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只听这人道:"咱们歇也歇了,目下天色已晚,不知诸位有何看法.咱们这是继续连夜赶路呢,还是找个客栈便在这静平城歇上一晚明早再走?"
座下一络腮胡须,手边一把大砍刀的便大声道:"我说胡秀林,你的名字起得像个秀才,怎的人也如此婆妈?咱几个这日夜赶路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参军打仗去!你他娘的以为我们是去考状元吗?似你这般磨磨蹭蹭,走走停停的,等咱们到了,还他娘的打个屁仗啊!甭说升官发财了!连他狼仔子个屁没准都捞不着.况且咱们是那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么?还他娘的住什么客栈,便是住,也该去住窑子!小子,莫不是,你至今还是个雏儿吧?啊哈哈哈!"说罢大笑起来,座中有几个也跟着大笑,其余也都肩膀抖动,颇有些忍俊不禁.
叶风此时,早已找了个相近的桌子与叶清慢慢地品着茶.现下见了那些个忍笑的,再瞧了瞧那叫做胡秀林的,竟也不恼,颇有些趣味地打量起来.
要知道这些人生性豁达,豪放不羁,是以之前他们言语粗俗,纵声大笑均不足为奇.令她诧异的是那个明显忍着笑的,想那那唤作胡秀林的,当也有些本事,否则那些大汉必不耐与他商议,亦不会强忍笑意,留他面子了.
那个唤作胡秀林的也不生气,当下便道:"既如此,那咱们便继续赶路吧.王兄说的也是,我等既是要去投军打仗,再当星夜赶路,不该再贪图享受才是.不过依在下看来,倒也不用太急,我北冥与那天狼人的战事是时有发生的,然而往日他们不过是前来抢些粮食便走.此次却是有些奇怪,按理说,他们入冬时才来过,不该这么快便来才是.要知道如今初春,正是好打猎物之时,想必此次进犯,并非为了粮草那么简单,定是有大动作了.是以这仗,一时是打不完的."
"哦?那依小胡你说,他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呢?"那群汉子虽说是些粗人,然提起打仗,此刻均来了兴趣,追问道.
"呵呵!这就不是你我可以知道的.我也不过是依旧历猜测一二.至于具体战况,我们离前线尚远,犹未得知,也不好妄加猜测."那胡秀林又道:"我们所选的路已是近路了.由于我等没有马匹,徒步而行,虽说慢了些,倒也可以抄些小路,倒也便捷."
那王姓大汉道:"虽说是小路,到底咱们只凭这两条腿,还是要勤奋些!这就上路吧!王秀才!我们几个都是粗人,就你读过书,认识字,此去从军,还要劳烦你给咱指路.这个破地图,咱是看不懂了.适才我王强说话粗鄙,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不要在意啊!"兴许是从未说过如此文邹邹的话吧,说罢竟挠了挠头,颇有些憨憨的.
那胡秀林倒也大方:"王兄说哪里话来,你我皆为北冥子民,男子汉大丈夫,为国报效,抛颅,洒热血,那才是血性!王兄如此说来,倒叫小弟脸红了.小弟也是敬佩诸位的热血胸怀,方一同前往的.何用如此客气."
座下另一汉子道:"胡兄弟所说的正是!咱们哥几个既是同去投军,又何必如此生份,保不齐日后战场上,大家还会在一起上阵杀敌.这交情不可谓不深,今日就不必如此客气了."说罢又对那王姓汉子道:"老王啊!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敢是怕得罪了胡兄弟,万一胡兄弟心怀不满,没领到前线,倒把你带到京城去了,横竖咱们不识路,他若将咱们卖了,咱们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一番话,到把那汉子说得满脸通红,直道:"那胡兄弟才不会如此呢!你少胡说!"众人却不理会,只顾哈哈大笑,直惹得他一张黑脸愈发得红了.
一众人笑闹了一会,便会了帐,出门去了.
叶风见那些人出去了,便不由得沉思起来,直到点心上了来,方才回过神来,继续与叶清喝茶吃点心.
叶清看着叶风,若有所思.
自叶风将自己捡回,至今已有两年了,叶清跟着叶风回到叶宅时,很是吃了一惊,不想那样衣着朴素,待人温和的小丫头,竟是这么大的一个宅子的小姐.叶家布荘声名在外,各大城市均开有分号,叶清也是早已知悉的,不想叶家大小姐竟是如此的为人谦和,待人有礼,衣着也并不如何华贵,虽说亦是上好的布料,然比起自己见过的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们,却有着天壤之别.想来叶家布荘何等的财力,不想这堂堂的叶家大小姐竟如此穿着,宛如一般小富人家的女子,当真令叶清惊奇万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衣着平凡的女子,却让他在此留连了两年!本来是想着在此留些个时日便继续上路的吧.没想到却待了这么久.久得仿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若是离开了,便又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了.为什么呢?是因为老爷吗?老爷从第一眼看到自己,眼中便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然而,他却并未将自己赶走,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说"若是无处可去,这里便是你的家了."是因为小姐吗?小姐该和老爷一样,看出自己并不简单了吧?因为自己与小姐是那么的相似,相似的人是容易理解的.所以,小姐收留了自己,就像爹收留了小姐一样.是这样吗?是因为老爷和小姐吗?让自己有了家的感觉?
老爷也曾想过认自己为儿子吧.至今仍记得,自己对老爷说,愿意做叶家的家仆时,老爷若有所思的目光和小姐诧异的惊呼.当然,老爷小姐是从未将自己当作家仆的.后来,时间久了,便愈发觉得这个家热闹,温馨,让人愈来愈留恋,仿佛身体的一部分,随着自己而呼吸.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像是一个美好而长久的梦,久得让人忘记了现实.
可是,小姐即将走了.小姐的去意,仿佛警钟,敲响在这个梦里,令这个梦,产生了一丝裂缝,一丝叫做"怀疑"的裂缝.这幸福真的是属于我的吗?曾经被遗弃,被憎恨,被驱赶的自己.我真的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吗?埋藏在阴暗的深渊中的过去,真的可以遗忘吗?
叶清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从未遗忘过啊!房间角落的窃窃的低语,阴暗的天气下淡淡的血腥,明媚的阳光下飘洒起来的红,母亲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无神的瞳孔,小健微笑流血的嘴角,一幕一幕,都仿佛发生在眼前,清晰,醒目.
忘记?多么可笑的词汇.多么无力的努力.过去,是生命的一部分吧.我们注定要背负着过去而活.仇恨,私欲,迫害,牺牲.愿意也罢,不甘也罢,注定放不下,弃不掉,忘不了!
可笑自己竟还郑重其事地劝小姐忘却,小姐才是正确的啊!既然逃不掉,就只有面对了.正面做一个了结,才可以真正地摆脱吧.小姐是勇敢的!她敢于从这温暖的,幸福的,令人迷恋的梦境中醒来,自己醒来,不用别人提醒,不用别人呼唤.而自己,一直都在躲避,在逃跑啊!真是,丢人呢!
"啊!"叶清叫道.等他从沉思中回过神,便发觉自己的胸前有一只硕大的拳头,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了.从小到大,就只有小姐这么"敲打"过他.
叶风狠狠瞪了叶清一眼,刚刚跟他说话,他居然在发呆,这要是别人,他还有命吗?根据自己判断,清儿也是个有过去的人吧.怎能如此懈怠,不知警惕.
"就是要你吃点苦头!警惕性如此差,日后若要行走江湖,你还有命吗?成大事者,必要处处小心思虑,记住了!"叶风严肃道.
"是!小姐!我记住了!"叶清老实地点点头,知道小姐是担心自己.
"好了!如今早已过了亥时,再不回去,爹该担心了!"叶风起身道.
叶清只好跟在后面付了帐,随着叶风起身回去.
路上.叶风对叶清道:"清儿,我记得你上回提起过,你在布荘遇到了以前在书院同过窗的许从文,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叶清道:"哦,他父亲在钟灵城开了家北冥最大的船厂,他邀我闲时前去参观呢!怎么了,小姐,你想出海么?只是他家船厂所造船只基本上只开往与咱们北冥相近的太绩国,誉吣国和兰武国.其余较远的地方却从未去过."
原来北冥境内多山峰,谷地,河流多聚集在南方各地,平时若有人自北向南行路,只有行陆路.而南方却截然相反.南方多河流船只,各州各城之间多以船只代步,是以造船业也相当发达,只是这许家的船厂却单造远行的大船.由于各国间山峰林立,通行不畅,是以往来货物多由水路而行.这许家做的便是这行生意了,与国内的行船并无任何关联.
叶风拍掌笑道:"我不过随便问问.既如此便好.你还记得今儿个来咱家暂住的那个兰武国万俟家的三公子万俟英吧?他此次前来便是找爹谈笔生意的.他家族目下想在兰武布荘生意上插上一脚,想从咱家进购布匹.如今尚未定下,然此事在我看来却是错不了的,只是这布匹运输不比别的,上好的布料一旦受了潮气便全毁了,因此爹也很是苦恼."说到此处,叶风看着叶清灿烂一笑,"我今日已在爹的面前放下大话了,若是此事谈成,则运输之事有我承担.嘻嘻!到时候,还要麻烦清儿你前去替我跑跑腿啊!"
叶清看着叶风明若桃花的笑脸,不由摇头苦笑,他发现小姐在有事为难自己时,总会笑得如此开心.于是只好点头,叶清:"好吧!我还能拒绝小姐吗?只是这许家船厂的船远近闻名,他万俟家自也想到过的,如今却仍如此犯难,自是有不可行之处.以船只运送布匹,从无此例,小姐你想好要怎样防水了吗?"
"当然!不过这个目前还不能告诉你,你只管帮我向你的学弟探探口风,待到我们与万俟家的合作定下来了,能够安排我与许家当家主事的见上一面便可.具体事项我亲自去谈."说到这里,叶风开心道,"若是谈成了,日后叶家的生意便更上一层楼,即便北冥的布荘偶有什么不测,也不用太过担心了.此事若成,我,我以后便是走,也走得放心些."
叶清既已想通,便抛开之前听到叶风想要离开时的担忧与不舍,笑道:"我知道了!小姐是担心姐走后布荘有个什么不测,毁在我的手里吧?哈哈!完全没有必要啊!现下爹虽说已经年迈,但几十年生意场上的经验,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出事?况且还有我在啊!小姐,你不要小看人哦!待我走时,也会留下个大大的礼物给芸儿萏儿的!待到小姐你日后完成心愿回来时,希望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哦?既如此,就让我拭目以待喽.看看是我留下的礼物好,还是你的惊喜大."叶风笑道.
"好!小姐,我们说定了!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地回到叶家,回来叶宅!"叶清看着叶清,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嗯!我们一定会好好地回来!"叶风点点头,作出保证,向叶清,也给自己.
自百花节后,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叶清照旧地忙于布荘的生意,叶风依然在家里忙里忙外地打点着一切.
布荘的生意本来早已上了轨道,用不着费太大的心思了,偏偏这几日百花节,平日里前来购买布匹的夫人小姐们多观看闻香坊的花簪了.已经买到花簪的,更是忙着互相拜访,炫耀,再无人将注意力投放在这衣物布匹上了.如今前来布荘的,只有些贵族公子哥儿了,生意额较往日足足减少了六成.叶清得知往年此时均是如此,是以日日往布荘跑,抓着那些掌柜们商议,希望能想个长远的对策.毕竟这一年到头的,各种节日多得是,每到节日布荘生意便有减少,日积月累,损失也是不小.
至于家里,吴管家家里有事,跟叶斌请示后回乡探亲去了,叶宅中一切事务均交由叶风一人料理.除了日常事务之外,叶风又在忙着遣散叶宅丫鬟.现下叶宅的丫鬟多是十年前所购,早已到了婚嫁年龄.北冥习俗,女子到了15便要及笄.行了笄礼,代表着女子成年,也是一种昭示,暗示着成年的男子们可以前来下聘迎娶了.
叶宅的丫鬟们多是卖身入府,然则叶风怜惜她们青春年华,不忍见她们终身不嫁,是以将她们召集起来,有愿意出府的,发以银钱遣其回家;有无家可归或不愿回家的,便自叶宅小厮中,两厢情愿,愿意嫁娶的给他们婚配了;有愿意留下然暂不嫁人的,则暂且留下,待日后再作打算.
如此一来,领了银钱回家的便占了七成,叶宅丫鬟立即少了大半,人手一少,平日里许多事便忙不过来,叶风一边要忙着打理叶宅各项事物,一边忙着寻那新的丫鬟,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只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却又急不得.这买丫鬟,须得寻那可靠的,健康的,年纪刚好的.太过年幼的,买来做丫鬟,叶风不忍,太过年长的,过不得几年便要出府,却也不适合,是以需得慢慢寻着.幸而云儿萏儿虽仍年幼,然已渐渐懂事,些许小事还可帮得上忙,叶风亦觉颇为欣慰.
这日叶清又去布荘了,叶风正忙着检查午餐食谱.爹年纪大了,大夫说许多东西不适宜用得太多,需得注意;芸儿萏儿又年幼,需要吃些营养;清儿武艺愈发的厉害了,最近又很忙,也要多吃些好的.叶风正仔细盘算着,忽听得小紫的声音大呼小叫着进了书房.
小紫是无家可归留在叶宅却又不愿嫁人的丫鬟之一,言之切切,"要服侍大小姐一辈子",叶风只得先答应着,预备着等闲了,暗中嘱咐叶清将来替她寻个好归宿.
小紫进了阅银阁,便道:"小姐,清少爷派了人来,说有事请小姐去布荘一趟.派来的伙计正在前厅侯着呢."
叶风随着小紫匆匆去了前厅,果见布荘里在帐房中伺候茶水的来兴正在前厅等候,当下再不多言,便随着他走去布荘.
及至布荘,进了内堂,便见到叶清正坐在书桌后藤椅上核帐,身后一边一个立着两名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一般的瓜子脸,柳叶眉,就连那看着叶清眼里的感激与脸颊上的羞涩,都一模一样.
叶风见状,便知并未出什么大事,便放下心来,上前一步,便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来兴早已伺候了茶水.叶风便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淡淡道:"清儿,说吧,你这么急急地找了我来做什么?家里可是一大摊子事儿等着料理呢!若是不给我个合理的原因,我可不放过你!"说罢狠狠地瞪了叶清一眼,却不再看那两个俏丽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