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狼毒断肠(1 / 1)
风和日丽,细柳矫燕。我以物喜,心情好转!我与苏娅走在去御茶房的路上。远处看到十三阿哥向我们走来。我支开苏娅让她先回茶房,随后就到!我盈盈走过去,请完安后,俩人一面走,一面闲谈。
我笑说:“十三爷您是越发低调了。一月也难见两面。真要做隐士了。”他摆摆手,自嘲道:“所谓能者多劳。我才疏学浅,沉浮事无能为力。”我撇撇嘴,道:‘诗文翰墨,皆工敏清新。精于骑射,发必命中,驰骤如飞。’谁人不知。当年您徒手擒猛虎一举传入宫中,多少小姑娘翘首企盼见上十三爷一面。您看我这脖子长的,都是那时候等您等的!”十三阿哥‘扑哧’一声笑出来,指指我道:“你可越来越贫了。四哥要是听了?!”
听到他说,不免心里有些寂寥。低了头不再说话。我们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我终究没有忍住,问道:“王爷,好吗?”十三阿哥点点头道:“挺好的。府中来了个西藏喇嘛,每天参禅悟道。我不好这口,具体也不太清楚。”
我道:“只是很久没见到。以为出城办事了。原来在虔心佛法,当真不问俗事了。”
十三阿哥轻叹一口气,道:“皇阿玛有事儿交给四哥,四哥就办!没事儿给,四哥也安静守分。”四阿哥一向为人低调,潜心佛法,既不像皇太子贪婪骄奢;也不像八阿哥诸事拔头筹,锋芒毕露。虽也广结善缘,但浅尝辄止。表面上忠孝父皇,友善兄弟,勤慎敬业,自然没有特别明显的政敌,朝中声名也算好。但我知历史,他是在韬光养晦,戒急用忍,随机应变。我心中嘲笑自己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你......最近精神好了很多。”十三阿哥看我神情不对,忙转换话题。我‘呵呵’一笑,说:“还行吧!吃饱睡,睡饱吃。每天都是乾清宫、睡房、茶房。想走丢喽都难。”
他面如淡水,忽的微皱了一下眉,揉了揉膝盖。我问:“脚疾可有好些?”他摇摇头,道:“不碍的,也这么多年了。再说了,差事还少了呢,乐得自在。成天府里一猫,两耳不闻窗外事,我比你还难走丢。”我听着他的话,酸楚有一点儿,喜悦有一点儿,他要不是现在是这种状况,还不会在争储斗争白热化的时期保全自己呢!
“四哥。”
我一惊抬起头,四阿哥正向我们走来。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请安行礼。“雍王爷吉祥!”他脸色淡淡,摆摆手,对十三阿哥道:“今日十五,来给额涅请安!你也是吧?快去吧!”我听罢,立刻微笑道:“主子没吩咐的话!奴婢就退了!”说罢,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身后还隐隐传来十三阿哥叫着‘梅林’我只当没听到,三步并两步。
笔直的甬道,一个躯壳虚浮,春风柔媚,却感觉如清冽的冬风,自鬓角拂过颈项,留下一个冰冷的战栗。一轮赫赤艳阳挂在天际,映红周边的云朵,苍茫的天幕下躯壳的面容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所有的愁怨似潮涨般漾出,那一瞬间又敲开了她红尘中纷繁的迷梦,宛若花落深渊随水东流......
我在屋里收拾着行礼,脑子确是一片空白,今年本想找个理由不随行塞外了。可半个月前就被梁九功通知,什么小心身体,切勿生病,此次一定要带我随行。是啊,我一个顶俩,什么都帮人干,好说话呗!我真的是不想去,我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心里有什么全挂在脸上,被人看到了,难保不惹事。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梁九功那么说了,我也只能有遵命的份了。
还好有巴音陪我,看着辽阔的草原与无垠的天空。一场小雨悄然而过,雨霁初晴手指弹动草上的水珠飞散开来如绽开的翅膀,迅速随风翩然起舞。亮闪闪的阳光照射着草地,映着水珠的晶莹,一如当初我拾到的夜明珠。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感受着大自然最公平的馈赠,心里倒也觉得豁达了许多。
“梅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巴音端详着我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我转头看向她,她冲我眨眨眼,一双浓睫‘呼扇呼扇’,像是芭比娃娃。我笑笑,道:“格格长大了。说这话跟个大人似的。奴婢哪不一样啦?”她吧嗒吧嗒嘴,一手托腮,一首指着我。在地上打着圈,围着我看过来看过去。怎么觉得自己像动物园的猴儿!
我笑问:“格格,您看够了吗?都把奴婢看毛了。”巴音说:“你不爱笑了。你以前总是笑,笑得,笑得,反正笑得很好。现在也笑,总觉得不像笑,是生挤出来的。不好看。”
没想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有这种眼力,我早就不会笑了。紫禁城的牢笼早就关住了我的笑容。
我淡淡问道:“格格,您喜欢皇宫吗?”。巴音脱口而出:“不喜欢。”我惊讶于她的回答:“格格可有去过皇宫?为什么不喜欢。”她一本正经道:“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有很多嫁给皇上的,也有很多当皇后的。可却没有多少......”巴音没有再说下去,却转了话,“我额涅就是来自皇宫,她说她不喜欢皇宫。我相信额涅。”我点点头,道:“巴音格格真聪明。”
巴音的额涅荣宪三公主自出嫁,从未省亲回过北京,康熙曾先后四次绕路去蒙古巴林部看望女儿。原来竟是如此,一个生在皇宫的女人都不喜欢紫禁城,可见紫禁城是多么不招人待见。
“你也不喜欢。”巴音眯着眼,看着我。
我使劲点点头:“格格看出来啦?”
“都写在脸上了。”她摸着我的脸说,“你别这样。高兴点儿!”说着用手把我的嘴角往两边扯一扯。
“哈哈哈”我突然大笑起来,这太讽刺了,一个小孩子就把我看的如此通透,更何况紫禁城里的人精。“格格,奴婢逗您玩儿的,奴婢很喜欢皇宫,很喜欢。我们走吧。”说罢,拉着巴音的手往前走。
“骗人。你不喜欢。”
“格格我喜欢。”
“不是”
“是”
“就是不是”
“是”
..................
我伸个懒腰,麻流儿洗漱好。一回想起前两天与巴音的对话,就浑身不自在。我如果每天都是耷拉个脸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死样子,早晚让人抓了短处,生点儿事出来。那纯粹就是自作孽了。
我对着铜镜摆出几个笑容,挑了一个最满意,最自然的,就是它了。
今日康熙说要活动一下筋骨,以‘哨鹿’游戏,只是猎杀一些獐子、鹿之类的非野兽,并不大动干戈。根据地形和禽兽的分布,管围大臣率领骑兵,按预先选定的范围,头戴鹿角面具隐藏在圈内密林深处,吹起木制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闻声寻偶而来,雄鹿为夺偶而至,再逐渐引其他兽类前至。他们把兽类密集起来奏请皇上首射,皇子、皇孙们随射,然后其他王公贵族骑射。
我与巴音随在一群女眷的后面,巴音的心早就飘到狩猎上了,生生的往前挤。真搞不懂,这些满人怎么对这些东西那么有兴趣,大热天的,坐在那不动都出汗,还要在太阳下暴晒加剧烈运动。真是有病,而且全家都有病。这紫外线系数,就是涂SPF50的防晒霜都没用,更别说裸肤了,本来我就不白,这回整个晒一古铜色。又不去非洲援建,搞成这样还怎么混啊。没办法我只好手搭凉棚,悄悄躲一边,挺好一大姑娘活生生被整成了孙悟空,再添一棍子就全套了。
好歹折腾到未时,康熙他们总算鸣金收兵。我回去还没轮上喝口水,就得伺候着皇上、皇子们用茶。还好苏娅他们早准备好了,我奉上茶后匆匆退了出来,继续陪着巴音玩。其实我现在最想做的是找点鱼腥草、黄苓什么的,做个晒后修复面膜,我是女人,不是李逵。
我拉着巴音往小溪边走去,上次无意中的闲逛,看到过鱼腥草,这次要多采一点儿,勤敷着点我的脸,万一哪天晒毁容了,就彻底废了。
我手挎竹篮,俨然一副采蘑菇的小姑娘之态。巴音脱了鞋袜踏水游玩,满蒙女子还是幸福的,换了汉族小女娃,畸形小脚也就露给老公看了。我坐在溪边大石上,看着巴音由眸至心的开心,真是羡煞旁人。
水流清清、松涛万顷,清风习习;绿林叠翠,莽莽苍苍,心旷神怡,不知有暑。我轻轻的闭上眼睛,仰头靠向身后的苍天胡杨,放松自己沉浸于清澈如水的氛围。
几缕清风徐来,芳草的清香夹杂着浓郁的牛羊膻气扑鼻,大朵大朵的云彩于头顶飘荡,好像不经意间就要从唇边滑过,让我忍不住抬起下颌想要亲吻。
恍然间,一首淡淡的歌从远处传来‘透过草原迷人的景色,我听到了一个美妙的传说,传说在红通天的娜尔朵撒下那珍珠,撒下了欢乐......’
我闭着眼,贪恋的享受着草原赋予的短暂宁和,时光流水,韶华轻逝,曾经生命中最珍贵的一幕幕仿若流沙透过指尖,随风飘散,任有几世轮回,那最初的梦想也不能随时空的回旋而停留......
听到的是马儿打着响鼻,不远处有一单骑行而至近,玄青的骑装满是风尘,脸上有的是疲累。我闻到了那股味道,只属于他的味道。
“王爷吉祥!”
日薄崦嵫散发着艳丽的绯红色,笼罩着马上削瘦的身影,玄衣皂靴。我仰望着,没有眨一下眼,那双湮雪的双眸一如既往的深邃、清亮,没有一丝杂质。我相信真有‘逢魔时刻’。
“最近好吗?”
碎玉珠崩的声音响起,那么的熟悉,沙哑又疲惫,听起来冷得如圣卡罗山脉上的冰雪恒古不化,却觉得像数九寒天的一杯浓郁润滑的卡布奇诺,苦涩却香醇、隽永,品尝过生活的悲喜,生命的香醇回甘令人陶醉......
Cappuccino passphrase,I love you,I really love you。
“最近可好?”又一次提问。
我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很好。”
透过树影,人已在眼中模糊,看到的只是阳光下的光晕,衬出金装的轮廓,血红的夕阳下他与马儿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时的宁静听到了周遭流水的声音,我只是静默地看他。
“四舅舅。”巴音的声音打破沉默。他转换了笑脸:“巴音。早点回去吧。要用膳了。”说完“嗬”一声,打马而去。临了丢给我的是一句:“照顾好格格!”
长久的挣扎,自欺,原以为往事已被皂粉洗涤成空白,一如驰骋在广袤的塞罕达巴罕色钦,早就寻不到了踪影,没料到确如高墙林立的紫禁城,环伺着哀愁。一切一切恍如昨日,淡淡的附着尘埃落在心头。看着他的背影,沐浴在夕阳下,逐渐朦胧,他就是这样冷静,淡定。
脚下的狼毒花雪白纯净,藤蔓延缠绕在胡杨上,攀沿直上。狼毒花,断肠草,状如石竹而节节相续,人呼寮莎,盖相思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