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一夜梦缘(1 / 1)
四季转着圈,变了天气,康熙老爷子也没闲着,大冷的天跑去南苑行围,可怜了没去冬眠的动物朋友。
我猫在太后身边也算暖和,要是还在康熙身边,那就冻瓷实了。
今儿熬了参汤,太后没喝完,非得说给皇帝送去。我旁敲侧引了半天,大体意思就是说,老头子不需要,想喝有的是,可死倔的老太太疼儿子,这一遭,我就跑定了。
老头子现在林子里狩猎正欢,当不当正不正得闯进去,虽说是太后的意思,好像也不太合适。
栓了马,只告诉看守围场的士兵来意,要找梁安达。那人是进去许久,却不见出来,我冻得在地上打圈,跺脚,眼望着围场。
数不尽的萧瑟冷风狠绝地扫过我的脸,刀割一样的疼,西苑很宽阔,秃了枝叶的草木一眼望去,被风打了傲气,显得苍凉。身下已被冻得麻木,随我怎么动也是没了知觉。
马蹄声‘哒哒’渐近,扭过头,被太阳晃了眼,不适的眯起来。几个王公大臣打扮的人跳下马,我没意思仔细看是谁,低头行礼便是。
“怎么你在这儿?”略微抬了头,见了一群不该见的人,出门又没看黄历就是这个下场。
“太后娘娘让奴婢来给皇上送参汤。”我望着鞋尖轻笑,风荡起了衣袂,是冤家总要路窄。
“进来吧。”我随着九、十、十四走在后面,心生感叹,看来干什么都要上面有人,白在外面冻了这么久,人家一招手,我就跟着进来了。
隐隐约约听三个人在那叽叽咕咕着乱七八糟的也听不真切,一会儿什么什么薨逝二年往祭,一会儿什么什么大海东边飞来的青色的鹰。这才看出原来少个人,我说呢,刚看间他们的时候总觉得缺点儿东西。
急巴巴得给康熙送了参汤,跪着听了一阵废话,大体就是照顾好太后,捎带脚再替他给母亲问个安。我磕了几个头,又装的感恩戴德的接了赏赐,麻流儿的出来了。
回头望望金碧辉煌的正殿,还有秃了吧唧的花草树木,曾经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段景残垣。我懒懒坐在马上打量这光景,想着伸出个手抓抓阳光,却收了回去,怎么可能抓得住,徒劳无功而已。
回来的路上,我居然从马上掉下来,摔得后脊梁差点断了,要不是贪生怕死,我非一刀宰了那畜生,什么狗屁皇家东西。
就这么拖着后腰回了宁寿宫,我也没瞒着,添油加醋说了一堆自己伤处,太后这就允了我回去歇着,还派了太医过来给我诊治。
最后诊断结果就是伤筋动骨小事,抹点跌打损伤药,再贴几付狗皮膏药也就解决了,最要命的是思虑过甚,要精心调养,戒忧虑,常舒心。
我冲着太医一顿傻笑,说着林黛玉的病原来是这么憋出来的啊?他不识相的反问我林黛玉是谁?我机警的回答‘我邻居’。看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调戏了他,怎么丫头隔壁就不能住一个起着洋气名字的美女吗。我也总算明白了最近犯懒的毛病。
我握着阿岱的手不肯放,她照顾我起来像Sophia,我有依恋。
“姑姑,喝药了?”她轻轻拂开我的手。
我虚弱的笑,这药越喝越虚弱,喝来何用。“好。”我像灌水一样的灌药,阿岱冲我笑。
“姑姑,你真厉害,不怕苦。”
我摇头:“比这苦的都在。”稍作停顿,喘了口气,现在连说话都要歇脚,“你能不叫我姑姑吗?叫姐姐。”
“啊?”
“没人的时候叫,就咱两的时候叫。也不要奴婢,是我,好吗?”我有祈求的味道,我一生从不求人。
她点头,灿烂的笑,像五月的花开,也像青柳拂面,还像碧水一层层的漾开,我就是喜欢她笑,怎么有人会有这么纯净的笑,尤其在这种地方。我也笑,陪她笑,她尴尬的问姐姐为什么高兴?
“阿岱,你真香,用的是檀香?”
“不是,是娘娘的礼佛香。”
“花香不逆风,栴檀多伽罗,末利香亦尔。德香逆风熏,彼正人之香,遍闻于诸方。只可惜了比不上沉香。”
她听得入神,却带了一副白痴表情:“奴婢......”我瞪她,“我听不懂。”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大笑:“那就好,记住一辈子最好都听不懂。”我让她把我的匣子拿过来,送给她一些首饰,我要钱没用,如果可以我真想来个大派送,看见谁顺气就送两样,不是败家,是物尽其用,在我这只有占地方的份。
月华清冷,漫漫浸渍了院子的大片光景,若隐若现,半明半暗。炭炉上的铜壶溢出了水,扑腾扑腾的浇灭了炭火,看它熄灭,听它爆响,刺鼻的味道袭来,我吸纳,却不能接受。
“阿岱,阿岱......”
在窒息的一瞬才发现原来我那么怕死,没来由的惧怕。
我的心猛地抽搐着,只想着去开窗,赤脚下了地又觉得应该先拎下水壶,它很烫,我记得打翻了它,还有着了火,还有我跌倒又撞到了什么,总之很乱很乱。
只还有脑海中曾今有一道月光,有剪剪轻寒,有银色碎光,有枝头氤氲的雪的味道,还有哀丝豪竹、急管繁弦,拼接处遗漏的碎片被寻回,就是那一片,葡萄架下的秋千在荡漾,悠扬笛声停止,他的笑,他的泪,还有-----好久不见。
缓缓起身,摸索着前行,记得杯子是被阿岱放到了桌上。“啪”一声脆响,紧接着就听到有人闯了进来。
“嗤”我笑了起来,向门口的人摆手:“对不住,我想喝水,却打翻了杯子。”
“姐姐想喝水,就叫我,要是再把自己弄伤了,可怎么好。”她的口气有些微嗔,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可有受到伤,我看一下。”
“哪就伤了。”我抽回在被她左右翻看的手,摸寻着椅子坐下,不再说话。
一杯热茶被塞到手里,我微笑的道谢,听着一阵瓷器碰撞的声音,我道:“阿岱,先不弄了。容我问一句,你---你什么时候回宁寿宫?”
“姐姐嫌我?”
“不,我这里不吉利。能走就离开。”
“好,但要等姐姐能看见了。”又是一阵声响,有门被带上了的声音,那声音很大。
我瞎了眼,那晚之后就瞎了,听阿岱有一句没一句的复述着太医说的话,大概翻译成现代汉语也就是视网膜脱落那一类的。我没太在意,眼不见为净,看不到更好。
我只是担心,我一个丫头又不是什么高贵的身份,瞎了眼不能干活,该是个什么下场。结果康熙很宽厚的把我移到了慈宁宫一个要 的地方,说是苏末儿生前住的地方,让我学学前人,静心礼佛,为主子祈福,以报大恩。
因为这我笑了几天,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笑,笑完了想,想完了再笑,他们给了我什么恩,可想破头也没想出来。
只是记得那夜的落月摇情满江树,不,是枯树,枯的只剩下树干,还有风动后的唆唆声,是离泪,还是雪留了纪念......
我又睡了,不知睡了多久,梦中回到那高楼林立的城市,倚于馥郁淡香的树干,晃一弯藤萝翠竹,怅然凝望,长街曲巷,粉墙漏窗,低头含笑,一处竹色的乐音幽幽弥散透过蒙蒙日光的晚晌......
如许的心情在静静传递,流泻如水,曲终了人散,墨淡了彩褪,花开无言,叶落无声,风过无影,水逝无痕,聚散随缘,风雨亦由天,可缘来了我喜了,缘去时我悲了。在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的季节,如断线的风筝,在你永远飘离我的视线时,我只想保留莺飞蝶舞,落红成片,让牵念成风,无怨无悔。
恍惚了自己为一片流云,偶尔的投射在你的心湖,回忆不需要结局,我的生命也只是有了此种回忆才呈现了熠熠光彩。
“阿岱,阿岱。”猛然的睁开眼,看到了满眼猩红,在蜿蜒流淌,“《金刚经》,我要《金刚经》......”
我斜靠靠窗的椅子上,俯着身子向窗外张望,冰花、团雪,凉丝丝的抽打着面孔。轻悄悄的院落,死一般的冷寂。有麻雀飞过觅食,只是简单的停留就听到了翅膀扑腾的声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它们不愿意停靠。
我抓起了瓷杯把点心拍碎,一把一把扔到窗外,果然不久引来了一群老家贼。我见不到,听了还是冷笑一声,回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勺子一下下敲动碗沿。
“今先破色相,谓如来三十二相,乃色身幻相,相即非相,可取而名如来乎?曰否也,不可以色相得见如来,佛故许之曰,凡所有相,不问三十二相凡圣等相,一切幻境幻心幻觉,皆属妄相,若以智慧照见诸相非实,了达此义,则廓然开朗,亲见实相矣。实相者,如来也,非别有无相之佛也。”
阿岱早就进来了,看我絮絮叨叨的也没吱声,只是轻轻地为我关了窗。我一把拉过她,跌进我怀里,顺带手在她脸上轻佻地游走,微笑着:“色相色相,好一副皮相啊。你主子可是这么疼你。”
我托起她的下巴,捏了一把她白嫩的脸蛋:“还是这样?嗯?”手指不规矩地探进阿岱的脖颈里,我可以听到她难过的声音,当然是我的手赛过鬼的凉。
“姐,姐姐。”她吞吞吐吐地叫着,还有眼泪的声音。
“回答我!”我提高嗓音,手上的力度加重,狠狠捏住阿岱的脖子,她痛苦的压抑着哭声。
“我没有害姐姐,没有害姐姐。”
我放开阿岱,狠狠推倒她:“从今后,你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我没有听到声音,上去一脚,听到她的叫声,“我看不到,要说话。”
“是,我,我,奴婢知道了。”听她怯生生的说着。
“是我。”我站起身,又是一脚,直踹她的胸乳,“留好了,你家主子疼你的时候,让他好好看看。滚出去!”
好一个心不存学海文林,梦不离柳影花荫的九爷,只知道在这窃玉偷香上用心,偷人算计到我头上,要不是突然的梦中惊醒,还不知道,窗沿下就起了淫风浪雨。
长亭道,有芳草则好。我偏移一隅躲了起来,在有风无月的夜晚,想象苍白的月,空灵的天,晕染上一点儿淡淡的哀伤,在霜打了芭蕉,落了柳绿的时节。
“又出了什么事儿?”我抱膝在床上,冷冷的问着阿岱,我听到了他的低泣。
“是,是皇太后,崩,崩了。”听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行了。”我高声的打断她,扯了被子,摸鞋下床,阿岱过来帮我,被我一脚踹开,“今天吃什么?”
“吃......,姐姐还是先把孝服穿上吧。”
“我爹妈早死了。”她又想说什么,但还是住了口,随后听到了她离开的声音,“站住!以后别在我面前哭。”她关上了门。我抓起了桌上的孝服,狠狠地扔在地上,我不是要为难阿岱,只是找不到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