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时辰到,叶斌身着玄色大礼服立于主位上,朗声道:"今日乃风儿成人之日,我自见到风儿之日,便觉心喜.这些年来,看着她慢慢长大,我亦觉欣慰."说罢,大声道:"请小姐入场!"
叶风身着一袭淡绿采衣,在青萝的牵引下入得家庙内堂,叶斌郑重道:"笄礼开始!"
方筱雅走了进来,今日,她穿着一身橘色曲裾深衣,层叠的衣物愈发得衬得她身材优美,却又端庄得体.她以盥洗手后坐到西席之上,叶风亦走过来,坐于方筱雅身前.方筱雅拿起玉梳慢慢为叶风梳着她乌黑的秀发.叶风的一头长发虽然乌黑秀美,却发质纤细,是以方筱雅十分仔细,用力不敢稍重.待到梳理完毕,将玉梳置于坐席南方.
接着,芸娘在叶斌的陪伴下走了下来.芸娘今日亦穿上了大方的深衣.这是她最好的衣服了吧?叶风想,芸娘本就年轻貌美,如今稍一打扮,便显得比平日里更加美貌动人了.芸娘自东侧亦以盥洗了手,拭干后,与叶斌同时归座.
叶风转向东而坐,紫萝托着手中托盘交予芸娘,芸来至叶风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下,为叶风梳了个凌云髻,插上一根白玉簪.冲她笑了笑,芸娘起身归座.
方筱雅起身,为叶风正了正笄。便自东侧取过一套衣裙,牵了叶风的手,去东侧厢房为她更衣.
再出来时,叶风换了身翠绿绣百蝶穿花图的纤腰儒裙.腰系粉红镶白边博带,下坠着翠玉丝绦,结成如意结,压于裙上.
叶风面对叶斌深深一拜,感念父亲养育之恩.
后叶风再次向东而坐,芸娘二次洗手后,归位.紫萝奉上发钗,芸娘取过,高声吟颂：“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方筱雅将叶风发簪摘去,芸娘为她戴上发钗,这是一根翠绿的的玉蝶钗,翠绿的钗头,一只粉色蝴蝶颤颤停立.方筱雅为叶风正钗后,自东席上取来第二套衣饰于东房内为她换上.
这是一套淡紫色的深衣,由内而外的三重衣将叶风一层层地包裹其内,舒适的布料,贴身的裁剪,叶风可以想象得到,为了这套衣物,青萝是怎样不眠不休,用尽心思.思索间,方筱雅已为叶风穿上了最外层的曲裾.曲裾又称三绕膝.以其曲曲折折衬出女子柔美的体态.
叶风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人皆眼前一亮,若是说之前的叶风,带给她们的,是女子的娇美,此时他们所感受到的,便是叶风的风韵了!那一举手,一投足间,仿佛香风拂有香风吹来,人动,蝶动,看不出,是这蝶衬了人;还是人,活了这蝶.
叶风盈盈拜向了芸娘,感谢她这些年来为叶家的操劳.
尔后叶风再次面东而坐,芸娘三次洗手后,取过钗冠,高声吟颂:"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方筱雅为叶风除去发钗,芸娘将钗冠为叶风戴上后起身归座.方筱雅则为叶风正冠,后取过东侧最后一套衣物,为叶风更衣.
这是最后的衣服了.叶风想着,缓缓走出东房.此刻,她身着一身深红大袖礼服,大方的裁剪,曳地的华服,发上饰以孔雀含珠冠,缓步行来,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端庄,高雅,美得没有一丝人间气息.
接过紫萝递过的香烛,叶风向着祖位深深一拜,感谢祖宗庇佑.
紫萝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芸娘揖礼请叶风入席后,叶风站到席的西侧，面向南。芸娘向西而立，方筱雅奉上酒，叶风转向北，芸娘接过醴酒，走到叶风席前，面向叶风，念祝辞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叶风行了拜礼，接过醴酒。芸娘回拜后,叶风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饮下稍许，再将酒置于几上，接过紫萝奉上的饭，吃下稍许后向芸娘一拜，芸娘答拜.
之后,叶风跪在叶斌面前聆听教训.叶斌看着叶风,缓缓道:"风儿,这些年来,你照顾叶家,照顾我,照顾布荘的生意,很是操劳.如今你已成人,我不会将你困于这温暖的牢笼中,你有想去的地方,想完成的愿望,尽管放手去做吧!你只需知道,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听风苑,永远不会有第二人进入.你可记住了?"
叶风哽咽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对叶斌行拜礼.
叶风行至内堂中央,向芸娘,许从文,紫萝,方筱雅,叶斌一一行揖礼,众人还礼.
叶风行至叶斌身旁,与叶斌并肩面向众人,众人均起身立于座前.叶斌道:"小女今日笄礼已成,谢谢众位关心!"
叶风的笄礼,终于结束.从始至终,叶风均未看到她期待的那一袭青色身影.
方筱雅走了过来,执起叶风的手,道:"风儿,如今你已成人,这是我与从文的一点心意,你千万收下."说着,许从文递过一只红木匣.
叶风打开一看,却是一块晶莹剔透的五彩琉璃,上以白色丝绳结成百花结.初夏的阳光照射在琉璃上,愈发得光艳动人.叶风看着这五彩的莲,一时间,竟痴了.
方筱雅道:"这是我出嫁时,我娘送我的几件饰物其中的一块.给你的这是五彩琉璃莲,我那个是同样的一块琉璃,却是一株含苞的牡丹."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一朵粉色的琉璃牡丹.见叶风只盯着这五彩琉璃莲看着,却不去取,便伸手小心将其取出,亲手给叶风系上.
叶风此时方回过神来,"筱雅!这怎么成!既是你娘交给你的,又怎可轻易送人?快收回去!"说着,便要将这琉璃解下.
方筱雅按住她的手,道:"既是我的,我爱送谁便送谁.况且,送予你,又怎可算是轻易?你若不收,我可要生气了!"
叶风只好作罢,道:"既如此,我便收下了."
方筱雅笑道:"这才对!"又道:"我与从文这便要走了.你多保重啊!"
叶风点点头.这天终是要来的.恋恋不舍地看着方筱雅与许从文相携离去.
紫萝走了过来."小姐,这包袱里是小姐今日所用过的衣物,首饰,我与小姐送回去吧?"
叶风看了一眼,道:"不用了.这里诸事少不得你操心,将包袱递予小紫便好.我与她一同回去,你留下帮帮爹和芸娘."
说着与小紫一同乘矫离去.
回到叶宅,即将到达那一片竹林,叶风停下了脚步,对小紫道:"将包袱给我,你不用跟来了.晚饭前不必唤我."
"是!"小紫行了礼,退下了.原本小紫便从未去过听风苑,平日里亦不过将叶风所需送至竹林前小亭,此次自不会有任何怀疑.
叶风提着包袱行至竹林前,淡淡道:"随我去听风苑坐坐吧."
说拔抬脚便进了竹林,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叶风径直走入听风苑后小亭内坐下,将包袱随意地隔在石桌上,并不回头,淡淡道:"今日你是第一次来这听风苑,可要四处看看?"
身后的声音虽然很平淡,却含着一丝拼命压抑着的颤抖,道:"不用了.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
叶风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身穿一袭青色长衣的男子道:"清儿,我等了你一天啦!"
叶清身躯微微一震,既而平静地坐在叶风对面,深深地看着她.
叶风转开了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目光却始终避开叶清,道:"清儿,我,我要走啦!"
叶清道:"嗯,我知道了."
叶风道:"兰武的布荘交给你打理我也放心了.只要用心经营,一年后将布荘卖给万俟英后,想来他们也会继续和我们合作的.防水袋是只我们一家生产的,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到时你可以开出更高的条件.叶家有了万俟家这层盟友关系,做事也会轻松得多."
叶清道:"嗯,我知道了."
叶风道:"静平的船厂有筱雅负责,你不用担心.码头的事现在由蔡叔打理,你平日里多照看照看.待到过得几个月,船多了,生意也越来越多,就可以慢慢展开别国的航线了.可以由近及远.先向近些的国家运送些游客过去.要注意与他们定好回北冥的时间,按时派船将他们接回."
叶清道:"嗯,我知道了."
叶风便不说话了.
叶清亦沉默着.
良久,叶风终于开口道:"嗯,清儿,你在这里略坐一坐,我,我去换件衣服."
她此时身上仍穿着笄礼时的大袖礼服,是以有此一言.
叶清点点头.叶风拿起包袱,逃也似的进了听风苑.
怎么办?叶风慌乱地抵着门坐在了地上.今天一天了,有意无意地于四处寻找他的身影.自己的笄礼,不知为何,就是希望有他在.
如今他终于出现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慌乱地跳着,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这是怎么回事?叶风焦躁地想着.要和清儿说些什么?她不知道怎样开口.面对着面无表情的清儿,她不只该说些什么.
叶清见到叶风,脸上向来是一贯的融化冰雪的笑,温暖如春.可是现在,那春风般的笑不见了,换了一脸的冷冰冰.叶风是知道的,叶清一贯便如此待其他人.可是,在叶风的面前,叶清从来都是不同的啊!如今叶清见到叶风,怎么,怎么感觉如此陌生?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叶清是恨自己的吧?叶风突然想到.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可是.他不该恨自己吗?是自己将他"捡"回了家,给他温暖,给他依靠.可是,自己却要走了,抛弃了他.是啊!他该恨自己的!
想到这点,心痛得无法呼吸.离开的念头,有些动摇.
不!叶风无声地对自己喊道.我不要再梦到那一地的鲜红了!我不要!我要把这一切的梦魇彻底地解决!否则,我没有办法幸福啊!一滴清澈的泪,滑落脸颊,落在晶莹的琉璃上.
叶风看着手中的琉璃:原来,莲也是可以如此眩目的.
推开门,已经换上了一身藕合色儒裙的叶风再次走了出来,来到小亭,看到叶清仍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坐在石凳上.
张了张口,叶风正准备说话,叶清却站了起来.
叶风一动不动地看着叶清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叶清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叶风道:"清儿,我......"
叶清突然抬起头来,叶风看着他满脸的微笑,那么灿烂的微笑,为什么,却让人觉得如此的忧伤呢?
"小姐,你不用说了.小姐要去做小姐该做的事,我早已知道了,只是知道是知道,但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不舍,很难过.小姐,你放心吧!我会将叶家,不管是布荘,还是码头,或者是兰武的生意,全都处理得比小姐在时还要好.小姐不用担心."
叶风张了张口:"清儿,你,你其实可以恨我的!"
没有回答,叶风正要抬头看向叶清,却突然落入一个散发着淡淡藕香的怀里.闻着这淡淡的清香,强忍下喉间的哽咽,叶风笑道:"清儿,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很不舍得离开呢."
叶清却更加用力地紧了紧双臂,笑道:"若真是那样,那我宁愿一辈子不放开."
叶风在这怀里蹭了蹭脑袋.好想把这温暖,带上一起走啊!
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叶风的头:"别蹭了,看把发髻弄乱了."
叶风含糊道:"乱了就乱了."
叶清轻轻抚着叶风的头,淡淡道:"小姐,今天,你真美."
叶风身体一僵,继而笑道:"是啊!是啊!可惜清儿你没有看到啊!我也是第一次穿上那么漂亮的衣服呢!不过最后的礼服和钗冠好重哦!压得我都快要走不了路了."
叶清道:"我看到了,小姐.小姐不管是着儒裙,还是着曲裾,都一样的漂亮!像天上的仙女似的呢!"
叶风抬起头来:"你去了?"
看着叶清点头,叶风突然笑了,是啊!清儿怎么会不去呢?
她笑道:"去了便好!我以为清儿赶不回来,还很遗憾呢!没有让你见到这么美的我,若是日后清儿把我忘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尽说傻话!怎么可能!"叶清捏了捏叶风的鼻子.
两人正深深地看着彼此,突然,金铃声清脆地响了起来.
叶风诧异地看向叶清,道:"奇怪!这个时间,还不到用晚餐的时辰啊?会是什么事呢?"拉着叶清便要往竹林走去.
叶清却停住了脚步,叶风回头看他.他笑了笑:"我就不和小姐一起出去了,让人看见的话,不好!"
叶风心里一软,清儿,这个时候,你还是不忘要为我的清誉着想吗?清儿......
"爹!"叶风诧异道.怎么也想不到,此时在小亭内拉铃的竟会是叶斌.
快步走上前去,叶风问道:"爹来找女儿,可是有什么事吗?"
叶斌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面前身着儒裙,亭亭袅袅的女儿.良久,方道:"风儿,你跟爹来."说罢淡淡看了眼听风苑的方向,便起身向书房走去.叶风紧随其后.
进了阅银阁,关上门后,叶斌却不停留,转动机关,率先进了地下书房.叶风见他神色严肃,是以亦不询问,只跟在他身后亦下了书房,密室的门,在他们进入后,无声地自动合上.阅银阁内,一片宁静.
叶斌领着叶风一路下了楼梯,径直走进了地下书房梅心的房间.叶风诧异地看着叶斌一脸严肃地在书桌的正下方敲敲打打,之后,书房的地板缓缓弹起了一个暗匣.叶斌将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小巧的钥匙.将匣子放了回去,叶斌拿着钥匙来到左侧的书架旁,面不改色地将一排书取了出来,从书后的位置拿出一个长条的木匣.当叶斌将取出的书一本本又放了回去,将木匣和钥匙一起放到书桌上,并在书桌后坐了下来时,叶风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个房间她也来过,而且来过很多次.每当不眠的夜晚,她又不想打坐,便会来到地下书房中找些书出,拿到梅心的房间来看,因为这里虽是几个房间中最小的,却也是各种器具最齐全的.不仅有桌椅等物,旁边还有一个布置得极为舒适的软塌.叶风有时觉得,梅心书房简直就是她的第二居处了.
可是,她却从来不知道在这个已经算得上是极隐密的地下空间内,居然还有这样的机关!天神啊!叶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啊?普通的经商世家会有这样规模庞大的书房吗?藏书之巨,内容之广,范围之宽,简直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比不了的!要知道这里的书,不仅包罗万象,甚至连各种兵法的书都有整整一个书架!武功秘籍,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由于这里仅仅只是书房,并无什么兵器,叶风完全有理由相信,叶家是要准备造反的!
现在,叶风看着书桌下方,就在那里,就在那个现在看起来与别的地方全无二致的地方,适才,爹从那里取出了把神秘的钥匙!目光转向已恢复了的书架,就在那里,方才爹自那里取除了一只长条形的木匣!她又将目光转向其他的书架,房间每个角落,脚下踩着的地板,这些地方,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藏着她不知道的,更深更恐怖的秘密!她要知道吗?她想知道吗?不!我不要再知道什么秘密了!我心里装着的,脑中想着的,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我这双被束缚的双手,再接不下任何沉重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坐在书桌后面,自刚才起就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叶斌.刚要开口说话,却又说不出来了.如果不是爹,自己已经冻死或饿死了吧?自己是不会遇到芸儿萏儿和清儿的.如果不是爹,自己已经与和死去的爹爹和娘亲会面了吧?自己不可能好好地活着,活到及笄的这一天的!即便不死,也会被翠薇居抓回去,生不如死地过着被人侮辱的日子.这样一个人,若是有什么事,自己可以不管吗?
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唉!叶风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罢.自己反正已经背负了很多东西了,便是再多些,想来也承受得住.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恢复了冷静.看着叶斌,她笑了笑,道:"爹,是有什么话要对女儿说吧?"
叶斌看着她,终于,笑了.久久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刹那间仿佛年轻了好几十岁.他笑了笑,道:"风儿,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说着,他招了招手,唤叶风上前,当着叶风的面,他将那钥匙插入木匣上悬挂着的锁上,轻轻一转,"咯哒"一声,锁开了.
从容不迫地将锁取下,叶斌冲叶风微微一笑,在叶风的眼前,将木匣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