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诀别前尘(下)(1 / 1)
一步一步走着,无语,还是无语。
风扬起冰雪,雪裹着寒风,打在我脸部的肌肤上,有些微痛。风吹起他斗篷的下摆,雪中氤氲,仿若仙境。什么时候这段路变的那么长,还是时间过的太慢了?
“王爷慢走!”行过礼我扭身就走,多一个字说出口都觉得浪费。
“站住!”他暴喝。走到我面前一脸的震怒,我哪又招他啦,“你......”
“王爷!”我阻止他要脱口而出的话,“您应该没事儿吩咐奴婢吧?王爷慢走!”我留下站在原地的他,他的理智是不会允许自己在原地多呆一秒,而我却是一时犹豫,则在在原地打转。
昂头享受着暴风雪带来的彻骨寒意,闭上眼冷却妄想的灵魂,嘴角漾起蔑视的讥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毫无索取的活着,但真的沿着不属于自己的命运轨迹活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灵魂越来越深陷在不切实际的妄想中,所有的不舍还是应该强迫自己放下......
怎么又下雪了,纷纷扬扬,迷迷茫茫,风掀起雪阵阵狂飙。今天我24岁(古人讲究虚岁)的生日,他36岁的生日。
伫足在窗前,想起小时候趴在窗前描摹玻璃上的冰花。手中紫砂壶里的滚水倾倒在手上,浑然不觉。
“梅林!”麻嬷嬷的声音促使我清醒,手上的疼痛席卷而来。
“太后恕罪!奴婢该死!”放下茶壶,忙跪下请罪。
“快起来吧!这丫头是怎么了?今日这般毛糙?”太后是位慈爱的老太太,并不难为我,我倾壶倒了一杯茶给她,收拾妥当桌上的狼藉。
没了精神,人也慵懒了,脑子反映都比平时慢半拍。小宫女阿岱喊了我N声,才反应过来,惺忪着眼问她有什么事儿。
“姑姑,您......您没事吧?要准备午膳了。”
“啊,没事,我来准备。”午膳,这么快,不是刚吃过饭吗?看来我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人生态度,再这么下去,真的要变成行尸走肉了。
颓然地仰躺到床上,手指划拉着架子床上的雕花,恍惚中出现一个男子的峻颜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我站起身,甩甩头,用冰冷的水泼打着自己的脸。瓷盆中女子脸色苍白毫无红润,微湿的发鬓黏在脸上。清晰的听到自己夹杂着微喘的呼吸声,多久以前,曾有人为我捻起黏在脸颊的发丝,是在清风漫徐的初春?是在清渺如诗的草原?
盯着水中的自己发呆,半晌后,直起身走到妆台边,翻出那枚存有榠楂的荷包和那只湘妃竹笛。既然了无牵挂,就别跟这儿捣乱。
看着它们在炭炉中燃烧的身影,耀眼、闪亮的火光跳跃,是绚烂还是落寞。‘嘎巴’一声,竹笛爆裂声,惊醒了令人窒息的周遭,桌上的油灯与炭火交相辉映,明明暗暗,墙壁上映出寂寥脸庞的影像。
爆竹、爆竹,除旧迎新。
要遗忘了,要遗忘吗?真得会吗?真得能吗?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幸福,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忧伤,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叹息,而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则是一场孽障。我和他不止在错的时间而是在错的时空。
既然没有失去敏感,就不要像苦月亮一样自我惩罚。半为苍生半美人,留下了苍生,而美人只能成为回忆。
二月底,康熙奉太皇太后住进了畅春园。
漫步池边,玲珑绣鞋轻踏尘埃,好风如水,新条淡绿,翠光交映虚亭,曲港处赤鲤、锦鸳、荷苞泻露,一池烟水照晴岚。
坐在湖边的青石上慵懒地吹笛,天上鳞云旋满,水中荷径幽萍,哀叹一声,清景无限却浪费在我这天涯倦客身上,手指探入水中缓缓撩动,修水浓清,涟漪波动,烈日反射在湖面的光芒照在手指上呈现出金灿的颜色。
“梅姑姑!”一个玉铃儿般的女声想起,扭头看去,一身粉红夹袄,一袭青色棉衫,虽老夫少妻倒也般配,在这个年代,雍亲王的年纪却是可以做她的父亲了。一时怕误了美景细细的欣赏着他们,一个娇笑盈盈,一个清淡漠然,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赶忙着请安。
“奴婢给王爷,福晋请安!王爷、福晋吉祥!”
此时突然面对他令加上他新纳的侧福晋,那真是色拉调和油,有滋有味的。想着还是扮个镇静行礼告退,年梅瑶居然恍若未闻,拉住我倒像久别重逢的姐妹。太损了。
“梅姑姑,我们又见面了。自打去年一面,也快一年了,刚才去了皇太后那儿没见到你,还可惜呢?爷......”年梅瑶娇嗲的唤了一声他身边的那位大爷,酥麻入耳,鸡皮疙瘩灌顶。她不仅损还他妈够狠,拉着你男人刺激我。再看那位爷,从出现那一刻起,就面无表情,目光如注的盯着我手中的笛子,空灵、深邃,难以叵测,不知是被点了穴,还是石化了。
“你认识梅林?”终于正常了,撇过头眼光柔和的看着他小老婆放电。眼神还依旧盯着我的笛子,我把手别到身后,挡住笛子。那是前些日子我削了根竹子自己做的,粗糙但吹的踏实,看来不管是什么东西只有是自己的,才会安心。
“家父曾经跟梅瑶提起过,皇上身边的梅林姑娘,玲珑剔透,心思灵敏,最是头上的一朵梅花,让人联想到上官婉儿呢?刚才闻笛声而来,果然外面的人没传错,好个凤萧音。”说完还冲他老公嫣然一笑,到底是来啦,上官婉儿!“去年夏天进宫给额涅请安,曾跟梅姑姑有一面之缘,时间紧没来得及跟姑姑聊上两句,真是可惜了。”
“梅林端方不苟,心思缜密,太后便向皇阿玛要了过去,现在宁寿宫。”
“原来这样啊,我说呢,梅姑姑怎么在皇太后那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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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有说有笑,有问有答。
我彻底崩溃,真想给他俩儿踹沟里洗个鸳鸯浴。要调情,回家去,显摆伉俪情深给谁看啊,我在心里猛烈的翻着白眼,尤其那个雍亲王,年纪大了,老年痴呆啊,也太不厚道了。
我恍然的注视着地面,他们说他们的,我发我的呆。
“梅姑姑。”年梅瑶终于想到了我。
“啊,福晋您说。”我抬起头,灿烂的笑,要装腔嘛,我奉陪到底。
“你在想什么?”
“奴婢要回去了。”
“哦,这样啊。那我们就不耽误梅姑姑了。爷,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回园子吧?”
“好。”他微一颔首,眼中扫过我的一刹那闪过阴冷,我微笑的回视他,再回视他。
恭送着他们转身,一双鹣鲽,利用还是情爱,明了的只有当事者。
我回身继续欣赏一潭千娇照应的盈盈碧水,重重青盖下的冷翠霞苞。
“怎么没走?”我一惊,怎么又回来了,“在等我吗?”
“还没来得及走而已。这就走。”
“到底又怎么了?又有难言之隐啦?”我冷笑,难言之隐,我的难言之隐多了去了,还不包括这上下三百年,“刚好我有个空挡,说说看吧。”
“哟,奴婢还真不知道哪得罪了四爷?怎么您就巴巴盼着奴婢满身难言之隐呢?”显摆完恩爱,还放我这装什么救世主,倾心聆听,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的,老娘都混到这份上了,光脚还怕穿鞋的,以前委曲求全都翻篇儿了,今时今日见人下菜碟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他倒抽一口气,想是忍住了要揍我的冲动,还真难为了。
“我做事向来有根而寻,这种糊涂帐,当然要算清楚。”我心里狂不杀爽,娇妻在怀还要跟我算账,他还真是不吃亏。
“哦”我故作惊讶,“忘记给王爷道喜了。年侧福晋玲珑剔透,心思灵敏,恭喜王爷得此佳人了。”你老婆抛给我的词儿我如数还你,愧不敢当!
“放肆!这是跟主子说话的规矩。”啧啧啧,这才是雍亲王啊。怎么样,也没忘记我是个奴才。我又笑了而且笑的确实放肆。他也愤怒了,因为我看到了他青筋暴起的握紧的拳头。
池中跳鱼转身翻处水似流萤,我们都冷静下来,他松了手,眼前青衫布衣的男子,静静的如佛祖坐下的莲花飘渺出尘,身上的光彩照彻天路。他不说话,只是在静静地看我,墨黛般的眼眸含着一抹愠气。
我一寸一寸捻着自己的指关节,眼神飘向远处,看着夕阳下满园的金灿,光穗霞帘,多一份幻想都是奢望。
“鱼对水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因为离开你,我无法生存......”
他一脸迷惑,我淡扫了他一眼,注视着夕阳的光晕,贪婪的吸纳着这美妙的色彩。
“鱼对水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中;水对鱼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中。鱼对水说:在你的一生中,我是第几条鱼;水对鱼说:你不是在水中的第一条鱼,但却是在我心中的第一条。如果我是鱼,而你是水,就好喽!水永远都知道鱼的想法,因为鱼在水心里。但是我不是鱼,你也不是水。你永远不知道我寂寞时的眼泪,我也不是你生命中的一个,你永远都不知道我的爱,我也没有勇气去等待,因为等待就等于失去信心就等于放弃,因为我也许压根就不在你心里。王爷,鱼离开水就没了生存,但我不会。”
他的眉头纠结,力图显示出漫不经心,但依然抑制不住气息不稳,终究是恼。
“随便你吧!”
我轻笑:“谢谢!”
“客气!请梅姑娘赐教手中乃何物?”
“这个吗?”我在他面前挑衅地晃动了一下笛子,仰着脖子,挑着眉,“自己做的,那个不小心掉炭盆里了,可惜了,不过您没看到它在火光里有多漂亮,不过再漂亮也没用,现在只是一堆灰了,风一吹什么都没了,灼灼其华却转瞬即逝,抓不到,握不着。”那只笛子变成灰了,你送我的笛子变成灰了,你听懂了吗?
“做的不错,梅姑娘好手艺,本王领教。”
“您谬赞了。奴婢可不是攀附苍天大树才可生存的藤萝,完全有能力自己制笛自己吹,不需要别人的馈赠。”
他没有说话,关键是还在冲我笑,我的骨骼在战栗,当真此时无声胜有声,风中的峻颜那么的陌生,我从未领略过的陌生,哪怕是第一次的相见,也许是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吧。周遭笼罩着咄咄逼人的寒气,甚至是一触即发的杀气,看着他濒临爆发的眼神也不敢再说什么。
他倏得冷笑,仿佛对我刚才的话充满了不屑:“梅姑娘赶紧回去伺候太后吧?”
我更会笑,满不在乎得面对他的揶揄:“四爷慢走,帮奴婢给年侧福晋带个安。”
他露出忿恨的表情,甩袖离去。我只是眨眨眼,想把眼泪咽回去,可却出来了,转了身不敢再去看他的背影,这成就了我今日乃至延续到离世的一段苦楚,即便有一日他放下了,我也始终不曾放不下。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池边的苍劲古桐经其扫过,枝叶沙沙,扶疏媻娑,原地依旧保留着他身上残存的淡淡沉木香,清风吹拂我的耳畔,敲打着我湖蓝色的琉璃坠子,那是悦耳却心碎的乐章,就像那首《Craigie Hill》,曾经的欢乐也只是痛苦的铺垫,因为它的结局已经注定了悲剧,可以修改的只有上帝。
我迎风走着,身上披挂着清冷的余辉,笼罩着落寂的花苞暗香,萧萧疏风散残霞,袅袅孤烟惊游雁,归来乱发媻娑。凝伫,人凄凉又在天涯,既往尽成空,暂遇何曾住?既然这场爱注定没有结局,何必等待柳暗花明,何必期望长相思守......
人之痴念,不过执着二字,没有他,花也会开,日也会落,天不会崩,地不会裂,风依旧会吹,雪仍旧在飘......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既如此,何如早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