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太子（1 / 1）
重章识得时务，这便请辞告退，同白衣一起回去居所。
“我就说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不是白来的，我想做什么，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回去居所的路上，重章一路都眉开眼笑，心想着终于将账目的事推脱了出去，又借着良妃怀有身孕的消息教接手之人难以借题发挥给良妃出难题，心中自然畅快。
“三殿下觉得这是好事？”白衣跟在重章身后。
“总该有个明白自己心思的人跟在身边，不然刚才那出戏就没人陪着演了，事情自然就办不成。”重章步下轻快，又道，“回头还得谢谢似约，要不是她的话，我还真没注意到良妃娘娘是有身孕了。”
白衣蓦地停下脚步，蹙眉想着什么。
“怎么了？”重章但见白衣不行，遂退到少年身边询问道。
白衣摇摇头。
“你现在是越发的难以捉摸了，问你什么都不答。”重章继续往回走，道，“还帮着良妃娘娘瞒我，下回有事我也不跟你商量了。”
白衣还是那样走着，听着重章的话，又像是没有听进去，直至听见重章叫了一声“似约”，他才回过神。抬头时，只见重章正在同侍女说话。
似约一面听重章的吩咐一面点头，虽然眼里清濯之气不改，但她与重章之间显然已经互相适应，彼此相处下来宽和了不少。
稍后重章先进了屋，似约道白衣跟前，淡淡道：“三殿下说，今日高兴，请白公子留下来一起用晚膳，晚上还有事要与公子商量。”
白衣颔首，这就进了屋。
似约已然感觉到白衣眉目里透露出的冰凉，近来她本就少见这少年入宫，现今白衣只是点头就提步离去，与他素来谦和雅柔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然而似约也不多话，这就下去按照方才重章的吩咐准备晚膳。
重章与白衣说的不是旁事，正是十二月里太子重冕的大婚。
一国储君的婚礼自然成了举朝关注的焦点，太子正妃的人选也是在皇帝千挑万选之下才选定的，廷机阁大学士之女。
皇子大婚之后即要分府，但当日大婚，仍旧在太子东宫举行。正式仪式结束之后，一众皇子在东宫花厅聚首，共同庆祝。
重冕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被众人拥护其中，饮酒作乐，言笑晏晏，笑语充斥着整座花厅，重冕也已经醉了好几分，却仍在人群中流连。
重章几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不曾同其他人一般上前奉迎重冕，而是坐在一处喝酒说话。
“三哥，好歹你也笑几声，总这么板着脸太明显了。”重昕喝着酒，倒是显得惬意。
“我挺快活的。”说着，重章就拿起酒杯与重昭共饮。
重章喝得急，一仰头就干了一杯，反而是重昭有条不紊，只抿了一口就放下酒杯，淡笑道：“酒喝得急了容易醉。”
“这酒好，我倒是想多喝一些，喝醉了回去倒头睡一觉。”重昕自诩兄弟四人中的酒中霸王，酒瘾最重也最能喝，是以这一桌上只见他喝酒最勤。
“五哥这想法好，算我一个。”重晖这也举杯干了起来。
“想是应该过去敬一杯。”重昭一面说，一面开始倒酒。
“我和二哥一起过去。”重章忙将杯中酒斟满了随同重昭过去。
两人才起身，就看见重冕已经朝这里过来。现今一身喜服的少年储君脸颊通红，已然醉了□□分，但有周围人驾着，他还能勉力向前走。如此吵吵嚷嚷地走了一小段距离，却也花了不少功夫。
“今夜……我都没怎么……见着你们几个……来……”重冕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举起酒杯道，“你们不来找我……我亲自来给你们敬……酒……”
“这不是正要过去，太子就先来了。重昭失礼，先自罚一杯。”重昭如此依旧言辞温雅，饮酒时却别有一番豪气。
“好。”重冕大喝一声，也跟着干了一杯。
重昭亲自为重冕斟酒，道：“如今这一杯，就是弟弟敬兄长的。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永结同心。”
兄弟二人喝得尽兴，旁人起哄着也热情高涨，花厅中立时又笑成一片。
重冕看见重章，推开身边帮着扶手的人，踉踉跄跄地走过去，脚下一个不稳就向前栽了过去。重章及时出手搀住，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
“我……我认得你……”重冕打了一个酒嗝，视线里其实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但他仍旧指着重章，道，“我认得你！”
重章扶着摇摇晃晃的重冕，道：“幼时多有太子教诲，太子不认得我，我也一直记得太子呢。”
重冕从重章身前抽开身，无奈酒气满身，他根本站不稳，好在有旁人扶着，才不至于倒下。他指着重章眼底酒意弥漫，道：“你比以前会说话了……你刚进宫那会儿，脾气臭得跟……跟……”
重冕连话都说不太清楚，有人劝他过去坐下，他却扬声道：“我没醉，清醒得很。我还记得他……”手指在空中摇摆了一阵才最后落定在重章身上，肆意笑道，“他……是从宫外进来的……我有没有记错！有没有认错！”
全场忽然鸦雀无声，静静看着重冕接下去会如何动作。
“宫外进来的……”重冕又重复了一声，然后咯咯笑着，“忽然就入宫了，忽然就成了皇子了，多好的事。”
重章一面说，一面跌跌撞撞地在重章身边走着，然后忽的搭上重章肩膀，靠上去，道：“你说对不对？”
重章明知重冕有意当众羞辱，时隔多年，重冕仍旧因身世将他驱逐在皇室宗族之内，也对他不与自己为伍有微词并更加鄙夷，今日就趁着酒性如此辱他一番，还不能教他还手，更加痛快。
“太子醉了。”重章此刻眼光已然锋锐，往日和善的眉眼迸着道道冷芒，无奈碍于在场人多只得压抑心中暴怒。虽然他早已料到有此情况，却不想重冕愈演愈烈，毫无收敛之意。
“父皇仁德，才想到将你接回宫中，谁知道你野性难驯居然才入宫就与人动粗，坏了宫规……果然……”重冕想要喝酒，然而杯中已无剩酒，他即大喊道，“酒呢？”
旁人借机将重冕请去别处喝酒，重昭亦将重章拉着坐回原位。
“好气量。”重昕虽然说着玩笑，却也是当真佩服重章可以这样忍下来，立刻亲自斟酒，道，“三哥，我敬你。”
重章已然没了最后一丝维持的淡定自若，他不耐烦地与重昕碰杯，开始喝起了闷酒。
稍后重昕与重晖过去与重冕敬酒，重昭留在重章身边，递来酒水。
重章顺势望去，只见重昭笑意温润，犹如春风和煦，教他看来也稍稍好过一些。他心中也知兄长有意说解，两人心照不宣，就此饮罢。
待到酒宴结束时，重章也喝醉了几分，重昭与重昕扶着晃晃悠悠地朝外走，这就看见似约带了人过来接重章。
“有劳两位殿下了。”似约道过谢，遂命人拂过重章。
“你来得也快，就省了我们将三哥抬回去了。”重昕整了整衣衫，笑着道。
“似约？”重章硬是朝似约靠过去，不顾落了的帽子，傻呵呵地笑着。
似约拾起帽子，掸干净了尘土又帮重章戴上，道：“是我，过来接殿下回去的。”
“白衣呢？怎么不见他过来？”重章四顾。
似约扶住已经站不稳的重章，道：“宫门都宵禁多时，白衣早早就出宫去了。”
重章想了想，笑道：“还是你仔细，看我都忘了。”
“似约，你快将三哥带回去吧。”重晖道。
似约命人扶着重章就要走，后头又传来一阵喧闹，正是重冕被一堆人围簇着出来。
前头几人回身，已避不及，只因重冕又吵着重章过去。只是他才要开口，就看见一旁的似约。月色下少女穿着披风，毛绒的衣领垫着尖瘦的下巴，更衬着她一双杏眼明亮清冽。
重冕本就流连花色，现今但见似约清艳颜色，又酒气满满，遂转过视线对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似约只扶着重章，沉色道：“似约。”
“什么？”重章没听清，便要凑过去再听。
冷不防一记拳头重重落在重冕脸颊，力道重得直接将重冕打出几步开外。众人只见重冕几乎是滚着退开，不由倒抽着冷气震惊在原处。
“没事吧。”重章护着似约关切问道。
“殿下醉了。”似约将重章横在身前的手按下，却反被扣住手腕，她抬头，视线里确是重章醉意朦胧的眼光，和着月光越发迷离。
那一处也有人将重冕扶起。如今重冕被一拳打得基本恢复的神智，他捂着脸，目光凶狠地盯着重章，怒吼道：“你……”
似约对侍者着道：“你们扶着三殿下。”
说罢，她就撇下重章扣着自己的手，到重冕面前，请罪道：“太子殿下恕罪，三殿下如今醉了，才不知轻重。奴婢照顾不利，太子殿下打量，容三殿下酒醒了再与太子赔罪。”
似约也料不定重冕的火气究竟有多大，如今也只能赌上一赌，以重冕贪恋酒色为筹码，暂且躲过这一晚。
眼前有清丽少女婉言柔色，今日又是自己大婚之喜，新房中还有娇妻美眷等候，重冕也不想太败兴致，再看重章已经醉得直接就倒在是这身上，他才拂袖而去。
似约眼见一切暂时平息，暗自松了口气，即刻将重章带回了锦绣宫。
重章醉着却还在嘀嘀咕咕，一路回来的路上总未停过，但听不清到底是在说什么。
似约与其他侍者一起将重章安置了，最后再看了一眼，仍见重章在小声嘟囔着并且总不安分地踢着被子。她又一次上前替重章掖好被子，并说：“在外头就罢了，回来了就好好睡上一觉，等天亮了，良妃娘娘必定要找你的。”
重章立刻停了手，却仍旧用手压着被子，闭着双眼道：“我是真醉了。”
似约不理，索性就坐在床边，硬将被子覆到重章肩头，淡淡道：“醉了就安静睡吧。”
“你不替我想想办法？”重章陡然睁开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似约。
她是见过重章耍无赖的，但今次这样被忽然盯着，一时间没有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重章也呵呵地笑，还带着兴奋，道：“总算见你笑了，太不容易了。用我明天的一顿挨骂换来的。”
“我没让你出手。”似约敛了笑容道。
“你倒是敢当众要我为你打人试试。”重章也沉了笑意，从被子里抽出手，握成拳头道，“我可是很久没这么狠了，挺过瘾的。”
“你装模作样的本事越发高了，起先我也被你唬住了。”似约指指重章的拳头，他就乖乖地缩回被子里，她又重新掖了掖被角。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装的？”重章问道。
当时重章那么迅速地就反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过去见重冕，她自然就明白了，然而她却问：“你何时装了？”
重章怔了怔，这才幡然醒悟，连连道：“对，我是真醉了。我哪知道打的是谁。”
似约不动声色。
“我要知道那是太子，下手必定更狠些。”重章说完就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许久没有开怀地笑过了，说着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毫不掩饰那些欢喜和讨厌，就像还是小时候，还在苏汀城的时候那样，只抱着自由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似约听着重章的笑声，却逐渐沉了眉目。灯光中少女的侧影清寂，莫名就染上了哀愁，不浓重，却仿佛总也拨不开，说不尽。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重章疑惑道。
似约回过神，摇头道：“与其问我，不如想想明天怎么回答良妃娘娘的话。逞一时之快，你该想到后果了。”
重章却是一撇嘴，满脸不在乎的表情，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爆发泄愤，从头再忍。”
似约眉目未动，只看着重章，道：“明日我会早些叫你起来，好好收拾过了，再去见良妃娘娘。”
重章点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道：“折腾一晚上，你也回去睡吧。明儿个我自己起来就成。”
似约暗暗叹了口气，不做回答，就吹了灯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