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净心梅雪(1 / 1)
“阿岱,怎么还不下雪?”我把头靠在纱窗上,愣愣的发问。
她扒拉着炭炉里的灰,发出‘咝啦、咝啦’的声音,声调颇有些无可奈何:“姐姐,这才几儿啊?刚入冬,还早着呢?”
“为什么要早着呢?我还想喝雪水呢?”
听我这么胡搅蛮缠的,阿岱更加哭笑不得,过来给我掖好被子,又摸摸我的额头,我打开她的手,别过脸去。“还好,不烫了。你就别折腾了,再病了怎么办?”
人一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以前我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现在是三天两头就病一出,我初步猜测是缺乏体育运动的缘故,看来要考虑,折个树枝,做个盲杖,偶尔出去溜达溜达。
“那就去孟婆婆的摊子上,抄碗面。反正又不要钱。你要不要,给你带一碗。”
“甭了,劳姐姐惦记,我不饿。你就瞎说吧。”我咯咯笑着,她也会开玩笑了,日子总算也没那么寂寞了。
一大早就被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吵醒,我不耐烦的抓起头下的枕头就往外砸,气哼哼的坐起身,拢了拢了头发,谁这么缺德,大早上的就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娶媳妇还是嫁闺女。
阿岱不明就里,走了进来,也带进了屋外的一阵寒气。
“姐姐又发的什么牢骚,这枕头都飞了。”
“哪家的那么损阴丧德,扰老娘清梦,这儿正跟帅哥哥花天酒地呢。”
听阿岱嗤嗤笑着,一个枕头塞在了我身后。“姐姐,接着睡,说不好,哥哥还等着您呢。”
“等个屁!”说完自己也扑哧笑出了声,这丫头是越来越贫了,是我教妹有方啊,“到底是个什么事儿?说个所以然,否则的话......我眼瞎,嘴不瞎,饶不了他们。”我胡搅蛮缠的做泼妇状,也就是过过嘴瘾,还能怎么办。
“今日,十四贝子师出青海。听说是封了抚远将军,去拉藏打那个呲啦呲啦什么什么的。”
“什么呲啦呲啦的,你小东洋啊。”我翻过身边咕哝着,突然又坐起身,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听谁说的,听你家主子说的吧?”
“姐姐!这又哪跟哪!”阿岱轻笑一声,塞了一杯温水给我,“你这张嘴是养不好的!”
“嘿,死丫头你给我过来。”她嘿嘿笑着,走出门外,“哎,你给我过来,那叫策旺阿拉布坦,别呲啦呲啦的给我丢人。喂,你回来。”我愣愣的,嗤嗤一笑,心也柔和了,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与阿岱已把它看作玩笑了。
我坐在床上听着阿岱在外屋叮叮当当的忙活,鼓锣声绵延不绝,冬日封冻的季节,还没封了豪情,冻了激情。
这段历史我只是知道一点儿,也只是偶然的一次看完故宫的展览介绍过。大约就是西部一带起了战事,又是西藏,又是新疆,又是青海的,打得□□、□□们上蹿下跳没地方躲了,只能找老爷子替他们出头。
据《清实录》记载康熙五十七年,康熙驱逐准噶尔部出藏,遣亲军待卫色楞、总督额伦特分别率军自西宁南下,因二将领未能协调一致,会师迟误,后援部队被准部截阻,虽然已远抵西藏北部的黑河地区,却受阻不前,陷入包围,与自藏北上的准噶尔部相持达四个月之久,终因缺马缺粮,约三千军士全部覆灭,一将战死,一将被俘。
此失利事于康熙五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消息传至京师,朝野惊骇。
十月十二日康熙授“皇十四子固山贝子胤祯为抚远大将军”,胤祯接受任命后,康熙立召“上谕议政大臣等。十四阿哥既经为大将军,领兵前去,其纛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上三旗是天子自将之旗,胤祯之纛“用正黄旗之纛”,寓意代康熙亲征。
十六日上谕自京陆续发兵三起,克日启程赴甘肃、青海。
康熙从众皇子中挑选胤祯为抚远大将军,率师西征,表明康熙为胤祯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才能,树立超越其他皇子的威信,其用意之明显,令人瞩目。
大约回忆了一下这场战役,总觉得我黯淡的人生有了一丝色彩,也许是有了厮杀,有了竞争。
好像这个心理有些变态,从心理学的角度应该叫做‘坏消息综合症’,源于人性中的不完美,看来这不公平的境遇却是给了我不少纪念品。
最近阿岱的话很少,本想问问缘由,但想这宫里本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说自然我也不问。
这日她摆了饭菜,一声不吭的吃着,总觉得这气氛不利消化,想想还是八卦一下。
“你这两日该是探亲的日子了吧?”阿岱只有一个弟弟,说是在她主子门下做事。
“嗯。”
“你哪天去见他,不用管我的。”
“嗯。”
“我这还有点儿家当,你拿走吧,给你弟弟娶媳妇儿。”
“嗯。”
“你怎么回事儿?”我把筷子使劲敲在碗沿儿上,也不再吃饭,“嗯嗯嗯。还没了第二个字。”
“我......”她温吞了半天,才‘我’出来一句话,“我想出宫。”
我呆愣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挤出一点儿不自然的笑:“那就出呗。”我这个残废确实没什么利用价值,以现在十四阿哥东风压倒西风的架势,他们以前的八爷党全盘整修成了十四爷党,觉得是稳操胜券啦。
我摸索着起身,走就走吧,我向来都没什么留恋身边事物的习惯,人更是换了又换。
“姐。”
“收拾干净了,就走吧。别在这倒胃口啦。回去给你们主子带个好。”
“姐。”
“`一个时辰够了吧,别搁我这碍眼。”倒在床上继续我残废的猪一样的人生,等醒了,她就走了,清净了好,没了谁我都过,只不过日子又回到起点而已。
月亮从东山滑了出来,水泻的流辉洒了一地,也为整个城抹上了一层淡晕,此刻的紫禁城没有了白天的巍峨无情,倒多了一份少有的温存。她记得一个月夜,可是那在哪里呢?又是在何时?遥远的月夜允了她希望的,可就是暮色的消亡,葬於花絮杨飞中,也断了她的念想。
晚风拨动,是沙沙的树枝的吟唱,又有谁在哭泣。温润的手滑过了她的脸庞,是熟悉的味道。
“为什么没有走?”
“走了,又回来了。”
“走了为什么会回来?”
“出过宫了,自然回来。”
我望着她的眼,有些看不懂了。只是那递于我手上的荷包,恍若初晓。
白日里下了一昼的雪,现在的紫禁城俨然一个粉妆葺筑的琉璃世界,那间偏于一隅的落魄院落里生出了琼枝玉树,一树繁花,秀丽非常。
洁净的世界仿若流了血,残红一片。冰天寒地谁会赏雪,偏偏一个瞎子玩耍的不亦乐乎。
笛如枯木,声如残辉。一柱余音如缕,袅袅荡入花间,似玉珠崩,如石渐裂,听者落泪。腰间的荷包被拿起,一颗莹白的珠子难以形容的玉润,落入雪中。
冽寒沓沓,只留一地堆银砌霜般的积雪,不着半点足痕。夕阳疏淡,碎金洒落一地,梅香清浅,幽幽疏动,寒风吹过,大片花瓣悄然垂落,染红了树下白衣盲女的素衣青衫。
金乌西沉,银月微露,日复一日。只有手中的东珠依旧珠圆玉润。男子踏着一地霜雪,眉目依旧的清朗只是多了风尘沧桑,带着几分蛊惑和俊逸。
飞落的一片花瓣,飘飘荡荡落在玉白的雪地上,鞋底碾过,化作春泥。他斜身靠在梅树上,捻起几瓣红梅,似笑非笑的看着梅树下的盲女。盲女恍若未闻,起身掸下身上的雪,转身回房。
“多年不见,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男子的声音有如洪钟,透着沙哑,浑厚有力。味道是有些轻佻,却听出确是多年的相识。
“奴婢引路,十四爷莫要在雪里冻坏啦。”
“寒冬蜡雪,并无好茶,您自便。”我坐稳,朝他摆了请的姿势。听到衣服的唆唆声猜测他应该是坐下了。
“净心梅雪,好生会享受。真是物以类聚,当真清心寡欲吗?”多年的积怨他还是记得清楚,这又是多少年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他还在计较什么啊?我无奈的叹气,却也有掩不住的好笑,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对,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就是,还是那副脾气。
“您要是来跟个瞎子兴师问罪的,就免了吧,我于人事间摆脱很多年了。若还为此纠缠,您一路好走。”
“我只是来讨杯水喝。怎就下了逐客令,多年的交情还开不得一个玩笑。”男子清搅着杯中的雪水,微微笑着。真是山中方几日,世上已千年,他们都老了。没想到多年后的相遇会是这样的情境。那挑眉嬉笑的小姑娘不见了,那放浪不羁的皇子也不见了,“为什么?”
“呃?”我莫名的闻声抬起头。
“我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为什么不理我?”
我呵呵笑着,手指轻点着桌面:“您还是那么没理搅三分,您不吱声,我怎么知道?”
“你的耳力差喽,当年你可是把我们跟八哥分的细又细的,那时候......”
“十四爷,过去的事还提来干嘛?如今梅林只是一个废人,苟延残喘都不知道为什么?”静默的房间里都可以听到雪落地的声音,随手拿起杯子清抿了一口,“还要走吗?”
“要的,开春吧。我,我只是来看看你,不知道你,你好不好。”
“看过了,可好?”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好。”
“如果有一天,我放你出去。”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即便有,我也出不去。”
“你要相信我。”我摇摇头,我怎么会相信,因为我知道。
他的叹息声渐落,门被打开了,飞入的冰雪使我打了一个寒战:“保重!”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院落的门外,保重,这也许是我们今生的诀别了。
浮华背后,百孔千疮,因为因果不曾亏欠你我,有人前的欢笑注定会有背后的哭泣。有苦若,有甜似,到最后只是淡若轻风。万物虽皆为你我所用,但也并非你我所属。
康熙六十年胤祯以军务重大,密奏暂停进剿,得到康熙的赞同“令大将军王来,印交讷亲王讷尔苏”。有胤祯领子(即侄弘曙)“急速于是月二十日甘州(今甘肃省张掖县)起身”赴京之奏。即十一月,胤祯奉命回京述职。康熙决定争取和平解决准葛尔问题,特致书策旺阿拉布坦,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选派喇嘛位使,赉书前往招抚。
翌年康熙六十一年四月,胤祯离京再赴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