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NO.15四条命（1 / 1）
暗夜深蓝，雾色笼起。
杉田引幸、元田兼吉、九条友子、鲇野太郎一同步行来到涩谷区，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因为北村明坚信他们能够全部回来，所以开始预备丰盛的庆祝晚宴。
水野忠邦的府邸在涩谷区正北部，关于这一带的地形，北村明为他们绘制出详尽的地图，并且建议先从这里下手，由北向南，协同作战，在对方根本不能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采取蜻蜓点水的方式，一举连歼，然后绕过世田谷区，返回教堂。众人一致赞成这个方案。北村明还补充了一点，倘或发生意外，不能如约返回目黑区，可往神宫外苑东南的江户塔暂避，这座塔离银座茶楼不远，在它与教堂之间，相当于一个中转站，这么做更为直接的因素是塔上无人居住，异常孤冷阒寂。
在他们的想像中，幕府老中的居所该是宫殿一般的豪华，其实不然，因为杉田引幸一行快步疾走到这一带时发现这里原比目黑区宽爽的多，水野忠邦的府邸居然是原野中一座孤零零的哥特式建筑，尖顶上一个孤零零的德川幕府葵纹饰物。周遭是青砖黄瓦的围墙，墙内间隔不远有一个六角形小木楼，这些木楼的灯光几乎都暗着，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他们系好面巾，悄没声息地飞进来，点动着树枝，那些高大茂密的槐树、榆树在轻微的夜风里摇曳抖动，并不由于人为的踩踏增加丝毫幅度。
几分钟后，四个年轻人飞到一爿水榭近处，隔水相望，一条灯火通透的围廊前沿有一块花厅，这花厅由四五个大小不等的木格花架组成，造型极是雅致，每个花架上均有鲜嫩的花卉缠绕垂帘，顶部像金字塔，由一些浅棕色的木格逐级构筑，纤巧无比。
花厅正中铺置着一张光滑的榻榻米，上面是一条矮脚长桌，周围坐了五个人：顶端瘦小微服的正是主人水野忠邦，已近垂暮之年，颜面依然冷峻，他穿着浅灰色和服，正在絮絮叨叨喧说着什么；其左首一形容枯槁者系第三老中久世广周，他的对座是一位身着深蓝绸袍的六旬老者，满脸横肉，有些虚胖浮肿，额顶已全部光秃了，此人正是第一老中安藤信正，他与前者都不赞成井伊直弼的强行镇压策略，一心想要推动公武合体政策，即德川幕府与京都朝廷联合施政；而如今已经退居二线的水野忠邦面对下级武士日益甚嚣尘上的不满情绪，也希望通过天皇的传统神性权威加固风雨飘摇中的江户政权。
下首两位比他们年纪稍轻一些：其中一位身材瘦削面色红润长着一个高鼻子的是若年寄佐久间象山，另一位几乎更为慈祥一点的是第四老中阿部正弘，这两个人都是水野忠邦的私党。这里惟一没有来的第二老中间部诠胜乃是井伊直弼的亲信，还有三位若年寄也是那一派的。
在此沉沉深夜，这五位处于幕府中央集权顶层的人物一面密商国事，一面也不忘花天酒地，纵情声色。因见另一处花架下有四五个脂粉浓艳的艺妓正在捧弦奏乐，而这边桌上满是大小碗盏，山珍海味无奇不有，元田兼吉不由怒道：“我们在流血流汗，痛苦地*，暴君们却在这花厅下举杯痛饮！”
杉田引幸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还是别说话。
她想，这倒省却许多步骤，可以一网收尽。但是，正当她这么思索着，忽然看见围廊另一面耳房那边隐约闪动起一些灯火，不一阵，就看见有十几个家奴打着写有“水野”字样的灯笼走上了围廊，并且向花厅这边走来。可幸的是这些人并不停留就沿着长廊过去了，杉田引幸安下心来，转而对鲇野太郎低声唤着：“鲇野君，你去跟上他们。”
“杉田师姐，他们像是往库房那边去了，您让我也去那边吗？”
“不要烦我，您去库房就是了，至于这几颗葱，我自己也能解决，只是我们必须要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你明白吗？”
“嘿。”鲇野太郎不再分辩，领命而去。
“元田兄，你往正门一趟，看紧这些人的随从，用袖箭将马匹与轿夫全部干掉，如果轿夫与随从在一起饮酒，只可单击马匹！”杉田引幸低声吩咐着，一双淡蓝色的眸子又趋向九条友子；“我亦不曾见识过你的剑法，想必自是高人一筹，我们都是第一次杀人，希望你尽力配合我，记着，要狠、要快、要准。”
九条友子点点头，周身禁不住一阵冷战，打了辫子的卷发还是有一绺垂挂了下来。杉田引幸握握她的手，又观察了一刻，正待她算计着怎么起落而九条友子却望着池水中一簇浮萍出神时，元田兼吉飘身而至。
“杉田，他们没有骑马，但是我眼见花房那边有四十人之众，离这边很近，恐怕这些随从一听动静会急速赶过来，我想，不如再等等的好，他们反正要分头回去的……”
“嗯……对啊，元田兄，我们可以等他们离开后，先干掉水野忠邦，再截击其他几路，只是这些人恐怕一时半刻不会走的。”
九条友子先是一喜，后又自我否定了。
“那倒无妨，这会已过戌时，料想他们呆不长时间了。”
杉田引幸被那两位暗送秋波的佳人一顿提醒，内心也极是赞扬他俩的想法，正这么谋划着，忽见鲇野太郎飘忽不定地纵身过来，一到近前，就对她说放夜的已回下房饮酒去了，这时正好动手。杉田引幸看他那认真的样子，送出一眼笑意。
“不急，我们再等等，他们快动身了。”她说。
说话间，只见花厅那边吵论之声，仿佛秋夜蚊虫乱鸣，少刻，一壶茶的工夫，就见其中一位老者站起身来，是安藤信正，看样子发生了不快，要求告辞。可是其他人没有动。
杉田引幸不免急了，便命元田兼吉往正门那边瞧他去了没有。片刻，回报已率十个武士乘轿往正南方而去。杉田引幸不甘心，仍要求众人静等一刻，然而过了两刻，久世广周等仍是没有动，而且比先前越发欢娱起来，度其情势，毫无去意。
这一刻，杉田引幸不能再等了，尽管她清楚安藤信正的府邸在涩谷区南端，距此尚有一段路程，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待人，况且这是组长使她提前一年出道的头一桩大事，她绝不想办砸。想到此处，她便用纤纤玉手悄悄压了一回腰间的荷袋，然后微微一笑，重新扯紧面巾，对三个同伴下达了出击命令。
“我取水野忠邦，元田取久世广周，鲇野取佐久间象山，九条取阿部正弘，我们一定要以最快的手法结果他们，听清楚了吗？”
“嘿。”那三位同声应道。
“上！”
随着这一句短促的口令，声音几乎还没散开，池中水萍已像遭到石子击打那样扩出一小圈圆晕，水映波光，微风轻送。
水野忠邦数人正为今晚的艺妓才色双绝不断慨叹，色目迷迷，口啜美酒，刀具更是不知落在何处，可惜眼见池水之中荷叶轻颤了半下，还没反应出来是怎么回事便各各魂飞魄去——原第一老中水野忠邦突然七窍喷血飞射不止，使得夏夜的空气中顷刻溢满了粉红色的腥雾；第三老中久世广周的干瘪头颅好似本垒打一样不知了去向，空剩一截身子仍然萎靡不振；若年寄之一者佐久间象山自眉心被一劈为二，其状惨不忍睹；另一者第四老中阿部正弘被利剑前心穿了后背。这四个命归黄泉的贵族此刻惟一相同的地方是各人手中还擎着一只杯子。他们身边花架下的一群艺妓更像是刚刚喝下一碗水银，目瞪口呆。……
然后，除却四个飞闪而过的影子，剩下的活物终于仿佛她们被伤害了一般杀猪似的尖嚎起来……
这边安藤信正的轿子刚出坂下门，便遭遇了伏击。
原来杉田引幸一行为了追上他们，使出惯常不用的飞天展身术，这是一种上乘轻功，这四人中惟独鲇野太郎不会此术，不得已，杉田引幸与元田兼吉携他而起，九条友子殿后，翻墙越脊，竟以最快的加速度赶在安藤信正之前隐匿于坂下门外。
护卫安藤信正的武士除掉四个轿夫，全部整齐划一地摆开阵势迎接这场遭遇战——他们甚至以为是水野忠邦派的人手——一时间，腾空掠影，刀来剑往，杀得不可开交。不过，那帮武士终不比这些刀手，顽抗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先后有三四位倒地死去——空气中除了血腥味就是刀器相碰产生的火星味，这些味道渐渐飘溢进入安藤信正的坐轿里，使得眼见杀声不断却安然稳坐的这个老头子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谋刺，这时他听得又有一名护卫惨呼半下仰身卧倒在地，鲜血喷涌不止，不由底虚了，急忙催命轿夫快走。
杉田引幸瞟见轿子欲遁，便想再次使出飞天展身术，岂料却怎么也施展不出来了。她不由惊怒，急唤元田兼吉，后者与她同样景况，被那些剩下的武士死缠乱打，不得脱身。但是他还可以使出飞天展身术，他之所以不那么做，是对九条友子放心不下，于是急命鲇野太郎追逐安藤信正，这样，野边地小伙子在杉田引幸的掩护里，反插一刀，猛蹬了那人的尸首飞纵前去……
然而，杉田引幸出于首次执行任务压力过大，一个姑娘家还力携鲇野太郎飞展了一刻钟，这时已是强弩之末，渐渐不支……可幸那些护卫们亦疲态渐露，开始且战且退——鲇野太郎双手执刀，一气劈砍削剁，四个轿夫登时即去会了天照大神，安藤信正却是以逸待劳，腾身一抖，窜出轿子。这老头子并没有把鲇野太郎放在眼里，一顿猛攻，极欲置其死地；不曾想那位野边地的毛小子耐力非凡，居然单手握刀，挪出一只手来输出了“玄空九手”，杉田引幸眼瞅着他以攻为守，心里暗暗叫好，刚想喊一声就倒了下去。
尽管如此，那些武士亦不敢再战，他们被元田兼吉逼退在一个角落里，并不能协助安藤老中。九条友子抽身出来扶起杉田引幸，后者气若游丝，勉强吐出一个字来：“退……”便再次昏厥了……
鲇野太郎正杀得兴起，忽然听得九条友子大喝一声“退！”，才发现杉田引幸不行了，恰好这一刻，安藤老中也乍一愣神，他便趋身佯攻正面，飞纵间反刺一刀，正中对手之脊背，只听“啊”地一声一把铁扇撒开手去……
元田兼吉亦撤过来，剩下的三个护卫赶紧顾向他们的老中大人。
九条友子以为杉田引幸快要断气了，难过地哭泣起来，奔趋而过的鲇野太郎不由分说，立即背负了他们的领袖，纵身跃起，踩踏一下树梢，以他那惊人的耐力飞奔起来，元田兼吉与九条友子亦趋身纵起，只是不似先前的飞天展身术，运用出普通轻功而已。
他们回到目黑区教堂时，正是与北村明约定的亥末子初时分，北村明用半只手捂了脸，望清来人，就急急打开黑重的木门。
他们由他引着走过礼拜堂，走进后面的厨房。北村明径直起开菜窖，鲇野太郎背着杉田引幸慢慢探下去，前面是北村明的烛火，后面是元田兼吉与九条友子的护卫。他们深入洞底十丈许便隐没了。……
天将放亮时，北村明上来了，他重新盖好菜窖，然后轻舒一口气，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