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1)
唯一的破绽是,他永远都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人真的好贪婪,本来,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就应该可以了,却又想要见到,那么见到了,又还想要什么?
第六十一章 不见
夜晚,是感情最敏感的时候。那些原来不起眼的,那些藏得最深的情绪,在无边的黑夜里,都会被无限地放大。就连最轻柔的夜风都能触动最细的心弦。病中,是身体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感情最脆弱的时候,那个最想得到的安慰,最想得到的支持,变成最直接的欲望,被撇去所有浮尘,清楚而强烈地暴露在青天白日下,不容忽视。
她躺着的床,就靠着那堵墙。她慢慢地挪到墙边,张开五指,轻轻地按到墙上,触手只有冰冷和粗糙,可是,墙的那一面,是不是有他?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将脸也贴到墙上。还是一片沉寂。他好象不在,或者他不想在。但是,她好象更加渴望。将手握成拳,轻轻敲了一下墙壁。声音很小,但是夜更静,如果想听,应该听得到。
不,他也许没听到,再试一下;也许他没想到,再再试一下;也许他没反应过来,再再再试一下;他也许还是没听到,再再再再试一下;也许他还是没想到,再再再再再试一下;也许他还是没反应过来,再再再再再再试一下。。。。。。也许,再。。。再;也许,再。。。再;也许,再。。。再。有十下了,有一百下了,有一千下了。。。。。。都是更加沉寂的沉寂。颓然放手,她终于躺倒。她觉得自己象一具僵硬的尸体,除了眼睛还会流泪。
他在第一声,就将他激得惊跳起来,冲到门边,然后才清醒过来,慢慢退回来,坐倒在地,他只能用自己的背,紧紧地贴在那面墙上。从第一声,到最后一声,声声如重锺擂响鼓。那敲墙的声音,从希望,到焦急,到失望,到绝望,再到无望的挣扎。那边的那个人,在用这种方式呼唤他。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他都愿意相信她是想要见到他,城下那一眼后,再未相见。可是,他好象已经无法在站在她的面前了。他还能说他爱她么?他的爱如此可怕,一次次地置她于死地,而她,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来回答。
那么,他要做什么?他拼命地喝酒。酿酒的方子还是药老头留下的,酒的浓度并不高,而且是用的葡萄作原料,再加入了几味有暖身安神催眠功效的草药,喝多点也无妨,还会有醉人的症状。药老头肯在喝酒这等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下功夫,也是知道对他来说有时候是非常需要喝到醉倒。那一句诗是怎么说的: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有人说水越喝越冷,酒越喝越热,可是他还是越来越冷,彻头彻尾地冷。
人的生命一天天地往前推进,渐渐地到了不能再用年少无知,不能再用青春无忌来搪塞自已的时候,才能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悲哀,因为这时不得不为了责任、为了不伤害、为了大局、为了那些原本不想顾及的东西,将自己最真的心全部抹杀。他最想要的,就是自己能变成仲樵。渐渐好了,但是慢慢地走动还是有点勉强。她装出没事的样子,硬挺着起身。她要去找他。逍遥扶着她到后面院子里散步。她在石椅上坐下,逍遥说风大,回去拿件衣裳给她加上。
她看到树影后面的一片衣角。是他么?是他偶然路过,还是在这里等候?她追过去,方起步,那片衣角便已不见,而她脚步虚浮,也没看到脚下的石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伤口扯得生疼,痛苦地“啊”了一声。什么动静都没有,逍遥过来,扶她起来。她细看那边,树叶被风吹得翻过来,摆动着,象是衣角。是她看错了么?逍遥说着与楚康聊天的事情。“他问了我许多小时候的事,我给他讲我们怎么数次搬迁,我怎么样多病,怎么样被别的孩子欺负。”“嗯”“他问我爹的事情,我说我还没有出生爹就死了,你也不提。我问他知不知道,他说不认得。”
“嗯”“我问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他说以前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想要补偿。”
“嗯”“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说,我是还小孩子不明白,他只希望我们都过得幸福就好。”
“嗯”。。。。。。她一句句听着,应着。那些往事,终不过只能成为谈资而已,而且,就好只是这样。
“楚师伯有那么尊贵的身份,风师伯在江湖上有那么大的名气,娘,你们当年是不是驰骋风云、意气风发?”逍遥对那些历史并不了解,不过从那些片鳞只角中,便生出了无限的向往。
她一时呆住,她一门心思地将这个孩子带出深宫,甚至没有教武功,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快乐生活,做一个容易满足的平凡人,可是每个人都有追求名利的天性,只有在经历过会才会懂得放弃。那么,她是错了么?“烟波,刚才楚康给我建议,说我们干脆就在山上成婚,这里也算你的娘家,正合适不过,你说怎么样?你的身体好象还----”仲樵至此才知道她的真名。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楚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理由,向仲樵解释了之前的种种不合理的现象,也撇清了他们的过去。或者是用她那个在宫中位居首位的名义上的妹妹,或者她曾是他霸业上的功臣之一,或者还加上理所当然的师兄妹情谊。楚康当然是有天花乱坠的本事,而且他也并没有说谎。仲樵是他难得的朋友,他是珍视的。“你说楚康他说----”这才是重点“我们在这里结婚?”后半句,完全只是掩饰,她还是不想让仲樵察觉。
“是啊,我们刚才在后面喝酒聊天说起的,我们就在这里成亲,然后找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隐居,谁都找不到,我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仲樵满脸都是兴奋之色。谁说的都可以,都无所谓,可是那是楚康说的,楚康说,要她赶快与别人成亲。
她抬头看天,今天的天儿不好,没有蓝天没有白云,只有一层层低矮的阴云;她转头看四周,砖柱都是灰扑扑的,草木也萧瑟得没有生气,一地的落叶更是肮脏。很酸,很涩、很苦。好象满嘴都是沙子,碜牙,吐也吐不出,吞又吞不下。一阵风过,已近深秋,风骨棱棱,寒意森然,天好象又暗了几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咳了几声,咳出一口痰来,吐到地上。“天啊,烟波,你哪里不舒服?”不是仲樵大惊小怪,在那地上的,不是痰,是血。
她回头看着仲樵。仲樵的脸怎么变得这么陌生?以往那些好不容易滋长的亲近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溜掉?在这个她很熟悉的地方,好象完全没有仲樵的位置,就好象是把一个装草料的笤箕放到书房里,怎么样都不合适。而与仲樵在一起的几年岁月,一下子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她以为可以爱上,可以依靠的仲樵,原来一直都在她的心外面。无论她怎样勉强,都没能将他拉进去。那么,从现在开始,她是不是还要继续努力下去?人真是很顽强的动物,在生死之间挣扎了那么久之后,她终于还是好了起来。
仲樵提议要她带着他在山上转一转,这里是她的地盘,也是他想要了解的地方。
她不会有任何异议,她也想要努力地与仲樵契合。她带他去看读书的讲堂,练功的武场,山间的林,溪边的水,那些她在过的地方,都要让仲樵感受。在山上的最高处,可以看到山门。她告诉仲樵,她就是在这里最后一眼看到母亲离开,成永别。所有过往,那些仲樵不知道,甚至于无法想象的过去,她都要告诉他。可是,第一次带她到这里的那个人呢?那个将她拥入怀中任她畅哭的人呢?
当时,她只有失母的剧痛,全无暇无心去感受他给的温暖。而且她与他还不识不熟,也不知会有那么长的纠葛。却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将那一幕重新翻看,回味。“那时候,我很伤心,以为天已经塌下来了,全靠师兄在旁边安慰。”她要毫不隐瞒地全部说出来,这样,她就可以真正地放弃了吧?她发觉自己在努力地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的说出来,算是什么?将自己心底里最深的珍藏这样近乎残忍地翻出来,象是说故事一样讲给一个无关的人听,算不算一种渎辱?
后山的崖边,她停住,靠近。“小心,危险!”仲樵拉住她,他对她的紧张,原已无需证明。“我要走近去看一看。”有他拉着,她也是可以放肆的。她慢慢地俯身下去。朝崖下探身。“这里差点就成为我的葬身之地,小时候忍心受不了病痛,都已经跳下去了,被师兄拉了回来。”楚康给了她支持一生的鼓励,还有没有实现的承诺。这些原本属于她和他的往事,一件件地被她说给另一个人听,她是在向仲樵表示忠诚么?
崖下一尺的草中,有一点红亮,她看到,那是一条红色的丝线,线上拴着的东西有一部分是隐在草叶下,看不真切,但是她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他来过,他有意或无意遗下的。他来,是为记念什么么?这里,还是他不能忘却的地方么?这里发生的故事,在她与他的心里都留下了同样深刻的记忆么?可是,把这贴身佩戴了多年的东西抛弃在这样一个地方,又是什么意思?这枚小小的指骨上有彼此的血脉和精神,是不是也同时放弃了?那么楚康是不是也决定抹去过往种种?
她立住发了一阵呆,才省起一直陪在身边的仲樵。她来是干什么?带仲樵来参观,为了让仲樵了解还要大张旗鼓地讲解。没有什么错啊?可是她怎么会有那种揭隐私曝光的感觉,为什么觉得自己背叛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