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NO.26决战网地岛(上)(1 / 1)
元田兼吉与九条友子经过半个月昼出夜宿的旅行,于立夏这一天进入了堺市。这里是怎样的繁华啊,他们来不及领略便不得不重新启程——因为这座自由商业城市的地下主人交托留守的成员给了他们一张便条。
那个迎接他们的年轻人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说:
“非常对不住,九条小姐,主人说了,时局已发展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他不得不离开大阪,避一下风头,同时也是为了东部的安全,并做一次更好的指挥。”
九条友子不由得失望起来,甚至连便条都不想看了,元田兼吉接过去,将封贴的非常紧密的一个信袋拆开了,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仔细的白纸,展开——顺着竖划的黑线,写着十分有力的一些大字:友子,你与他回江户吧,别再出门,你父。
在他看信时,那个人非常细心地察看了他们的马车,然后告辞了。
这两个新婚不久的年轻人不得不无比凄凉地从街角转出来,再无心思望一眼两面地摊的摆设,驾起马车向东驰去……
两天后,他们经过名古屋,在此之前,这两个年轻男女在京都做过一次短暂的停留。接着就是滨松、静冈、横滨,六天后这对夫妇进入了江户。
他们路经目黑区时,元田兼吉提议去看望北村明神甫,这样马车折向一条小巷,然后穿过树丛停在一堆废墟下。夜空下,轻轻起了一些风,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那么一座满目疮痍的天主教堂,半年前,他们飞波组的成员还曾在这座优美的爱奥尼亚建筑里……
元田兼吉握紧拳头,一只手牵了九条友子,从拱门步向里面。就在他们蹑足潜踪地行走在原先的礼拜大厅时,残缺的回廊上突然一声响动,闪过一个人影,只这一瞬间,元田兼吉发出一支袖箭,然而那人的身手极为利索,居然于闪身间双指夹稳了那支暗器,并且立即现身出来。
这是一个黑衣蒙面人,从身材体型判断,该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丝毫没有畏惧发射暗器的元田兼吉,反而端站在上面落落大方地重新仔细审视他以及他身边的年轻姑娘,似乎是对这两个年轻人俊美的容貌发生了兴趣。他的眼睛闪动着,深邃冷峻,眼窝深陷,寒光闪闪。
“好!你们令我很满意。”他说,“先回去吧,明天我会约你们长谈。”
“是……父亲!”九条友子失声叫起来。
“友子,是我;……你就是元田兼吉吗?”
“正是,我来自秋田的飞波组。”
“很好。”那个蒙面人说着,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的光气。然而他真正看重他的还是那种以后的杀人潜力,他想使他成为得力的骨干型刀手,甚至以后可以接任他下面的几个分支机构的位子。
“父亲,您怎么在这里……”
“不要多问了,你们先去你母亲那里吧。”
说过,那个蒙面人就随着一阵习惯使然由他自身散发的烟雾消失在夜幕中。
荷田秋琴哭过之后,仍是不肯随浅野义贞离开“梅亭出水”,她对他略微叙说了一点怎么来到这里的情节,就扭身出去了。浅野义贞重新唤来那个老女人,甩给她一锭金子,并且郑重其事地说明“荷田秋琴”被他包下了,这是定金,待他办完事后自会来娶她,在此期间,不可让她与任何男人接触。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鲇野太郎已经睡了,杉田引幸仍然秉烛等他。浅野义贞对她表示歉意,简略说过自己的行踪与遭遇,便退下休息。
第二日,浅野义贞与杉田引幸打过招呼,径自踏过街面,进入多纪医馆。馆长伊东玄朴接待了他。
他们来到一个可以单独谈话的房间。各自施礼跪坐。
“您是……很面熟,想不起来了,实在对不住!”
“我是曾在您的医馆外科部就职的荷田秋琴的友人,名叫浅野义贞。”
“啊!对对……浅野君,您不知道吗?荷田她……”
“我知道,我知道她目前的处境,那时我不在仙台,如今我来您这里是要获取更为详细的资料,希望您本着一颗关东人的良心对我说出真相。”
“真相?我只是行医卖药,什么真相?我不明白!”
“您不用这样故作糊涂,您从前伺候过幕府,乃奥医出身,该不会不了解江户幕府的规矩吧……他们就算再怎么像一只烂苹果一样正在坏掉,也不至于能够放过叛逆的女儿,并给她一份看起来满不错的差事做吧?”
“可是……”
“您不用可是,且听我说,既然长州藩大名荷田秋美已被处死刑,被株连到的荷田秋琴也被捕过,为何根本没去过江户,而她的下落除了您还有谁知道呢?难道不可以假设是您将她出卖了吗?”
浅野义贞怀疑伊东玄朴,但明知不是他,却故意讹诈。
“这个……我确实不清楚,我与幕府……我自从来到仙台藩后,与江户没有来往……”
“你有,你清楚,但不是江户幕府,而是仙台藩主——”浅野义贞面对这个五旬老人怒目而视,一点没有晚辈对长辈说话的态度。“荷田说过,伊达政致常来找她瞧病,然后就找你谈话,你们有一段时间经常在一起出入茶楼酒肆,可惜你并不明白这个小人具有双重身份,既是德川幕府的人,也是飞波组的人……”
“你想怎么样?”伊东玄朴开始崩溃。
“要你说出全部真相,不然……血溅当场!”
“这……是的,我清楚,而且我也明白伊达政致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哪些身份。其实早在九年前,网地岛的一个海盗组织就收买了他,那时这边的海岸海盗出没是很频繁的事,江户就派我来以开医馆的名义监视这个地方政府,但是,在于我自己,慢慢地越来越对江户政权失去信心,不由得想要真心钻研医学;恰在这时,伊达政致介绍荷田秋琴来多纪供职,我对这位就学于荷兰的姑娘在外科方面的精湛医术深表钦佩,然而,也就在这期间,大概是你伤势复原离开仙台后的那段时间,伊达这个老狐狸对荷田产生了异常浓厚的兴趣,他不断向我施压,我开始并不想妥协,甚至一度想过以自己的秘密身份的故意暴露回敬他那无耻的欲望,尽管我没有那么做,但是他看得出我对这件事态度上的冷淡,一度蛰伏了。可是,好景不长,京都方面传来长州哈门兵败的消息,荷田秋美受到幕府联藩讨伐,于是伊达政致再次来找我,并以私藏叛逆相威胁,终于我们合作演了一出戏,荷田小姐就被他的人带走了……”
“那后来呢?”
在这间弥漫着浓重药粉味道的夹板屋子里,谈话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浅野义贞与伊东玄朴不由同时端起杯子喝了一点茶水。
“后来的事我不太清楚,只是听说荷田小姐居然落入北城游里最兴旺的街区的一家什么梅亭的馆子……”
“非常感谢,您已经提供的足够多了,至于我的身份,您已经明白,不过基于您方才说过对德川氏失去了信心,我们……我希望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欠!另外,我还要再次感谢曾在您的医馆接受的完美治疗。”
浅野义贞站起身,谨慎地鞠躬。
“告辞了,伊东前辈。”
“再会,浅野君,恕不远送。”
杉田引幸与鲇野太郎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密查了仙台藩府的地形,然后在后者的提议下,在回来的路上转到杉田家族旧宅所在街区访探。其实,这不过是失望中的再次失望,一种徒劳而已,因为昨日夜间,待鲇野太郎睡下后,杉田引幸独自施出飞天展身术已经去过她的家族旧宅,但是已然没有了一点痕迹。她只能悲泪潸然地一头磕在巷尾的街墙上。
中午用餐时,杉田引幸等人聚在一起,经过一番秘密的讨论,决定当晚行动。
其时,仙台藩大名伊达政致正在全力修炼《玄空十八手》,已是三月有余没有出门上街,他那一张油嫩的老脸表情凝重,仿佛隐隐对将要到来的灭顶之灾现出一些担忧的神色,不论这种担忧来自幕府的衰落亦或组织的压力,他这种脚踩两只船的日子的确不会太久了。这是一种聪明的预见。因为,从人类最本真的人性阐释,这是违反上帝制定的游戏规则的,我们知道,一个人不管其立场如何,保持一颗高贵的灵魂是非常必要或者说必不可少的。
这是一个月色微茫的夜晚,他终于完成最后一页的修炼,融贯全部招式通练一遍后,气收丹田,稳定一下神经,走出他的密室。
他从花厅的另一面转过来,慢慢踱着,数着自己的脚步,间或仰头对望一回像一片弯刀似的月亮,长出一口气,埋头再数他的步子。这个老男人可能突然产生了一种失落的心绪,这一生,他里勾外连,使尽各种投机钻营的手段,始终稳稳站在政治漩涡的峰口浪尖,而没有被漩下去,漩入黑洞与深渊。他一面保持对德川幕府的假装愚忠,另一面对各路海盗组织大开绿灯,甚至自身从不忘记参与其中任何一次行动后的分赃;近两年,就在他与长州藩大名荷田秋美维系青年时代业已结成的友谊的同时,竟于下北半岛近侧的天森建立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秘密组织,那是一帮穷困潦倒的没落武士,吃大锅饭吃惯了,高居人上也“高烧”惯了,失却土地后,一下子处于懵懂之中,没了办法……
他雄心勃勃,几乎一心想着盼着再现安土桃山末年之乱世,自己也做一路诸侯玩玩,像先人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那样大干一番。
他认为,目前自己在仙台藩的地位是绝对巩固的,自身安全方面更不用考虑,一个仙台藩驻有在地武士六千五百多人,只要一声令下,完全可以实行全封闭式管理,再说还可以就地征募新兵,强行集训,加入战阵……
然而,这位伊达政致大人太自负了,他根本掂量不出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他的灵魂里已经退化的没有了先祖那种作为武将的全部精刚勇猛精神,反而只蚀剩下骄奢淫逸与不能抗拒特大风暴的干枯躯干……
就在他散步思考的那一会,有三个蒙面人于静悄悄像幽灵那样潜进中已经全部解除这座官邸的武装,他们兵分三路,各从北西南三面冷杀进来,因为各人手法相当,而手法的速度更没有使半些声音显见于空气中……
当伊达政致走上一段回廊漫步于亭台水榭之间时,忽然,他觉得周围起了风,这风来自三个方向,异常奇怪——这时,他已来不及从前后左右窜逃了,只得于快速思索中硬着头皮冲天直起,——随着木料瓦片的翻飞下落,杉田引幸亦急速上窜,鲇野太郎守住了他的唯一陆地退路花厅,浅野义贞则左手执刀飘身上去——他的手法极其残忍,他没有杀他,却像一个真正的屠夫那样二十三秒之内剔去了伊达政致的两根绸裤包裹的小腿上的所有附着物,以至于那老头子来不及产生痛觉,仍作飞行状,可是他在飞临花厅时已经鲜血喷涌的不成样子。
这位仙台藩的最高长官就像一个施雨神,他的两条腿在空中洒下一片血红的雨,是“流血雨”。他掉了下来,勉强支撑住身体,可能为了保存最后的尊严,仍像一个真正的武士那样昂首挺立着。并用鲇野太郎最为熟悉的“玄空十八手”攻向花厅的近角,他极想跃入池水中冷凝血液。
不过尾随而至的浅野义贞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那把与自己瘦长的身躯永远紧贴的古怪长刀又是一气砍削,他就像一只苍龙那样环绕着伊达大人飘飞,十三秒后,可怜的政致先生的下身便只剩下两根洁白的麻杆了。而他的头颅也被从上面攻击的杉田引幸做了处理,只见池中忽地轻波荡漾一下,一个花白发髻已然飘落在水面上。
伊达政致真像冷却一样再不动了,他站着,又给鲇野太郎挥刀一扫,就只有一个上半身的肉胎定在花厅的地板上了……那两根洁白的腿骨又使池水先后微波荡漾了一回。
即便如此,这个老人仍然清醒地活着,既没有疼死,更没有昏死。
“你们年轻一代有种,有种啊!”他呼喊着,那声音不可以再叫作声音。
“不是我们有种,是您的寿限到了,正如北村明神甫所言,是上帝派我们来审问你,你所做的一切,天照大神亦必都要审问。”
“审问?哈哈哈!审问?那他们什么时间审问?”
“他们是谁?”杉田引幸扣紧荷袋问。
“善本窘物,德川氏的所有人!”
“善本窘物是谁?”
“小姑娘,你连他都不知道?还在道上混啊!……”
“伊达大人,他是谁呢?”
“网地岛岛主,你们的好友九条友子的父亲啊!哈哈……”
“我们的好友?网地岛岛主?”
“正是,我曾在去年夏天护送她去新潟完婚,但是由于这位鲇野君的搅和,她最终看上了元田兼吉,不是吗?”
伊达政致古怪地蹲在地板上,头发也没有了,仰头看着他们,他们围着他看,好像正在欣赏一只进化错了步骤的老猴子。
“我自己也知道,我总有这么一天,不过想不到它降临的这么快,十多年前,善本窘物接任岛主不久,在宫古登陆夜劫了当地的町户元田氏,第二年,他来找过我后,在我的眼皮底下又做掉了仙台有名的町户杉田氏,……”
杉田引幸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惨白的不像样子,另外两个年轻男人亦忽而想起元田兼吉走前那一夜对他们谈到的事实,这么说,所有飞波组的总组长竟是一个什么网地岛岛主,什么善本窘物!
而他们就身受他的一个分支机构秋田之飞波组的全力恩惠,接受异样艰苦的训练,最终出道再为他的系统服务。
“天照大神啊!请您别再讲了!……”
杉田引幸泪如雨下,这是浅野义贞第一次见她哭,哭成这样。
果然,伊达政致不再讲话,鲇野太郎用他的*拔拉一下他的脑袋,那半截身子就倒下了。
浅野义贞扶住杉田引幸,三个人一起走开了……
他们纵身而起,飞离出这个庞大的院落,这个院落除了死尸就是潮湿的带血腥味的空气,唯一还有生命的东西就是鸽子——对,就是鸽子,这个漏洞飞波组的人因为一时太专注于听伊达政致讲起久远的故事不曾注意,这时,一俟那三个年轻刀手离去,伊达大人就微笑一下,睁开了双眼,月色下,他的脸庞更加白净油嫩,他发出一个很特别的口哨声,立即就有一只鸽子飞向花厅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