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侍读(1 / 1)
那日皇后最终带着重冕一行满意离去,良妃却未置一词,只命人将晓妗带去疗伤,意味深长地睇了重章一眼,默然离去。
重章正要去看望使女,却被白衣拦下,道:“女孩子家最怕这些,就算三殿下如今过去了,晓妗只怕也不会见的。”
“可是……”重章正想反驳,然而心中一想白衣说得在理,他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待第二日,他就由白衣陪着前往书正厅与众皇子一同由先生授课。
初来帝王家,重章免不了遭受众人异样眼光。皇室子孙自视高人一等,对这个忽然入宫的民间皇子,不带多少友好。而重章虽然不适应众人眼光,但一想起伤中的晓妗,他遂牢牢记住了“规行矩步”这四个字,能忍则忍,纵然时常在小事上受人欺侮,他也只当历练,隐忍在心,实在受不住了,就同白衣诉苦。
这日重章又在书正厅受了重冕挑衅,一国储君总是盛气凌人的姿态已然教他不爽于心。下学时经过重冕身旁,他正想赶超过去,却被白衣叫住。待他回身,手腕已被侍读扣住,动不得身,及重冕走远了,才见白衣松开。
“这是做什么?”重章暗含怒意,甩开白衣扣住自己的手。
“既然三殿下已经忍了这么多时候,又何必在这点小事上争强好胜?众皇子中没人比得过太子的身份,谁敢越礼?”白衣规劝时目光沉沉,看着此时才从书正厅走出的另外几名皇子道,“你看二殿下,他的生母是宛妃,和良妃娘娘同位,身份仅次于皇后,可以说如今后宫之中,除了太子,就是他身份最高。然而他也是如今才出来的,三殿下是不是明白其中深意?”
几日相处下来,重章深知自己不及白衣对世事看来透彻。几经白衣提点,他心中信服,已然将这初识之人当作亲信好友,遂就此平息了原先怒气,稍稍缓和了神色。
见重章眉间又起忧色,白衣问道:“三殿下怎么了?”
重章沉默半晌,才忧心道:“不知道娘和晚之怎么样了?”
“天佑善者,而且家父已经奉命外去,会尽力寻找,力求将人安全带回来,三殿下放心。”白衣宽慰道。
“我想出宫。”重章并不掩饰心底最迫切的想法,在一日没有得到纪雅如安然无恙的消息的情况下,他就一日不得放松心情。皇宫华美,珍宝尽有,然而这几日虚度其中,他却分外想念苏汀城环城的绿水砖房,还有每日清晨在河中响起的摇橹声,咿呀如歌,舒缓惬意。
白衣默然无声,眉宇间却有同重章一样的思切,沉淀在如今阳光之下。
“你也想出宫吧?”重章看出白衣心事,揭穿道。
白衣抬头看看重章,默默点头,却面露难色道:“这几日我都跟在三殿下身边不曾回家,家父奉命离开了雨崇,不知道家母病情如何,真想回去看看。”
“你娘病了?那你还不和良妃娘娘告假回去看看?”言毕,重章就拉着白衣快步朝良妃宫中走去。
白衣撇开重章,站在原处,辩驳道:“如今晓妗伤势未愈,如果我也走了,三殿下倘若再冲动,没人拦着,万一被人借题发挥,我就有负家父教诲和良妃娘娘所托了。”
即使白衣年纪尚小,却情知利害轻重,上命不可违,重章如今对他而言就是最重要最不可推卸的责任。
“管那么多干什么,生身之母,血肉亲情,回去看你娘要紧。”重章箭步而去,但见白衣未动身形,他又折回到好友身前,怒道,“你生的到底是什么脑袋,这会儿怎么打了死结!我和你非亲非故的,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有娘在身边你还不知道珍惜,回头如果真出了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三殿下仁心,但白衣还是不能。家父说,除非三殿下学会如何在后宫生存,否则我就不能离开殿下身边一步。”稚色的脸上满是坚定,白衣清秀有如南方山水的眉目间的真诚清晰深刻。
重章见劝说白衣不动,心底更为恼火。无奈总也不能辜负白衣一番好意,烦躁寸许,他就有了一个主意,走近白衣,低声道:“我们偷偷出宫,如何?”
“三殿下不可轻举妄动。”白衣微惊。
“我这会儿肯定不能离宫,你又不能离我的身但是又想出宫看你母亲,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俩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出去,再悄然无声地回来。”重章脸上有着滑头一般的笑容。
“宫中禁卫森严,就凭我们两个……”白衣依旧不愿冒险。
重章灵光一闪,道:“有一个人,可以去求,不过要你出面。”
而后他撇撇嘴继续说:“你知道的。”
但见重章眼色,白衣就知其指的是九公主桃倾,思量之下,他当真记挂生母病情,遂就此同意。
桃倾虽然年纪不大,却是皇后亲女,亲兄乃当今太子,加之其素来张扬的行事作风,宫中之人无不畏惧三分。但凡其有命,众人能办的都会尽力去办,否则改日九公主心情不佳,记起旧仇,胡乱找了理由,到时自己是怎么死的,或许都还不知道呢。
负责采办的太监但闻九公主亲自召见,已然心中不安。虽然明白其中自有不妥之处,然桃倾是皇家嫡亲的血脉,势必不能忤逆,大太监也就只好前往。待其颤巍巍地到了桃倾面前,却是连头都不大敢抬,只压制着心中惶恐听桃倾吩咐。
“本宫知道明日公公要出宫采办。我宫里的东西都玩腻了,要点新鲜花样。回头我派两个人和公公一同出去,他们一直跟着我,最知道我的心意,也就不劳烦公公特意给本宫寻觅了。”小小年纪,桃倾却颐指气使,看着跪地的采办太监,颇是不屑。
私自带人出宫,有违宫中规矩,但桃倾既然亲自召见,此事必定做成,否则后果堪虞,他唯有答应。
是日重章与白衣便假扮小太监,跟随负责采办的大太监出宫,说好时辰到了就回来。
跟在队伍中的重章看着此刻身前大太监的背影,想起那日他在桃倾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就不由好笑。
如此到了宫门口,大太监将事情与进军守卫说了,正要带人出去,却听见后面宫道上有人高喊“且慢”。
重章回头,却见一队巡逻禁军速速朝这里过来,不让守门禁军放人。
“太子东宫中遭窃,此刻太子下令严查,一个都不许放出宫去。”领队厉声道。
重章暗道不妙,然而还未及思考下一步如何行事,白衣就被领队揪出,道:“看来面生,带走!”
侍卫上前架住白衣就要离去,重章试图阻止,却见白衣蹙眉摇头。
如此形势,重章不得不立刻回去找良妃寻求解决之法。
良妃闻言,却教重章留在宫中不要妄动,她亲自去问个明白。
然而,良妃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毫无音讯。重章始终记着白衣被带走时,禁军嘴角些微的狞笑。那些健硕持刀的武夫将白衣架走,行事粗鲁,势必用刑拷问。
再按捺不住心中起伏不宁,重章罔顾良妃叮嘱,毅然到太子东宫一讨说法,却听说重冕去了皇后处。他料想良妃必定也去了那里,遂立刻赶了过去。
却不想,秀坤宫中,良妃正与皇后饮茶漫谈,太子重冕立在皇后身侧,一派悠闲。
重章不解也愤怒,却仍旧压制着满腔怒火朝众人见了礼。
“看你这心急火燎的,出了什么事情吗?”皇后放下茶盅,淡定如旧。
重章瞥了一眼微微惊讶的良妃,握紧了袖中拳,回禀道:“宫中禁军说太子东宫失窃,却将我的侍读抓了去,白衣无辜,重章恳请皇后娘娘开恩放人。”
“无缘无故的,禁军拿了你的侍读做甚?这里头想来是有误会吧。”皇后道。
见有转机,重章欣喜,即刻接口道:“确实是误会。”
皇后不理重章,反而回头问重冕道:“你宫里丢了东西?”
“是,上回母后给儿臣的白玉绣纹瓶忽然不见了。母后所赐之物,儿臣势必不敢怠慢,这才派禁军搜查拿人。”重冕道。
“不是救人受伤,就是宫中失窃,你最近还真是少不了的事。”皇后与重冕一唱一和,全然无视了重章与在旁良妃。
良妃闻言脸色已然不甚好看。
“白衣日日与我一起,寸步不离,重章保证,东西肯定不是白衣拿的。皇后娘娘开恩。”重章心急。
“宫中禁军做事有自己的原则,本宫只管后宫,倒是不好插手,怎么说都是公事公办……”皇后略显得难色,“难道白衣没有亮出身份吗?堂堂三皇子的侍读,怎么可能入东宫行窃?”
皇后看向良妃的眼光暗含笑意,藏着胜利的喜色。
重章正要回驳,却思及情况不利,说了也于良妃无益,遂缄口不言。
是时有东宫侍者前来回报说,白玉绣纹瓶找到了,是宫女在收拾时,为防不慎将瓶子摔碎摔碎便放去了一处隐蔽角落。
重章闻言不由宽了神色,然而视线转过,却见良妃黛眉紧蹙,正看着自己。
“原来是误会一场。”皇后不见喜悦,却也显得神情宽和,对重冕道,“如此,你也就撤了搜查的命令吧,赶紧放人。下次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这么毛毛躁躁的,让人看笑话。”
重冕赔笑,随即撤身出去。
“叨扰皇后多时,臣妾也就告退了。”良妃起身告辞。
“这次是重冕失手,让白衣受了委屈,反倒是我过意不去。”皇后靠着软枕,却没有要动的的意思。
“太子年幼,难保万无一失,皇后言重了。”良妃笑道。
“妹妹宽厚。”皇后已然阖眼休憩。
重章见状,也惟有告退。
待重章与良妃回到寝宫,侍者说白衣已被送回。重章心中急切,立刻前去探望,只见白衣躺在床上,除了脸色稍稍差了一些,并看不出伤痕。
“别动。”良妃制止住正要上前的重章,先行到床边,轻轻掀开白衣衣袖,果见孩子臂上有浅浅伤痕,叹息道,“伤不重,也不易被察觉,下手却不轻。”
“居然滥用私刑!”重章怒极,“我要去找父皇!”
“回来。”良妃一改平日温婉模样,厉色喝住正要转身的重章,道,“你闯的祸还不够?还要连累多少人才甘心。”
“分明是太子设计,先是轻薄晓妗,却要晓妗受罚,现在想出个什么失窃案对白衣动用私刑,他们都是无辜的。”重章不甘。
“谁设计的都好,你想想,晓妗和白衣现在是谁的人。做主子的,平白无故折腾下人作甚?”良妃看着白衣微白脸色,同样关心。
重章思前想后,最后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我?”
“你是皇子,纵然是皇后都不可能直接与你有冲突。宫里做事,多的是含沙射影,现在责罚的是你的下人,就是告诉旁人,要你安分守己,否则晓妗和白衣的今日,就是你以后的下场。”良妃目光郑重,将重章拉倒身旁,语重心长道,“你初来宫中,万事懵懂,皇上将你交托给我,我不求你将来可以呼风唤雨,只希望你一生平安,这是我的心愿,也是你母亲的希望。”
良妃恳切,教重章看着也不用触动心中情愫,想起生死未卜的纪雅如,他咬牙点头。
良妃定心,道:“如今晓妗和白衣都有伤在身,你自己切忌冲动妄为。今日皇后明里说的是太子,却也在说你。平日多留心观察其他皇子的言行,如何处事待人,总要你自己心领神会,一味靠旁人提点终究有限。”
重章再颔首,却又忽然问道:“我来雨崇之前受人追杀,是不是皇后……”
良妃摇头,告诫道:“后宫之中,不可胡乱言语,隔墙有耳这话,白衣应该和你说过。”
重章便觉索然无味,却不得不听从良妃教导,是以悻悻点头。
“一有你母亲的消息,我会立刻告知。”言毕,良妃就此离去。
重章目送妇人离开,回头时,却见白衣纵然虚弱,却仍冲自己微笑。方才良妃一番教导寒他心骨,向来深宫无情,但白衣此时笑意温暖柔和,春风一般拂开心头阴霾。
他叮嘱道:“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