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晓妗(1 / 1)
巫蛊之事暂且告一段落,外人只知千璃为钱嫔不平才误入歧途,然而落在知情者眼中,却另有结尾未续。
这日晓妗与白衣正在书正厅外等重章下学,忽有桃倾身边侍者前来请白衣,说是桃倾召见。
白衣稍作寻思,还是前往,留晓妗一人在外等候。
自从那日因为素缎之事找过白衣之后,桃倾就再不敢面见素衣少年,尤其是钱嫔无罪开释,千璃被处死的消息传出,她更觉无颜相对。几日思绪回转,未免就此与白衣如同陌路,她才决定亲自寻上门。
但见少年走来,翩翩儒雅,桃倾仍旧记得那日白衣临走时对自己投来的感谢笑意,现而今那少年脸色淡则淡矣,更透着丝丝冷峻,显然并不乐意前来见她。
待白衣到来,桃倾禀退四下侍者,低头走到少年身前,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三殿下就快下学,九公主有话直说吧。”白衣似又恢复到最初对他的淡然,又多了几分疏远。
桃倾仍在沉默,双手绞动着宽大的衣袖,极是忐忑。
白衣未曾看见她现今已经快要被咬出牙印的唇,一直到他后退,朝桃倾行礼告退,才听见少女已经开始抽泣的声音,说着那句“对不起”。
虽然是被桃倾设计连累了重章和晓妗,白衣对身前少女却未有多少怨怪,他深知桃倾也是被人利用,错只错在自己一时大意,未纵观全局。然而他与桃倾,毕竟站在两方阵营,还是少有交集为妙。
是以白衣拱手,如旧平淡疏落,道:“九公主言重。事情都成云烟,也请公主忘了吧。”
“我知道你们一定都会怪我,但我只想和你说对不起。”桃倾拭去已经涌出眼眶的泪水,跟到白衣身前,道,“我没想过你会原谅我,毕竟我确实骗了你。但是,你以后能不能还和过去一样待我?”
白衣不想桃倾如此直白,一时错愕,视线中少女还残留着泪光的双眸闪动着歉意和期待,他无言相对,大有进退维谷的心情。
“我以后再不骗你了,而且,我也没有伤害到你。”桃倾的哭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严重,却还是一下一下的抽噎着,目光一刻不离地注视着沉静的少年。
原本仿佛笼罩在白衣眉宇间的薄霜渐渐化开,他似在想什么,听完桃倾的哭诉之后一直都没有回过神,稍后才回道:“公主厚爱,白衣铭记在心。”
“你说这话,就是还在怪我?”桃倾心中焦急,即刻追问道。
“公主做出了选择,其实是件好事。”白衣道。
“什么选择?我只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够选择的,所以我只能顺从。但是那些我可以选择的东西,我也不会放弃的。”桃倾试图上前拉住白衣,却被少年巧妙避开。手心里只有如今显得燥热的阳光,她看着空荡荡的十指间闪耀着的光线,心底却落下了更浓重的阴影。
“公主如果没有其他事,白衣告退。”白衣道。
“慢着。”桃倾急忙喝住,也放下了悬着的手,“亲人没得选,但是你可以选择朋友。”
白衣眼底闪过一丝慧光,看着阳光下神情落寞的少女,他道:“多谢公主给了白衣答案。”
白衣拒绝了她的要求,恭敬却是生硬的颔首,然后少年转身,如同来时那样孑然无声,就是告诉了桃倾,他的选择。自此之后,她大概再看不见过去白衣对自己浅淡却是友善的笑容了。
白衣回到书正厅外时,不见晓妗身影,却望见几个陪同其他皇子的侍读随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论什么。
寻了须臾,白衣方才找到躲在暗处的晓妗。但见少女蹙眉抱臂,像有所躲避,他只上前轻轻拍肩,就听见晓妗惊慌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白衣问道。
见是白衣,晓妗这才缓和了神色,摇头道:“没事。”
白衣又回头看了看那些依旧谈笑声色的侍从,他们看向此处的眼光暧昧不明,他心知必定又有枝节,却不在晓妗面前提起。
直到众皇子下学,二人便跟随重章离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书正厅下学时候,重昕只见白衣在外等候,遂好奇问了出来:“晓妗那丫头怎么今天没来?”
“你倒是念着她。”重章笑着看了看白衣道,“不知道这几天怎么了,总闪闪避避的,也不肯出门,我问什么她都站了老远,巴不得见不着我一样。”
重昕似是有所察觉,却未当场点破,道:“咱们去二哥那坐一会儿。”
“怎么了?”重章疑惑。
“你忘了,二哥就快试期了。”重昕神采飞扬地看向重昭,又将兄弟几个拉近了一些,道,“咱去喝酒庆祝下,也祝二哥试期顺利。”
“父皇已经把试期的题目放下了?”重章惊喜问道。
“说是后天给,估摸着拿了题目我就该走了。”重昭回道。
“所以,今天咱几个好好喝一场,明天让二哥养精蓄锐,后天拿了试题准备准备,二哥就走了。”重昕笑声朗朗,看着重晖,关心道,“你回去给钱嫔娘娘请了安再过来吧。”
先前以前虽然有惊无险,重晖却因此性格生变,虽仍开朗却比过去安静许多,每日从书正厅下学都要先去给钱嫔请安。
重晖点头,这就先行离开。
白衣上前接过重章书本,道:“我先行回去告知良妃娘娘今日三殿下要晚些时候再回。”
“别忘了知会晓妗一声,免得她担心。”重章叮嘱道。
“知道了。”言毕,白衣退下。
“这就走吧。”重昕一抬手,率先提步走开去。
算是给重昭的饯行酒宴,兄弟四个从来亲近,是以这种小聚气氛轻松,偶尔也能畅所欲言。
酒过几巡,重昕忽然别有深意地盯着重章看,嘴角噙着笑意,却是微妙莫名。
重章被看得不甚自在,遂问了出来,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重昕依旧自顾自笑着,放下酒杯,凑到重章身边,小声问道:“三哥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糊涂?”
“不明白。”重章只觉得一头雾水,遂只摇头。
重昕见其他不招,先是饮了一口酒,才继续道:“外头的话你没听见?”
“什么话?”重章问道。
重昕附耳上去,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原本只是笑色酒香的小宴上猛然响起一声拍案之音,众人只见重章勃然大怒地站起身,看似冲着重昕却仿佛另对其他人道:“谁在造谣!”
重昕忙将重章拉着坐下,递上才斟满了的酒杯,劝解道:“宫里流言蜚语也不是一天两天,和那些人较真作甚。我这也是好心才问你。”
“没有的事。”重章从重昕手中夺过酒杯就一饮而尽,后将杯子重重摔在桌上,道,“你倒是也相信那些话?”
重昕沉眉,道:“我是不信,就怕晓妗丫头自己往里头钻了。”
“什么意思?”重章不解。
重昕见重章百般不开窍,心里也急了,一拍桌道:“三哥你这鱼木脑袋。”
重章茫然地看着重昕喝闷酒,再回头去向重昭与重晖求助,却也未果,最后他不得不望向白衣,只见侍读静静立在一旁,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从来未遇见过这样不清不楚的事,重章虽然心里纳闷眼见此时得不到解决索性不再多问,拿起酒杯就找重昭敬酒。
宴罢归宫,重章始终放不下之前重昕同自己说的话,他将原委同白衣说了一遭,大意就是上次他和晓妗在栖颖阁的事被传了出去,还被渲染得伤风败俗。
“三殿下第一想法是什么?”白衣问道。
“简直胡说八道!”一提此时,重章心气又开始上涌,不由稍稍扬声道,意识到太过激烈,他才收敛几分,道,“我和晓妗是清白的,这些你最清楚。”
白衣淡笑,显然是认同了重章所言。
“你也笑?”但想起重昕之前种种笑意,重章更是气恼,道,“自己兄弟都不明就里,难怪外头那些人传言传得跟真的一样。宫里这些年,从来只有我听别人的是非,没想这次被人捅了一刀。”
“声誉对所有人而言都极其重要,虽然之前巫蛊事件平息,但枝节横生,怕是将来对三殿下从政会有影响。”一旦提及政事相关,白衣眉间就不自聚拢来层层云雾,浓重阴翳。思绪稍作整顿,他继续道:“与宫人私通,这事可大可小,就看三殿下如何处理。”
“我对晓妗情同兄妹,这事如果只是牵涉到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她被搅进来。看来这几天那丫头是听到了风言风语,才故意避开我。但这根本不是办法。”重章从未想过有关男女之情,方才被重昕问起是否对晓妗有意时,他就蓦地不知所措,脑海中只余下空白一片。
白衣少年情简,听重章如此解释也不好再做插手,却偏偏如今他才发现在暗处站了不知多久的少女身影,颇是惊讶,道:“晓妗?”
重章闻声望去,果然看见晓妗就立在一旁树影下,看不清此时神色。
白衣识趣,就此退开。
晓妗依旧站在那处,纤细高挑的一道身影,不动不离,看着重章朝自己走来,最后站停在身前,同她一样大半个身子遮在阴影里。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第一次觉得面对晓妗如此尴尬,甚至连话都说不太清楚,重章看着低着头的少女,很快又将视线移开。
晓妗点头。
“其实……”重章想要立刻解释,然而看着沉默的晓妗,他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更想缓解此刻不太自在的气氛,遂故意笑了两声——虽然很是僵硬,道,“今天五弟还在问,怎么不见晓妗丫头呢。”
“难道三殿下就没有这样的疑问吗?”少女开口,缓缓抬头凝睇着表情僵滞的重章。她从未这样郑重地同他说过话,尤其在听见刚才他与白衣的交谈之后,她只觉得有些事必定是要说清楚的。
“晓妗……”
“跟在殿下身边六年,得殿下照顾,不分尊卑,奴婢感激。”
“我说了,咱们私底下不用这样主子奴才的。”重章隐约感知后果,即刻劝道。
“就算三殿下不在意,外面那些人还是在意的,而且,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再怎么不提不说,也都是事实。”少女眼里蒙着一层水雾,朦胧氤氲,不复往昔清亮活泼,继续道,“奴才就该为主子鞠躬尽瘁,不容许有任何有损主子声誉、伤害主子的事情发生。”
“难道要你一个弱女子来保护我?”重章扣住晓妗肩头,却被使女闪过,手背上有树叶间隙里透下的月光,微凉。
“有些时候,是。”晓妗如今站在更加浓重的树影下,看着眼前重章的身形轮廓,道,“奴才没有自己,除了主子,什么都不该有。”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如果是因为外头那些胡言乱语,我马上查了去拿人,以后谁敢多说一个字就重罚,打到死为止。”重章显得激动。
“不,那些不重要了。”阴影下,晓妗睇着那少年英挺俊逸的身影,嘴角一丝惨笑,伤感悲凉,道,“刚才听见三殿下说待奴婢情同兄妹,已经是对奴婢最大的恩典了。”
“你、我还有白衣,我们一起走到现在,难道你以为我还只是把你们当成奴才?”重章质问道。
“有殿下这样的兄长,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晓妗如今方才走出,将重章轻轻推到月光下。
两人如今各自看清对方神色。重章见晓妗又是过去那样甜甜的笑容,虽然不解,却也不免放宽了心,道:“你可是吓死我了。”
“你这么晚回来,不吓一吓你,怎么对得起我等了这些时候呢?”说着,晓妗就要将重章推进屋去。
“你真没事?”重章依旧不放心地问。
“说没事是假的,毕竟被人胡乱传,我心里不舒服。不过,清者自清,我忍了。”晓妗笑道。
重章凑近了晓妗,审视地盯着少女,质问道:“确定你没骗我?”
晓妗抵不过重章这样盘问,指天发誓道:“如果我骗你,就让我明天消失,以后再见不到你这个疑心病这么重的人。”
笑色里有他熟悉的味道,重章安心,拉起身旁少女道:“走,找白衣去。”
晓妗却是先于重章跑开,笑着道:“这叫先下手强。”
翌日晨起,重章如旧叫人进来服侍洗漱。还未全部消散的睡意维持着他素来在这个时辰的迷糊,听着侍者鱼贯入内的脚步身,他张开双臂,等着晓妗为其更衣。
重章心道今日晓妗动作轻柔了不少,一切做来几乎教他无知无感。然而待其到身前时,他闻见不同以往的一阵香气,淡若幽兰,本该舒心缓神,此时却立即清醒了他的神志,瞧见眼前是一名陌生少女。
重章断然退开,质问道:“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