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1)
她说,这个孩子是个奇迹,是老天给她的补偿,离开你的补偿!”他闻言,震憾更大,只能良久不语,原来这些年里还有那么多的内情,原来他丝毫都不能怨她,原来他一直都是罪人。今生已不能同生,却连共死都不能,明明是更深一层的悲伤,脸色反而平静下来。
“你先去看看逍遥,我来想想办法。”风清知道他需要缓和一下。走出屋来,外面的天色阴沉沉得,没有一丝喜悦。在悲伤到极点后,已生出了怨天的怒。
看到逍遥,那个孩子在悲伤中朝他露出一个希冀的表情,他忍不住将那个孩子拥住,这是他最小的儿子,可是他对他的人生一无所知,他甚至不能缓解他现在的悲痛。“不要担心,有我在,会有办法的”风清还留在屋里,他可有回天之力?
“烟波先天的病是在肺腑,从小练的是至阴的内力,略补了先天不足,但也无法根治,后来有了药老头的调理,又好了很多,但是为了生子,身体负荷太重,基本上已耗尽了内力,好在药老头自有其独到之处,留了一脉真气护住肺腑,却被她在城墙一挣,用尽元气,经脉俱断,肺疾复发,变成废人。”“烟小的体质极弱,承受不了异种真气的冲击,我们各人修习的内力与她皆有不同,而所以都无法相助。”“师父的内力偏于阴柔,仲樵是阳刚,我是崇尚阴阳相济,而你则是纯阳,更是与她是两个极端,所谓物极必反,物极必反----”风清一边念着,一边紧锁了眉头苦思。“你是说,纯阳与至阴正因为是完全相反,所以,也有可能转化?”楚康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希望。“问题是,这阴阳互转,是极为凶险之事,稍有差池,你们就可以生不同衾死同穴了。”风清此时还顾得上调侃了,因为他知道,楚康定会一意孤行了。“你是说,这阴阳互转的功夫,你是悄悄练了多年了?”虽然不了解,但楚康知道这定是一门无聊无用而且费力的功夫,风清这么做,可是早准备着会有这么一天?“这是置死地而后生的没有法子的法子,你的纯阳内力,化了一分便少了一分,以后可再也练不回来,而且这十分的纯阳内力转成至阴内力,以我这不才功夫可能十成中只得一成,而你的内力,只消去掉七成,你的那心上的病便压不住,小命也难保,这七成化成大半成的至阴内力,能否救得了她,还在未知之列。”“你可真是罗嗦得可以,我会把后事安排好,万一的话,还少不了要你跑腿!”看到一丝微茫的希望,他一下子轻松起来。“别说得那么轻松,你的命,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不,没那么严重,我想了几十年,终于是想通了,这个天下,绝不是少了我就运转不了的。我这个位置,没有我,自然会有别人坐,而且还会做得更好。什么天下苍生系于我身,我才没有那么伟大,更不需要忍辱负重自我牺牲。让每个人都过上自已想要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连我自己都没有做到,还谈什么惠及百姓?”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会对自己有不同的认识,也会不断地改变自己,从前,他或者认为那个位置比一切都重要,现在,他发觉自己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仲樵瞪着那计时的沙漏,瞪得眼睛都痛了。那师徒几人关在屋子里都有二十个时辰了。楚康语焉不详地说了治疗的法子,好象是风清练了一种古怪的功夫,是对症之方。
“师兄,请你先别走,再多呆一会,我想再陪她一刻。”楚康先让守树将疲惫的师父扶了出去,顺便让外面焦急等待的人放下心。风清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却不多问,在屋里找了一只椅子沉静地坐下了。
楚康在盆里倒入半盆清水,取了一方丝巾,在清水里洇湿了,拎起来拧成半干,然后用它一点点地从她的脸上碾过----这些日子的折腾,脸上总是有些风尘的,方才的运功,于她赢弱的身体也是过于猛烈,不免出了一身虚汗。他细心地为她擦了脸,再将她半握的手指一只只掰开,从手心到手背到指尖,一分分细细地拭过,细致、温柔、专注而郑重,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我终于走投无路了,这一次的重逢,我还想着要不要再试探一下,如果她还有与我一样的心,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结果我甚至连与她共生死的资格都没有了。本来我以为,爱情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情,我终归是寂寞孤独的,但可以一个人远远地想着、恋着。十六年来,我一直虔诚地向佛祖祈求,让她好好地生活,可是一重逢我又生出几分相守的贪心,我请她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会回来。结果老天爷嫌我罪孽深重,通过伤害她来惩罚我。所以,我要离她远远的,要彻底离开她的人生。没有我的日子里,她其实生活得很好,坐看云起月落,迎送春来秋去,是让人羡慕的神仙日子。那我也该放心放手了,这算是很好结局了,可是我的心怎么会那么的痛呢?风清只当最好的观众,这些话不是要说给他听,只是楚康不肯让她担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闲话,才求他留下。那么,楚康是决意要将她清清白白地交给仲樵了。他背上的伤未愈,只有找萧遥上药,褪下上衣,萧遥看到他胸前的挂了个精致的坠子,竟是一节小小的骨头,用一根普通的红丝线拴了中间挂在颈上。“那是什么,很别致。”他摘下来,递给他细看,那是他最珍视的东西,但萧遥不同。“这,这是—--骨头?是人的骨头?”萧遥大吃了一惊。“是的,是一个人的尾指骨。”“怎么会?”萧遥已然想起有一个人正是缺了尾指骨。“很久以前,一个人因为我的逼迫,为了明志,自断此指。”那些往事,翻出来竟是这样的疼痛。可是这是他所拥有的唯一的与她有关的东西。萧遥依稀知道他与她有些故事,只觉得匪夷所思。“那个人是我娘么?”终于忍不住,他还是问了出来。“你从前就认得我娘么?”
“我认得她时,比你还要小,就是在这里,她的房间,就在楼上。”那些往事,那些久远得以为都已忘却的回忆,原来不过是收藏在心底深处。她终于活下来了。在床前守候的是逍遥和仲樵,而他没有资格,他只能和师弟妹们一起去探望,在七嘴八舌中插上一句,在远远的地方悄悄地凝望她。她知道自己是为着什么撑着活下来的,她为了他温暖的怀抱,为了他在耳边的呼唤,为了与他生活在同一个世上,为着还有机会,就算不能与他见面和他说话,总还可以知道他的消息。而那些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些东西,又开始跳动。人生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忘记不会改变的。
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生活十六年,可以看淡一切,她甚至可是平静地在他面前谈婚论嫁。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坦然的面对他,她几乎已经做到了。可是见不到他,她知道他在,大概是刻意避开了。他的房间就在隔壁,就在一堵墙的那一面,可是,他从来不出现。好象她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那些以为记得很清晰的映象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于是,一种叫惊惶的东西一点点地升起,开始是一缕轻烟,可是越聚越多,越聚越浓,把所有的一切都遮得更加依稀。她仍然很虚弱,只能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还是忍不住,要问逍遥,“楚康,他也在山上么?”“当然,救你的事,他也有份,他本来伤得不轻,又没有及时治疗,也要好好养----。”
逍遥还没有说完,她就本能地“啊”了一声,因为有一道清晰的疼痛,如同闪电,从心里划过。
“娘,你怎么了?”“哦,胸口的伤牵动了一下,有些痛。现在好些了。”痛的不是心外的伤,而是心里的,那道从来没有愈合过的伤。可是她已看到逍遥的眼神中有一丝狐疑。对于逍遥,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交代,什么样的解释,她还不知道。想问得更详细一点,想叫逍遥给他带个话,都好象说不出口。咫尺天涯。殷情的当然是仲樵。有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还有一些事情值得怀疑,可是他都给自己了最好的解释。上天肯还回她的生命,他只想感激每一个人。“仲樵,这是什么?”她当然只用闻就知道是上好的血燕窝。“快趁热吃了,是很好的滋补品。”“每天都是什么老参、燕窝、雪莲之类的高级补品,你从哪里弄来的?”师门众人都是极清苦之人,怎么会如此奢侈?“你倒是什么都吃出来了,还一点都蒙不了你----你原是富贵过的。”说到此,他又住了口,那些旧事,她应是极不想提的,已看到她的眼神在闪。“我给你保证,我已金盆洗手,绝对不再重操鸡鸣狗盗的旧业,这是我从前的一位江湖朋友,是我从前救过性命的,正好知道了此事,特地送来的,算是还我的人情,来得光明正大,你放心地大吃大喝罢!”事情是很巧,那人碰巧路过此地,又碰巧从山下的店里知悉,又碰巧是个只有钱的富贵闲人,碰巧在他最窘困最需要钱的时候出手,但事事都发生得天衣无缝,不由他不信。
“这里还有两套衣衫,是你的师妹送来的,你原来的衣裳上全都是血,她们都给你换过了。”仲樵这时真希望自己是个有钱人。她伸手抚抚身上的衣料,沉默一阵。谁都可以骗过,但是骗不了她。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太过名贵,一点不张扬,却是极品中的极品,仲樵、仲樵的朋友、师妹,都没有拥有的能力。只有他一个人,只有楚康能够。所有一切都是他在暗中布置的,不着痕迹,四角俱全,那是他一向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