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NO.18讨伐与落帕(1 / 1)
就在深秋,幕府发动了第一次征讨长州藩的战争。
这个时期,日本社会矛盾和各个阶层的要求异常纷乱……在改革派的雄藩内,与萨摩藩争夺领导权的长州藩由于控制代销商业与贸易,而且因为和宫(仁孝天皇第八皇女,后下嫁给德川家茂)下嫁激起的愤怒(他们认为这是有意将皇妹作为人质,迫使孝明天皇屈服),终于成为以京都为策源地的勤王反幕派的主导力量,然而,另一方面,保守派的会津藩却与公武派的萨摩藩结成了同盟,长州藩的武士很快被解除宫廷警卫职务,拥戴荷田秋美的七位公卿大臣离开京都后不久,藤本铁石、平野国臣、久坂玄瑞、真木和泉四位长州藩统领立即起兵反幕;幕府的反应也很快,亦即下令讨伐长州藩。双方激战于京都皇宫禁门之一哈门,为了从公武合体派手中夺回对天皇的控制权,长州藩的四位志士与守卫皇宫的会津、萨摩两藩兵士展开了殊死搏斗,不幸兵败,全部自杀。
这样,经过哈门之变,长州藩被视为“朝廷”的叛逆,幕府从而顺理成章前来兴师问罪。乃下令以会津、萨摩两藩为首,联合土佐、纪伊、肥前、仙台、佐贺、备前、对马、白河、松山、美作、彦根、福山、古河、赤穗、杵筑、板本、花泽、鸟取、筑前、生野、水户、越前、尾张、仓吉、高知、宫崎、西门、宫津、出云、姬路等三十藩组成联军讨伐。有些藩甚至还没有集结好武士,长州藩就投降了,政权落入长州恭顺党手中,他们也属于保守派,于是因长州藩内部保守势力暂时得势,表示恭顺幕府,后者便顺水推舟撤回了讨伐的军队,幕府第一次讨伐长州藩的战争中途而止。
身在土浦的浅野义贞很快听说了这一事件,他不免为仙台的荷田秋琴担心起来,可是,他也身不由己,想与杉田引幸请假,又觉不妥。或者说他内心还不是真的很坚定。他有各种考虑,政治的,经济的,事业的,爱情的,只是将爱情排在了最后。当然,作为一个年轻而孤单的男人,他想获得爱情,需要女人,尤其像荷田秋琴这样各方面几乎无可挑剔的女人;但他亦从天生固有的自私性出发,认为目下最为当紧的是陪杉田引幸,为她疗伤,然后像她一样在飞波组混出个人样来,至于德川雨子对他的多情,他也打哈哈,内心深处丝毫不否认这只不过是一种小女生的情窦初开。
如今,他们这一些来自秋田的刀手,须要更加谨慎地从事一切活动,因为随着哈门之变,江户政权的高压态势再度弹起。元田兼吉与九条友子出去一个月了,仍不见回音,这也让他和杉田引幸很底虚,尤其后者,他每次为她疗伤时,都可以感觉出对方低落的情绪。因此,为了不惹杉田引幸,不讨其嫌,浅野义贞尽量避免多与德川雨子接触,更别说抽身探看一回荷田秋琴了。
荷田秋琴供职的医馆是仙台最有名的。
在各藩中,仙台藩早在文政五年就设立了医学馆作为荷兰医学讲习所;奥医(指仕于幕府为将军及其家属治病的医官)多出于此。荷田秋琴所在的这一家名曰多纪医馆,此馆医术精湛,思想开明,是移植兰学的楷模。然而,近些年在关东各处深为妒忌的中医的鼓动下,德川幕府开始禁止医官使用荷兰医术,这其中眼科、外科除外,凡出版医学书籍,亦必须取得管理中医的医学馆的许可。
荷田秋琴从于伊东玄朴门下,属外科部。
那一天,她正在按年例为适龄的儿童接种疫苗,突然闯进来十多个凶巴巴的佩刀武士。伊东玄朴赶紧迎出来,笑问有何贵干。
“我们是江户幕府井伊大老派来的,长州藩大名荷田秋美已经被打入死牢,他是朝廷的叛逆,想要谋反,如今已被我们剿灭,天皇与将军下令,凡是与荷田秋美沾亲带故的,一律处刑入狱,今日特来贵馆缉拿其女荷田秋琴!”
“这个……她并不……”伊东玄朴陪着笑脸似乎想要为荷田秋琴开脱,或者干脆表明这个姑娘没有在这里。
“少罗嗦,搜!”
领头的那个目付(幕府武官,位在若年寄之下)大手一挥,跟他来的那些兵士立刻四下奔窜折腾起来。
身在阁楼处置室的荷田秋琴近来风闻故乡长州遭难,亦是憔悴了许多,一时楼下的动静听得非常清楚,心如刀绞,泪流满面,放开一个孩子,拿出一块手帕紧捂了双颊……
这块手帕正是她初识浅野义贞那日系在手臂上的那条深绿色的丝绢,这颜色就是她流泪的眼睛。她曾用这块绢帕为他包扎过左臂,他在仙台病情好转时就退还给了她,然后他们一起说话,倾谈现时,展望未来。
她记得,她站在那里,有一个瘦美的小伙子不断偷偷看她,他穿着蓝色长衫,休闲短褂,都是她送给他的,而他那一身月白色滚绿边的长衫已经洗的干干净净晾晒在竹竿上。
然后他们走到一起,他趋向她,他们互相靠近,——她仿佛看到——他和她贴紧了身体,随着呼吸的起伏,嘴唇甚至也能触着了。接着他们坐在一起不停地喝咖啡,说话——她用一点荷兰语逗他,他用一点江户语应对,他们又用一些长州语长谈。他们感觉需要彻底沟通,从心灵到躯体,她感觉得到,很强烈;后来很晚时她送他回伊达府邸,在附近的石板街上,他们终于不由自主疯狂地接吻,本来他有可能留下,但是他的伤情不允许,他没有说,她看的出来。这样,他们就依依不舍地在石板街的台阶上坐到凌晨,中间相互介绍自己知道的一切,表达爱慕的思想。
他说,他的双亲都死了,哭的异常伤心,不像骗人。她自己则预备去江户开医馆,但眼下的境况是她必须继续学习。他说他感觉迷茫,她安慰他,会好的,别泄气,还有朋友呢,她是他的女朋友,只要他愿意;她依偎他,拥吻他,他亦回应。这一切仿佛一见钟情,又似黄粱一梦。他喝多了,她没有。……
楼梯像要坍塌一般抖动着、轰响着,很快,处置室的门开了,一股脑撞入一帮身着制服的武士。那个目付好奇而贪婪地盯着她看。
荷田秋琴手中的绢帕慢慢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