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宫廷《琴挑》(1 / 1)
除夕来临,整个紫禁城内万寿天灯绚丽夺目,璀璨如星,恍如白昼。
‘频听银签,重燃绛烛,年华衮衮惊心。饯旧迎新,能消几刻光阴?’‘邻娃已试春妆了,更蜂腰簇翠,燕股横金。勾引着东风,也知芳思难禁。’
我看着苏娅他们喜气洋洋的过年,自己却半点笑不出来。心烦意乱外加大姨妈来访抵抗力低下,竟生出病了。苏娅他们倒是对我极好,大过年的也没忌讳这些,对我照顾细致。我悄悄包了几件玉饰作为新年礼物,扮了圣诞老人塞在他们枕头底下。
“梅姑姑。”我打开门,是苏娅与秋芸。我瞋了他们一眼,道:“死丫头,就咱们姐妹几个装什么蒜。春娃呢?值夜啊?”我说着招呼他们坐下。苏娅笑说:“是啊。她让我们稍个话,谢谢你送的坠子。”
“喜欢就好!咱们姐妹多年,我有今天全靠你们。大恩不言谢,梅林心里都记着。”江湖义气第一,这点我依旧如此。
秋芸哼道:“你少来啦。你要没两下子,我们可不服你,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呵呵呵’我们三人相视而笑。这么多年了,我们四人一直在一起,从没红过脸,吵过嘴。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其他三人留着,我刚升任领头时,许多人说三道四,背后玩点儿下九流。可他们与魏珠却一直帮我,我何其有幸,在这充满倾轧、争斗的后宫中能有这些朋友。
想来在这些宫人中争得也就是个领头位置,多管几个人,在皇上面前多露几个脸。可那皇子们争的确是巍巍江山,通天之权。他们之间的波涛暗涌从未停止,即便是皇太子复立。
再说这位大清朝的宝贝儿皇太子自复立以来,不好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倒竟是搞些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事出来,甚至连饮食服御陈设都超过了他爹,还经常派家奴到地方上去,搜集美女,索要贡物。得不到满足,就肆行诬告打击。唯恐不给康熙添堵而不及。我就纳了邪闷了,好歹这个胤礽也是官场摸爬滚打N年的,虽‘政品’不及他爹,也不至于差成这样。
他就不知道‘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吗?就算康熙对他再宽宥纵容,这一废太子中就已经有了间隙,不装乖,扮扮卡哇伊,重新做人,反倒愈演愈烈。康熙生气了,后果严重了!害的我们这些御前伺候的每天如履薄冰外加十二分小心,我拉过皇太子踹两脚的心都有了。
所以严惩皇□□的事件很快就发生了。这次抓的是步军统领托合齐。托合齐出身卑微,原为安亲王家人,后转为内务府包衣,曾任广善库司库。以其为定嫔之兄、皇十二子胤祹之舅,故受到康熙帝信任,于康熙四十一年六月出任步军统领。
去年十月,康熙以托合齐患病为由,将其解职;次月任命隆科多为步军统领。托合齐被解职七天后,康熙帝在畅春园大西门内箭厅召见诸王、贝勒、文武大臣等,宣称:“诸大臣皆朕擢用之人,受恩五十年矣,其附皇太子者,意将何为也?”于是当场逐个质问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等。众人矢口否认结党,康熙帝令锁拿候审。另外,命将已经解职的步军统领托合齐,拘禁宗人府。
这一切都是由两年前的‘托合齐结党会饮案’引起的。
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安亲王马尔浑因病去世,其弟镇国公景熙告御状,说在马尔浑治丧期间,一些满族官员聚在一起大吃大喝,犯了禁忌。丧期会饮只能说有损风化,也治不了大罪。可问题出在这些人的职务上,喝酒的分别是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另外还包括十几名八旗都统、副都统,全都是手握重兵之人。托合齐是太子乳母丈夫凌普的朋友,耿额是索额图的家奴。尤其是托合齐,担任步军统领近十年,负责京城治安和康熙安全。这样一帮子还都与太子来往密切,鬼晓得他们要干什么。景熙告其“结党会饮”,康熙不相信都难。
状告到这个程度,也算惊天地,泣鬼神了。完全由生活作风问题转向政治导向问题。为了把罪名做实,景熙还告他们不法。生活、经济、政治问题三管齐下,托合齐等人连还嘴之力都没有。康熙立即下令调查,结果是没有真凭实据,案件暂时搁置。
话说这个镇国公景熙是何人?他是安亲王岳乐的儿子,八福晋的亲娘舅,与八阿哥同属正蓝旗,是‘八爷党’的铁杆粉丝。托合齐虽原是安亲王家的奴才,但早就是皇太子的人了。这明显是八阿哥明刀明枪对太子发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现如今,康熙把两年多的案子抖落出来查。经刑讯取供:户部尚书沈天生等串通户部员外郎伊尔赛等,包揽湖滩河朔事例时额外多索银两。刑部尚书齐世武受贿3000两,步军统领托合齐受贿2400两,兵部尚书耿额受贿1000两。这在贪污大案中本是微不足道的数字,但因有皇□□一事,处罚奇重。这三个人与主犯沈天生、伊尔赛等一样,俱拟绞监候,秋后处决。命将尚书齐世武“以铁钉钉其五体于壁而死” ,呼号数日才闭眼。惨状不言而喻。托合齐将其‘即行凌迟处死’,不久于监所病故,命将其‘锉尸扬灰,不准收葬’。就是将托和齐的尸体剁了、烧了、扬灰了。其罪主要是:胤礽潜通信息,求托合齐等人,借助手中之权势,‘保奏’他尽早即帝位。这就是说,是皇太子在策划逼皇父尽早让位,因此,康熙帝怒不可遏。但这已是后话。
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托和齐等人有叛逆行为。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会饮结党,存心谋逆,康熙也绝不会让腹患滋长近两年。所以,托合齐等人谋逆,只是康熙敲山震虎,警示皇太子的一个手段。同时也杀鸡儆猴,打击皇子与权臣的结党谋权之风。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说染指,惦记也不行,一根儿稻草都不行,儿子都不行。
寒风穿门而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就是天子之像‘所守或匪亲,化为豺与狼。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这就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梅林。”苏娅搡了一把呆愣的我,“你神游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真不知道见天的在想什么?”说完与秋芸交换了一个对我很是鄙夷的眼神。
我嘿嘿傻笑着,翻了翻炭炉里的炭火:“你们有没有想过出宫以后去干嘛?”
“嫁人呗!”秋芸无聊地用手指划着榆木桌面,一脸小女人的幸福。我与苏娅对视撇嘴一笑,这个小妮子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自小就非君不嫁,可这个年代哪个男人会等他到25岁,就算他肯,家里也不肯。几年前就娶了亲,孩子现在一箩筐,最大的那个别说打酱油了,上山打柴估计都可以了。但他表哥许她一生,虽不能给正妻的名分,但也会护她一生,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哎,女人啊,男人就这么一两句毫无技巧性以及创意性的甜言蜜语,可到了她们那却总是受用,屡试不爽,古今通行,还乐呵呵的粉身碎骨,视死如归,怎么那么笨呢。
我实在不忍心粉碎她的少女爱情梦,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多嘴一下,放下手中木炭夹子走到她身边:“你就那么信任你们家那个情表哥哥啊?你就不怕......”
“不会的。”我话还没说完,秋芸腾的从凳子上坐起来,脸有些微红,“我俩儿从小一块长大,我知道他的,他不舍的骗我的。我大姨他们也是没办法,他年纪大了,总该娶门亲的。”
“好了,好了。我就是随便问问。看你急得,谁不知道秋芸妹妹的情哥哥对咱们秋芸是朝思暮想啊,身在曹营心在汉,抱着媳妇儿想着秋芸。”我逗趣的顺手抹了一把秋芸娇羞的小红脸。
“你讨厌。”秋芸追着打我,我躲在苏娅身后冲她做着鬼脸,左闪右闪。
“不玩了,不玩了。苏娅你拦着点儿啊,你个没良心的,哎呦,哈......”我被秋芸狠狠的摁在床上呵痒,苏娅站在一旁掏着耳朵,玩味的看着我,看来我这个领导平时真是惯坏他们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尊重上司
不管秋芸的表哥是不是真的那么爱她,但在她心里有这么一个可想,可念的人总是幸福的。
“玉人何处,玉人何处,近墓西风老绿芜,竹枝歌唱得女郎苏,杜鹃声啼遍锦江无,一窖愁残,三生梦余......”畅春园内咿咿呀呀的唱得热闹。这人一高兴都爱请客,皇上也不例外,又唱戏,又摆酒的。就因一句‘天子圣明’。
去年江苏乡试发生了作弊案,副主考赵晋内外勾结串通,大肆舞弊,发榜时,苏州士子大哗。康熙皇帝命令张伯行、噶礼同户部尚书张鹏翮、安徽巡抚梁世勋会审此案。可其中牵涉出噶礼受贿银五十万两,案子错综复杂,审理一个多月竟然没有任何结果。
张伯行愤而上奏弹劾噶礼。噶礼买通官吏,得到张伯行弹劾奏稿。然后又捏造事实反过来诬告张伯行。主审官畏惧噶礼的权势,逢迎巴结,案情无法审结。折腾到今年二月,康熙无奈中只得下令:张伯行与噶礼俱解任,交张鹏翮、赫寿查审。扬州百姓听到消息之后罢市抗议,哭声震动了扬州城。
张伯行为官清廉,被江南百姓称为‘天下第一清官’。可这案子的最终结果竟然是噶礼免议,张伯行革职治罪。康熙皇帝痛斥大臣们是非颠倒,然后亲降圣旨:张伯行留任,噶礼革职。消息传出,江苏官民争相庆祝,纷纷写下红幅贴在门旁:‘天子圣明,还我天下第一清官。’更有上万人进京到了畅春园,跪谢皇恩,上疏表示愿每人都减一岁,以便让圣上活到万万岁。康熙龙颜大悦,这不畅春园就唱上了。
要说这昆曲还是南昆的苏州话吴侬软语好听,北昆的京片子怎么听怎么嗝生。不过宫廷里的御用伶人,就是不一样,笛箫、琵琶丝丝入耳;唱腔、舞蹈细腻优雅。武的《雁荡山》,文的《长生殿》;《太白醉写》中的李太白,《游园惊梦》中的柳梦梅,《断桥》中的许仙,唱腔华丽、念白儒雅,唱、念、做、打,巧妙而谐和。还好我家的梅姨平时爱好这口,经常在我面前抛抛水袖,我还是能听懂点儿的。
现下是净扮关羽出场,头戴绿夫子盔,口戴花五绺,身穿绿蟒加帅肩,腰束角带,红彩裤,高底靴。雉生扮关平,头戴三叉盔,身穿白蟒加帅肩,腰束角带,粉红彩裤,高底靴,腰挂宝剑,开门时捧印信。高唱入云而端坐不稍动,关云长盔殿额上之绒珠,亦安如磐石,无抖擞之病,以显威严。功夫老到,嗓音结实。《单刀会》顿时引起一片叫好声。这些大义凛然,臣事君忠的戏码是最受康熙喜爱的,听戏都不忘向臣子灌输忠君爱国之心、排患解纷之略,真难为他了。
“烟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荫。叹长宵兮孤冷,抱玉兔兮自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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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声漏声,独坐谁相问?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翡寒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只怕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
“呵呵”月冷星寒,琴凄曲怨。《琴挑》!
《琴挑》是《玉簪记》中的一折,《玉簪记》讲的是金陵女贞观道士陈妙常与落第书生潘必正不顾佛法礼教的束缚相知相爱并结为连理的故事。昆曲有女《游园》,男《琴挑》的说法,没想到皇家听戏也讲究阴阳调和啊,还是‘戏不够,情来凑’呢。
四阿哥听了估计要疯掉了,会不会把那些伶优拉过去进行一番思想道德教育。真不知内务府是怎么搞得,这种曲目也能入选。
笑过之后满是思念,半年来不知他好不好。官员贪赃舞弊、横征暴敛他要管;兴修水利、治理黄河他还管。每次见到他虽依旧的清癯肃穆但却有掩不住的憔悴疲倦。有好几次我都想冲过去问他‘你好吗?’可我终究没有,不是不敢是不能,真的不能。
“十三阿哥吉祥!十七阿哥吉祥!”待看清有人迎面而来,退到路边俯身低头请安。
“起吧!”十三阿哥依然温和。我立起,低头静站。他们并未离去。十七阿哥说道:“你刚才在笑什么啊?”
“哦。我在......”我轻笑笑,道:“今儿的曲目不错,可没想到却有《琴挑》。”
“怎么了?曲辞朴素优美,音韵铿锵,描摹细腻,□□迭起。有何不妥?”十七阿哥倒是挺懂行的,又是个食色男女。我一脸的惊讶,说道:“您不觉得他有辱道德,败坏佛门?”
十七阿哥扭头看看十三阿哥,道:“这四哥不在啊?”“扑哧”十三阿哥竟然很配合的笑了出来。臭小子,他分明就是在笑话我跟他四哥一样古板教条。
“十七,你要相信四哥的影响力!”
“当然!我一直很相信!”
两个臭小子居然在这扯起了淡,我跟你们四哥现在关系都白热化成那样了,还开玩笑,作死啊!
“奴婢可没有觉得那曲目不好的意思。为了自己的幸福敢于冲破礼教和宗教的禁欲规制,勇气令人敬佩,过程动人心魄。
道可道,名可名;空即是色,□□。清者浊之源,守不住炼药丹炉;动者静之机,熬不过凡□□火。大都未撞着知音,多半属前生注定。抛弃了布袍草履,再穿上翠袖罗裳;收拾起纸帐梅花,准备着罗帏绣幔。无缘处青蒲黄庭消白日,有情时洞房花烛照乾坤。
短发蓬松缘未匀,袈裟脱却着红裙;于今嫁与潘郎去,省得僧敲月下门。”念着,念着,自己都醉在这月色中,情迷在这诗文里。
空寂、冰冷的四周,却有一阵暖流,我仿佛看到一处水乡、一隅山田,一条溪流或是一座远山,那淌动的青烟流于冻云四合,簌簌有声......
“四哥!”
“四哥!”
十三阿哥与十七阿哥同时向我身后俯身请安,十七阿哥笑道:“四哥怎么出来了?”我侧身回头定定看着正在离我不到六尺距离之外的四阿哥。他是孙悟空吗?比曹操还快,刚说完就到了。
四阿哥波澜不惊道:“你们出来过久了,皇阿玛正找你们呢?”十三阿哥笑说:“是有一会儿了。麻烦四哥了,咱进去吧!”说完叫了我一句:“梅林!”
我方缓过神儿来,忙向四阿哥请安,一面道:“奴婢给王爷请安!”他神色不变,随意地挥挥手,连话都懒得对我说。我忙快步走开,强忍住满盈的泪水。听得身后三个人离开的脚步声。六尺,我与他刚刚只隔不足六尺,真的是天涯吗?
道可道,名可名;空即是色,□□。谁人能抛下......