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或者是一支曲,一阙词,有时只是一件小物事,都是他来的理由。有时屋里的光线不够好,她便在外面太阳下做绣工,在屋前架上花绷。院里有竹有花,好歹是点风景。眼前一暗,有一双手蒙住了双眼。“猜猜我是谁?”后面有人翁声翁气地说话。“呸,就凭你,烧成灰也知道。”她连头也不回。“唉,老兄,闹着玩嘛,你配合一点好不好?”他已转到她面前。她抬头,用手搭在额前,做出一付看不太清楚的样子。“呵,是建堂,今天不用当值?还是又陪你们七爷微服私访?”“咄,更没劲了,好好的提他做什么?”“今天是从前门来的,还是跳墙进来的?”“这么无聊的问题,就不要问了罢。唉,你又在绣花啊,我这里也有样好东西,给你见识见识。”说着,拿出个绣花荷包来。“是清波送的?”“咦,连这你都猜得到?怎么样,比你这个强罢?”“那是自然,清波是大家闰秀,有名师指导,专业出身,又是为你用了心的,我不过是匠工手艺,当然是云泥之别了。”她倒也不争辩。那东西,也是她做的替工。不论如何的过程,如何的名义,到底,到了他的手上,这就行了。真的行了吗?清波遣人将烟波叫了去。“整天只绣些花花草草,送来送去怪小家子气的,你快帮我想点有创意的绣品。”
原来清波也很紧张,挖空心思地想抓住他的心。“那你也可以绣字啊,象什么诗啊词啊的,绣在帕子上,或是缀在衣角,挺有文气的。”
“对呀,赶明儿我与七爷和一首词,再把它绣出来,多旖旎呵,真是好主意!”
楚康与清波谈诗论文,原是才子佳人的风范。干她何事?她没有不服气,一点都没有,她只是在绣诗帕的时候不小心让楚康看到了----是他来的次数太多,无意中碰上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这绣的是什么?”楚康是非奇怪不可的。“我想试试绣字的效果,你说用不同颜色的丝线分出层次来好不好?”她是故做不知。
“我是说上面的这首诗——”“写的也不怎么样,是吧?”他决定不再追问。然后很快离开了。可是他会起疑,清波的绣品,会不会都是烟波代劳?
烟波吁了口气。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不能起与清波相争的念头。使出这样的手腕,不是她的风格,再也不做了。
楚康在参与一场残酷的生死之战,和另外几位王子争夺太子之位。他并没有很好的条件,母妃的地位不够高,外戚的权势不够大。当初父母将他送到山上,除了身体的原因之外,也是担心他在羽翼丰满之前就成为别人的箭靶。他选择在所有对手都疏于防范的时机回宫,然后踏实认真地完成了几件要务,这才闪亮登场。埋头苦干只是基础,还要使出浑身解数,在父皇面前承欢,在重臣中周旋,原是一场艰苦卓越的战役,不能有丝毫差池,关乎的不仅是前途,也许还包括生命。
楚康好象是真的很喜欢来找烟波,在繁复的公事之余,到她这里,是对现实辛苦的一种舒缓。在那些冷冰冰的算计和筹划之后,他要到这里来找一点热量来温暖冷硬的心。为自己的心灵找一个出口,否则,那样艰苦的事业,如何继续?他要看到她的笑容,那是如同婴儿般天真的笑容。好象只要她对他这样的笑,就可以将所有的虚伪做作和尔虞我诈全部宽恕。那笑容中的清澈和纯净足以洗净所有心灵蒙尘,让他一次次重起再战。她弹曲,他在旁边安放躺椅,闭着眼休息。日朗风清,院里竹丛婆娑,在曲声中反而特别宁静。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曲声止住。“烟儿,我很幸福。”他没有睁眼,不看她。午后的阳光,不很烈,洒在身上,特别的温暖。她起身,走到树下。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遮住了好大一片天,但是还是有几缕顽强的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射下来,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点。她伸出手去,那些金黄的亮点便在手心跳动。“站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还想追逐阳光不成?要晒太阳就站过来。”他在叫她。
“我所能抓住的,最多也只有这些斑驳的光点,就象我所能拥有的零碎的快乐一样。”她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对他说。“那简单,等到秋天的时候,树叶落尽就再也挡不住阳光了,那不都成了你的了么?”
“可是,等到那时候,树叶都已经死了,还要阳光有什么用?”她知道他不明白,是他给她的,这些零碎的快乐。日子一天天过,渐渐象是成了惯例,他隔三差五的来,有理由或是没理由,坐在她旁边----她一直都在那里绣花,就象是等着的。他将一件件事情拿出来和她讨论。有时候,他会向她描述他的爱情,他说他爱清波,说他如何热烈地追求她,虽然不常提,但是她已知道,他多半会成为她的妹夫。
“你这样天天不停的绣啊绣啊,都是为别人做嫁衣裳?”“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我的生计。”“你做的那么好,这样实在是太埋没了,要不,绣一个大作品,拿到外面绣坊去展示,或者做为贡品送到宫里面,总要流传流传,否则不是锦衣夜行了么?”她心头一动,活着,总要做几样事情的。“这样的水准,真的可以么?”“你的绣品里面,没有的是匠气,有的是心意,这个别人都做不到。来,我帮你策划,我们先选题打草样。”于是历时数月,一幅《牡丹花宴》终于完成,她也不肯送入宫中,只是交给了城中最大的绣坊,绣坊惊为极品,断不肯轻易出售,做成精致的绣屏,放在大堂中当成镇坊之宝展示,很是轰动了一阵。冬季,烟波总要生几次病的。这些,楚康倒都还知道。也有意四处收罗偏方奇药,弄来给她当吃饭一样服用,只盼能找到能够根治的神药。这一日他得了俄罗斯人送的暖手炉,便急着拿来给她。刚翻进院子,未及扬声,已听到屋里有客。从声音他听出来,那是建堂,是她名正言顺的归宿。忠心踏实,无可挑剔。此刻,竟是特地开了小差来探她。楚康怔在门口,凭直觉他知道自己不能进去。为什么?他与她,一向光明正大,但在建堂面前,为什么就不能理直气壮?他到这里来,从来都是避开了建堂,好象他真的想当建堂是不存在的。
屋里的人怎样卿卿我我,都无可厚非,都与他无干,那个人,一定比他更为重要。
他呆立一阵,将带来的东西放在窗台上,转身离开。寒冬,北风吹得凛冽,虽然穿着严实的皮裘,仍有丝丝的风透进骨子里,冷得不得了。
烟波和建堂,烟波和建堂,他们终归是要联系在一起的。他怎么象是没有看清楚,没有听清楚,一直都没有弄明白?可是他自己在哪里,在哪里?他知道他想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找到一席之地,但是,在烟波和建堂的世界里,并无他存在的理由。就象是在他的那一个世界里也从来没有留给她的位置。
于是,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挫败感第一次在他的心里升起来。在他所有艰苦的奋斗里,多么的困难,都没有让他有这种感觉。而此刻,为着她而觉得挫败。她送建堂出门。建堂看到那个手炉。“咦,这是什么?天,这是很神奇的暖手炉,里边可以放点燃的炭火,因为内壁有不会烧坏的棉花,可以拿在手里取暖,非常好用。这在宫里都是稀罕宝贝,怎么会随便地放在这里?管他呢,正好合你用。”她已猜到,多半是他拿来的。那么,刚才他是来过了。建堂在,他只有知趣地退了。
这样不对,这样对建堂不公平。她与他这样毫无来由的见面,不该。可是,不能拥有,不能相守,不能相爱,只是这样无望地相见,都不可以么?
籍着与属下喝酒的机会,楚康与建堂聊天,一提到烟波,建堂立即眉开眼笑,他的幸福多得都要溢了出来。“是,是很漂亮。”“是,也很能干。”“是,是她送我的,手艺很好。”“是,我岂是三生有幸,是七生,九生,百生,千生。”“是,孝期满了就成亲。” 一任众人如何取笑,建堂全不介意,妻贤如此,夫复何求。这日的酒不太好,酸的,他喝得全不尽兴,但还是醉了。借着酒意,他来找她,与上一次见面已隔了很多天,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得她都相信他永远都不会来了。多日不见,她又清减了许多,是否会有一分是为他的?----这样的想法,来得实在没有缘由。
看到她的脸,看到她的身影,竟然有着莫名的心动----酒喝多了,心跳加速吧?而且竟然有很异样的冲动----将她一下子拉入怀中,她从来不属于他,不过是借着酒劲,放纵自己。
“这是怎么了?喝了这么多,还在大风天里乱走,可是不要命了?”她本能地挣扎,她也知道,如果不是酒精做崇,他或者再也不会来了。“不要动,让我就这样呆一会儿,就一会儿。”这种感觉,很满足,很安祥,很让人留恋。他不想放开。“你总是这个样子,要是让我爱上你了怎么办?”她轻轻的对自己说话,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他很快就放开了她,但是那温暖的怀抱,却清晰地留在了感觉里,坐下来,喝了茶,他清醒了些。用双手捧着茶杯,望着杯中腾腾的热气,目光呆滞。
她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年纪大了,心事愈发重了?”她和他,还可以保持着这样调侃的语气,也是不易了。“烟儿,你说,以后,我们会怎样?”“你怎么会问这么没有想象力的问题?你努力奋斗了这么久,总会有回报,立为太子,登基,大展鸿图,江山美人,风光无限;我出嫁为人妻,生子为人母,相夫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