,就凭着这一屋子的书,可能性也太低了!
况且,若真如此,爹您就该潜心经营布荘,将生意做大,有了无尽的钱银,才可能购买兵器,召集死士,一起策划大事啊!可是爹,您这些年,除了武功就没对别的上过心,像要举事的样子吗?所以我猜啊!爹,即便是叶家祖上有什么大志,到了爹这一代,怕是什么希望都没啦!"
叶斌哈哈大笑:"风儿果真聪明!一猜就中!那么,风儿何不猜猜,这书房,这机关,是用来做什么的?"
叶风道:"我不用猜,爹自会告诉我的."
叶斌道:"呵呵!说的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够冷静下来,并且作了如此细致的分析,得到如此精确的结论,亦只有风儿才能办到了!"
"爹,您过奖了!不知爹要告诉女儿的,究竟是什么事?"
叶斌道:"其实,你看到的这地下书房便是书房的全部了.至于令你刚刚大为吃惊甚至颇有些惊慌的那两处机关,均是为父的手笔."
微微一笑,看着苏凤脸上惊讶又稍有些放松的表情,他喝了口茶,缓缓道来:"当初我行走江湖,也颇行了些侠义之事.我又常爱与人结交,遇事好打抱不平,便结识了我朝著名的铸剑师,剑圣王成野.他这个武功不怎么样,性子却是傲得很.铸剑的银钱高得吓人也便罢了,遇着那看不顺眼的,便是有倾城之资,亦是不会动手的.我于路上巧遇他时,他便被几个江湖中人逼迫.说来也简单,那些人欲要买他把剑,银钱均已备妥,他却绝不动手,是以那些人当下恼了,便以武力逼迫于他,恰逢我路过,便出手救了他一命.
救便救了,我也没有想过要他的报酬.何况,风儿你也知道,叶家武功以掌法拳法见长,并不使剑.是以我救下了他,便准备离开.他却说他一生从不受人恩惠,欠人银钱也便罢了,他最恨的便是欠人人情,何况救命之恩.见我并不使剑,他便铸了这软剑,言称他日若是遇到有缘之人,便相赠他人,亦是一份不错的礼物.我便收了.
几年后,我听闻王成野已经辞世.这剑便是这天下间最后一把绝世神兵了!
王成野一生铸剑无数,然他所铸之剑以他年逾五十后所铸三把品质为最.这柄,便是其中唯一一把软剑.也是他所铸最后一把了."
听完了这柄剑的来历,叶风如释重负.还好!还好!这剑看样子是这书房中唯一的兵器了,与这庞大的藏书无关.看来,我所想不错,这叶家果真没什么"大事"要做.真是虚惊一场!
叶斌笑着看着叶风拍了拍胸口,吁了口气,显然是终于放松下来了.他笑着将木匣锁上,并钥匙一起交予叶风,道:"风儿,你也知道,爹并不使剑.这剑白放着亦可惜了.今日是你成人之日,为父便将这剑作为你成人之礼送予你了.望它可保你平安!"
叶风看着手托木匣的叶斌,心砰砰地快速跳着,看着叶斌,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方艰难开口:"爹,您知道?"
叶斌点点头:"知道!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瞒着我你会武的事,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爹不怪你.是爹做得不好,没有让你安心."
双膝一软,叶风便跪了下来,唤了声"爹",便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好孩子!快起来!自今日起,便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要注意容貌,举止端庄,快擦擦眼泪,今儿好容易化好的妆,花了多可惜."叶斌眼里亦闪着泪花,笑着扶起了叶风.
叶风将头埋在叶斌怀里轻轻抽泣着.这样深的感情,仿佛将她的心,也融化了一角.爹,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亲生的女儿啊!包容自己的孤僻,容忍自己的任性.将最宝贵的东西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不论是这地下书房所有的财富,还是这宝贵的软剑.
叶斌抱着怀里的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想到啊!便是叶风小的时候也从未与他如此亲近过呢.这么多年来,他给叶风的关怀,终于得到回报了!这躲在他怀里哭泣的信任与感动,足以抵得上这么多年来他的关心了!叶斌有些欣慰地想着.若能一直如此,给她依靠,看着她成长,慢慢地嫁为人妇,看着她幸福,该多好啊!
过了好一会,叶风方平静下来.
擦了擦脸,慢慢地饮下一口龙井,叶风将罗帕放回袖中,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爹,那这书房又是怎么回事?叶家祖上是从何得来的这偌大的地下财富的呢?"
叶斌笑道:"这倒有些来头了."说罢,转身将书桌后方一个书匣取出,自那书架与墙壁间的夹层里取出一卷泛黄的卷轴,递给叶风.
叶风接住这卷年代老旧,色泽亦有些发黄的羊皮,缓缓展开来看.
在很远很远的过去,这片大陆上并没有这么大面积的海.现在的北冥,兰武等国均是连接在一起的.那时,大地上只有两个国家,分别由姜炎和姬黄统治.姜炎和姬黄本为兄弟,然而,姜炎在一次的狩猎中不幸受伤,姬黄得知后连夜前去探望,发现姜炎虽受重伤,却无性命之危,于是他乘姜炎不备,将他杀了,妄图统领整片大地.
姜炎的儿子中有一个特别能干,叫做太昊.此人相传天生神力,性喜杀戮.姜炎本有儿子三十六人,其中大半均为太昊所杀.其余的均投靠了太昊.太昊见姬黄杀死了父亲,意欲夺取父亲的统治,便率领了自己手下的人马向姬黄发动了战争.
太昊手下能人异士很多,姬黄不敌,屡屡战败.太昊便每占一座城池便杀尽城中百姓,以示军威.姬黄大怒,却无可奈何.
一天晚上,姬黄得天神托梦,秘授兵法,次日战场上便一举得胜,且生擒了太昊.
姬黄本欲杀了太昊以绝后患,然其手下一名军师唤作子差的上言,若是杀了太昊,他手下逃了的众多能人异士一旦报复,则后患无穷.于是姬黄将太昊吊于城楼之上,言称那些成功逃离的太昊手下若肯投靠姬黄,便可饶其不死,否则便将太昊吊于这烈日之下,活活晒死.
太昊虽生性嗜杀,但于手下却诸般礼遇.当晚,其手下众人自缚投案,姬黄将太昊双腿打断后放他自由.
姬黄本以为此事已了,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岂料当晚城中突起大火,将整个城市烧为一片灰烬,牢中所绑太昊手下的能人们更是尸骨无存.
叶风读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叶斌道:"爹,您给女儿看的这是什么?古老的神话传说?这与叶家有何关联?天神哪!爹,您不会认为这羊皮上记载乃是真事,叶家便是这个姬黄还是太昊的后人吧?"
叶斌笑了笑,道:"你若不信,便继续往下看吧!"
叶风摇摇头,只得继续往下看去.
城市于一夜间化为灰烬,却有一群孩子由于傍晚去了海边捡贝壳,误了关城门的时间而幸免于难.这群孩子中有一个叫做慕容的,年纪最大,他说,既然此城已毁,不如我们另寻了靠水的地方生活.有一些孩子同意他,便跟着他走了.但是却有另一个孩子道:"靠水捕鱼虽好,打猎岂不更快活?"于是他便拿起柴刀往山上而去.亦有些孩子跟着他去了.等到这些人均离开之后,城门前还有一个小女孩没有走.她看了看众人离开的身影,转身往城里走去.
她在城中废墟里寻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处废墟之下找到了一张多处破损,字迹却仍隐约可见的纸卷.那张纸卷得极为小心,藏于一块黑木之下.小女孩认出这黑木便是原本城中关押重要犯人的地牢所用.
城中建筑一律用黄杨木所搭建,只这监狱,由于关押的都是些悍不畏死的士兵,所以建得非常牢固,就连外墙,都用的醒目的黑木.被囚在这样的牢狱里,犯人是绝无可能逃离的.
纸中内容简单扼要,乃是那些个奇人异士于自缚投降,解救太昊之前所写.言及太昊本人乃是个有雄才大略,爱惜将士之名君.然姜炎害怕他的儿子们将来会杀了他,夺取他的统治,因为他自己便是如此,方得到了大陆以东的统治权的.他坐上王位后便一直担心自己会重蹈覆辙,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死于亲生儿子之手.日复一日,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越来越能干,他也越来越担心,终于,在他寝食难安了数日后,终于痛下杀手,将他大半的儿子除去了,其余的儿子很害怕,便投奔太昊,希望得到他的保护.姜炎对太昊的力量本就颇为忌惮,如今又见那么多幸存的儿子投靠于他,他的力量也愈发壮大,既然暂时动不了他,于是他便嫁祸于太昊,使得人人均十分害怕憎恨他.
这些能人异士亦为太昊所救,又见他贤明,便自愿辅佐他统治天下.见他被俘,不肯坐视其死,宁愿舍弃自身,也要将他救出.然而,他们却不甘也不愿将自己出众的才华献给姬黄,于是将毕生所学均录于密籍中,埋藏地下,之后便自缚被囚,终于抓住机会,与姬黄同归于尽.
纸中最后又道:希望得到这张纸的人,能够到纸上所写的地方寻找到他们埋藏密籍地方,帮助太昊,重新得到并治理天下.
小女孩按照纸中所标地图,终于找到了密室,也在密室不远处找到了昏迷的太昊.可是小女孩将太昊背入密室后,却发现太昊双腿已断,再难复原.兼且所有能人异士均聚集于城中与姬黄同归于尽了.他二人实在难成大事,于是太昊便与这个叫做苏塔娜的小女孩一起在密室附近建了房舍生活了下来.
这密室由七个形状大小均相同的房间组成.书屋的总造型,犹如一朵盛开的梅花.最中央的房间摆着的,是记录太昊手下各个能人异士的毕生所学的各种古书.种类齐全,从从未流传于世的兵法,到特立独行的武功心法,剑谱拳谱等.
太昊与苏塔娜死后留下遗言给他们的子孙后代,密室切不可落入有并无救世之心却有一统天下野心之人手中.
叶风终于看完手中羊皮.慢慢将其卷好,放于几上,道:"爹,您不会告诉我,我们叶家,便是太昊与那苏塔娜的后代,依祖训时代看守这密室,寻找个有能力一统天下的仁君将这密室交与他并辅佐他吧?"
叶斌笑着点点头.
叶风又道:"可是,可是我们不是姓叶吗?太昊的后代,应该姓太啊!总之,总之,这怎么可能啊?"
叶斌道:"为什么不可能?要知道这些都还是北冥兰武尚未建立之前的时期.那个时候,或许子女并不继承父姓.你看姜炎的儿子便不姓姜而叫太昊啊!"
叶风又道;"爹!可是,爹!您不会要女儿我去寻找个什么有治世之能的人去辅佐吧?"
叶斌笑了笑:"不!不是!当然不是!那太麻烦了!叶家世代经商,从不过问政事.到了我父亲,连生意都很少料理,全部都是由掌柜的经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叶风摇摇头,她有怎会知道这种事?
叶斌笑道:"因为这密室太过惊人.是以为了防止给叶家带来灾难,每代当家的死前,都是将这秘密传给后代中最懒于世事之人的!并且,生意与这密室,从不交由一人掌管.如此一来,便是这知道密室之人想要做些什么,手中无钱,能兴起的风浪就小得多了.况且天性懒散之人,又岂是说努力就努力的?"
叶风无语,半饷,道;"可是,爹,您在我刚进叶家时就将我带到这密室来了.您那时又如何得知我天性懒散,并无野心的?"
叶斌道:"不.我认为你并无野心,可我并不认为你天性懒散.而且,你是个女子."
叶风想了想,便明白了叶斌的意思.他是希望自己能够将太昊的遗愿实现,寻个能统一这天下的明君,为这密室寻个用武之地.同时,因为自己是个女子,不可能登基为帝,自是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而给叶家招致灾祸.当然,这密室中有许多于叶风十分有用之物,必定也是原因之一了.
叶斌道:"风儿,自我几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一个有故事的人,必是个有责任的人,一个有责任的人,有没有野心便不重要.即便有,也是被迫的,别人的野心.
但是,风儿,无论做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相信一点,那就是,人间有善心,人生有希望.若是连这点信心亦失去了,那么纵使再有成就,也是一具空虚的躯壳,没有灵魂,了无生趣."
叶风点点头,道:"爹,我走了."
叶斌目光中划过一丝不舍,很快,他便恢复了正常,淡淡道:"知道了.早点回家!"
叶风点点头,取过钥匙木匣转身慢慢走远.叶斌静静听着叶风的脚步声在走道中渐行渐远,终于消失.
叶风回到听风苑时,叶清已经离开了.她没有再去找他.该说的,已经说过了.彼此都已知道,离开,是必然,那就不要再见了吧.徒添伤感.
回到房中,叶风静静坐到了梳妆台前.
这梳妆台,于她,向来不过是整理仪容的工具.她从不关心自己貌美与否.自从当年自翠薇居逃出后,每当别人赞她美貌,她的心里,总有些抽搐.那么多年过去了,早该放下了吧.当清儿赞自己美时,便已经不再痛了呢.清儿,你真是我的良药.
看向铜镜,叶风愣住了.缓缓伸手探向发髻上的玉簪.自己更换儒裙时,虽有些心慌意乱,但自己明明是随手插的一根银簪,此时,发上这根洁白的玉簪又是怎么回事?
伸手轻轻拔下,举至眼前.叶风愣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散发着淡淡梨花香的白玉簪.洁白细腻的簪体,雕刻精致的梨花,盈盈浅飘的清香.
"你知道吗?清儿.其实我最喜欢的花,并非这白莲呢!看到白莲,总让我想起我娘,美丽,端庄,高贵,雅致.可是,却不似人间之物.再美再洁白又如何呢?都是那么的易折,易夭.因为太美,所以引人注目.却又如此洁白,沾不得半点尘污.我娘自我记事起身体就不太好,稍不注意便咳喘不休.仿若这莲,白得耀眼,白得脆弱.可是,我却又无法忍受见不到它.是不是很矛盾?就像我娘,我不要像她那样,美得高洁,又美得脆弱.可是,我却又很羡慕我娘,可以美得高洁,可以美得脆弱."
"不喜欢白莲吗?那么,小姐喜欢什么花?我们回去便在院子里种上些."
"我喜欢梨花.我们在静平的善堂,后院就种着好几棵啊!每当开花的时候,我便常常去看......
"小姐,这不是你最爱的梨花么?这么巧,刚好看到.小姐,这簪很衬你啊!不如咱们便订下吧."
"不用了!我不爱这些女儿家梳妆打扮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风看着眼前雪白的花簪,木然不动.良久,一阵风自窗外吹来,脸上一片冰凉.清儿,你如此待我,要我怎样自处?我好容易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家,离开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我已经决定要抛弃你了啊!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